演技封神?聊聊国产明星这股风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大家好,我是@穿Prada的南瓜。

今天毒Sir翘班,我来代班。

不为别的,就聊一个国产片的新兴现象——

“特殊的他们”,越来越多了。

就说这一两年来的大银幕上,赵丽颖《第二十条》,周冬雨《朝云暮雨》,佟丽娅的《假如,我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易烊千玺《小小的我》,张艺兴《不说话的爱》。

聋哑,脑瘫,无臂,植物人。

这些角色都有着难以忽视的障碍和缺陷。

500

500

500

500

500

还有即将上映的,《下一个台风》张伟丽和张子枫,一个是失语,一个是眼睛受伤。

五月份上映的《独一无二》,国产版《健听女孩》。

500

500

过去我们说过,为什么残疾人总是“不被看见”。

无论是公共场合中,还是国产银幕上。

我当然希望,他们的故事能够被更多讲述,得到更多关注。

但。

现在也有另一种声音——

内娱明星们开始排队认领“特殊角色”了。

问题在哪,是看的太多了吗?

我恰恰觉得,大家隐隐的不适感在于,我们还没有真正看见。

01

其实在去年,易烊千玺《小小的我》就陷入过争议。

还没上映,就被一些网友质疑为“靠演残疾人拿奖”。

500

好像大家对于这个问题尤其敏感。

明星不能演残疾人吗?

好的电影不能获奖吗?

不该这么武断地去评判。

别忘了,有的残障人士的角色,被大明星演绎后,分外精彩。

达斯汀·霍夫曼的《雨人》,西恩·潘的《我是山姆》,小李子成名前的《不一样的天空》。

500

500

500

就说离我们更近的。

《无名之辈》中任素汐的表演就让人过目难忘。

500

而对于演员来说,要成功塑造一个残疾人角色,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杀青后两年,易烊千玺依然保留着刘春和的肢体记忆。

张艺兴在拍摄前花了两个月学习手语,拍摄中也有和真正的聋人交流。

500

500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种错觉。

就是演特殊角色比演普通角色,演技更伟大,乃至“封神”。

500

于是才会有人疑惑——

主导电影的,究竟是故事,还是“演技秀”。

我倒觉得。

要破解这个问题,症结并不在于演员的演技。(客观来说,张艺兴和易烊千玺在电影中的表现都有进步)

而在于国产片的创作上——

我们的银幕为什么突然开始需要残疾人。

又是怎样看待他们的。

02

可能有点武断。

但我也想说——

国产片需要的不是残疾人,而是苦难,以及对苦难的煽情和渲染。

而残疾,通常像一个扩音器一样,将普通人面临的困境瞬间放大。

比如《第二十条》。

毫无疑问,赵丽颖饰演的郝秀萍,是整部片最大的戏眼。

500

郝秀萍够“惨”吧。

欠高利贷,被强奸,跳楼。

这些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悲剧,而她还“有苦说不出”,进一步凸显了她的困境。

《不说话的爱》。

张艺兴饰演的聋人父亲,在一夜之间遭遇了前妻抢娃、失业、筹钱三重困境。

任何一个都能压垮普通人的困难,电影中全给了一个残疾人。

为了解决困境,他被逼得违法犯罪,头破血流,“妻离子散”。

旁白声嘶力竭:

你们知道残疾人有多恐惧我们这个世界吗?不仅要把他们逼到派出所,甚至想逼到监狱里!

大结局更是召集了真正的聋人群体旁听。

将判男主有罪的法庭塑造成不近人情的冰窖,特写聋人们痛哭的画面。

500

500

500

周冬雨的《朝云暮雨》。

自杀未遂后成了植物人,被不喜欢的男人捡回去,洗澡、擦身、任凭摆弄。

周冬雨直言:这是自己演过最绝望的角色。

但哪怕再惨再用力,整部电影的人物与表达仍然脱节,只有豆瓣5.8的水平。

500

500

大家为什么好像“看够了”?

因为当残疾人在尽力活出残缺以外的世界时。

银幕上的流量们,却仍在还原“残缺”本身。

他们演得越还原,越惨痛,越悲苦。

其实呢?

越无法避免共同的套路——

只见缺陷,不见缺点。

镜头努力地塑造所谓“残疾人”的身心对比:

残疾人一定脆弱又纯洁,单纯又善良。

他们越被骗感情、骗钱、被瞧不起。

人品就越好,越简单,越出淤泥而不染。

不论是与亲人和解的刘春和,爱女心切的聋人父亲,还是“完美受害者”郝秀萍。

哪怕走上犯罪的道路,你在他们身上也看不到任何人性的幽微、灰色。

更别说由于残疾,面向这个歧视的社会时,内心是否曾闪过一丝微妙的皱褶。

身为残疾人。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比健全人更加完美无暇,品性高洁。

残缺是他们最大的特点,也只能是他们最大的特点。

03

1997年,陶虹在《黑眼睛》里,饰演一个喜欢运动,搞三角恋的盲女;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看不见,依然藏不住对青春韵事的懵懂与好奇。

500

娄烨的《推拿》,豆瓣8.0,捧回了包括金马、银熊在内的数座奖杯。

电影里,更是找来真正的盲人演员,张磊。

500

△ 图片右一

这位名为张磊的盲人女演员,观众记住她最大的戏点,是“盲”吗?

