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埋葬”中前进 ——外科医生养成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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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个人拿着一把刀,活生生切开了另一个人的胸膛。他不是杀人魔,他的目的正好相反,时至今日,我们称其为外科医生。 ——苏上豪《开膛史》
今天提起外科医生,我们的脑海中通常会浮现出他们身着全套专业服装,站在整洁而现代的手术室中拯救生命的崇高形象。然而回溯往昔,在物质生活水平和思想观念都相对落后的年代,这一职业不仅社会地位低下,而且常常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尽可想象:虚弱无力的病人,躺在一间中世纪昏暗的小屋里,一个围裙布满血污的壮汉向你走来,手中还挥舞着那些恐怖的“手术工具”……得益于医学水平的提高和人们健康观念的进步,今天的外科手术安全而高效,而这与一代代外科医生的努力密不可分。但这一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很多病人因为当时的医疗水平,因为那些当时看似“正解”,如今看来充满鲁莽而危险的尝试而失去了性命。但包括解剖、缝合、麻醉、消毒等一系列辅助学科在内的现代外科治疗与护理手段,在这一过程中也渐趋成熟。外科学的发展反映了人类医学水平的提高,更折射出不同时代经济、社会与人们思维观念的变迁。因此,我们不妨追忆,在外科学发展史上那些值得纪念的节点,回顾人类为延长生命而付出的无尽努力与牺牲。
12 世纪外科医生给病人医治眼睛
外科学的起源
很多行业都有供奉本行业早期著名人物为祖师爷的传统,如中国的木匠供奉鲁班、教师供奉孔子,外科医生也不例外。然而查阅外科学,特别是西方外科学的历史,最有竞争力的祖师爷候选人竟然是理发师,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由理发师进行手术?这绝非笑谈。在中世纪的欧洲,大多数情况下外科治疗都是由理发师来完成的,这也解释了中世纪的理发师在传世的那些文献中是这样一种形象:一手持剪,一手握刀——剪子用来理发,而刀则用来进行一些基本的切除性治疗。
中世纪的理发师
早在上古时期,人们就已掌握了相当高水平的外科技术。考古发现的进行过开颅手术的头骨、《汉谟拉比法典》对外科治疗的规范、古埃及的“医学莎草纸” ,这些都证明了早期人类在面对外科疾病时的智慧与勇气。然而,神学的权威终究湮没了一切:在中世纪的欧洲,教会是全部社会生活的主宰,医生也常常由教士兼任,他们轻视外科学,仅将其作为一种附属于内科的次要医疗手段。
古埃及的医学莎草纸
民间医生普遍不愿进行外科治疗,他们认为沾染病人的鲜血有损于自身的荣誉和尊严。因此,外科医生便由当时社会地位低下的理发师来担任。一方面,社会的轻视和行业准入门槛过低使许多江湖骗子滥竽充数,给病人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危险;另一方面,许多理发师在进行外科治疗的时候不断积累经验,最终成为著名的外科医生,推动了外科学的发展。16 世纪法国著名外科医生帕雷就是出身理发师家庭,通过细心观察和积极实践,最终改良了外科手术的方式,极大地减轻了伤病员的痛苦,此为后话。
经过早期人类的勇敢尝试和中世纪的漫长蒙昧阶段,现代外科学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完善。但这一过程无疑是十分漫长的,正如我们将在下文中提到的麻醉剂的使用、消毒概念的引入等外科手术中必不可少的辅助环节都产生于19 世纪以后,直到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现代外科学才逐渐形成成熟且合法的操作流程。
解剖学的兴起与兴盛
成为一名合格外科医生的第一步,当然是要对人体内部的结构有准确且熟稔的认知。实践出