不。

是哪怕她看不见。

但依然演出了一个女性面对两个男性,那种萦绕心头的狡黠与暧昧。

她饰演的小孔,跟郭晓冬饰演的王大夫是一对。

两人第一次做爱时,小孔抚摸着身上的男人,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宝贝,我们现在是几个人?”

500

男人正忙着,想了想:一个。

500

小孔满意地笑了。

浑浊的瞳孔也盖不住她的得意,那是一种从肉体到灵魂,属于女性的“征服欲”。

“回答正确,宝贝,我们是一个人”。

“你想什么,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500

什么意思?

我们的国产片,不是没有拍过残疾人。

但现在的电影呢?

除了残缺之外,残疾人的故事,除了悲惨,还有什么?

丹尼尔·戴-刘易斯的《我的左脚》,或者安东尼·霍普金斯的《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一个脑瘫,一个阿尔兹海默症。

两人都拿到了奥斯卡最佳男主,是凭借出演残疾人,实打实的真·影帝。

但他们是怎么演的呢?

《我的左脚》,丹尼尔饰演全身上下只有一只脚能动的克里斯蒂,他虽然具有艺术天赋,但比励志和鸡汤更扎眼的,是他暴躁的性格、酗酒的恶习。

因为残缺,他不仅对家人充满控制欲,甚至还有一定的自卑和攻击性。

500

500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因为疾病折腾子女的爸爸。

相比一个无害的,充满愧疚的慈父,他更像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小孩。

你既会对这个角色产生怜悯,同时也能感受到背后家庭的不堪重负。

500

500

残疾对人来说,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

而是盘旋在上空,让余生都布满潮湿的一朵乌云。

要拍残疾人,就不能只拍残疾,不拍人。

如果更以刻板的样子去塑造本就是弱势群体的他们,这样的银幕形象,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偏见?

健全人面对的问题,残疾人依然会面对。

原生家庭、工作压力、性别议题……他们面临的更多、更杂。

残疾人也有坏人,残疾人也会贪婪,残疾人也有缺点,有不堪的一面。

原版《健听女孩》——

聋人妈妈管正常的同龄人叫“那些能听见的婊子”。

面对健全的女儿,她也承认自己希望过女儿也是聋人,这样会更像一家人。

500

聋人父母天天做爱,性是夫妻生活的重心。

还因为“下流”的乌龙,闹出不少的笑话。

而这些又能在国产版里保留几分,从个体到群体的真实,又会被裁掉多少?

-很高兴与你们做爱

-好吧,我也很高兴与你做爱

500

500

国产片越来越喜欢只抓“议题”,不抓“人”了。

也是到了残疾人这里,才终于踢到我的钢板,捅到了大血管。

就像《不说话的爱》幕后一个细节——

饰演聋人父亲的张艺兴能花两个月学习手语,却临时抱佛脚,把女儿的头发扎得歪歪扭扭。

很明显。

不仅是他,甚至是整个剧组自己,都从未把“父亲”这个元素放在“聋人”之上,做出比话题度更多的考量。

500

500

不是国产片不能拍残疾人。

而是我们应该如何去面对人的困境。

是沉湎于苦难,期望博得眼泪。

还是拍出与苦难的周旋,凸显角色本身的人格。

我相信观众更愿意看的,是后者。

比如任素汐的角色,泪点不在于她有多惨,而是她的倔强,对命运的不服,以及对尊严的渴望。

500

《推拿》中,郭晓东的角色说,盲人最在乎的就是钱。

因为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最值得依靠的东西。

也因为有钱,证明他们能赚钱,不是废人,是他们尊严的象征。

谁想要夺走,他们能豁出命。

500

看到没有。

真正的残疾人不愿意到处向人展示“我好苦”。

而一部好的电影,应该拍出的残疾人角色是,ta在ta的世界里就是一个普通人。

而往往呢,国产银幕题材再催泪,立意再升华,越想让观众共情,越会适得其反。

你看不见,我听不到,这是不同。

最重要的是,这些生来就有的东西,并不是人与人的生命最重要的主题。

就像史铁生的那句玩笑话——

他喜欢余华,因为只有余华不会把他当残疾人,也不会把他当人,喊他去踢球。

我们想看到的不是“残疾人”,而是一个和我们稍微有些“不同”的人。

看见他们的缺陷,也看见他们的缺点;

看见他们的遭遇,但也看见他们的人性;

看见他们的弱小,更看见他们的强大;

不当他们是“残疾人”而去刻画,而是刻画一个人,只不过ta刚好是残疾。

我想,大概这才是真正平视、尊重他们的方式。

也是国产银幕真正唤起对弱势群体关注,所谓文艺作品,最大的意义所在。

只有当我们将残疾人不再看作一个“残疾”的人,而是一个残疾的“人”的时候。

到那时。

相信我们离真正的平等,才是真正的不远了。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点击阅读往期精品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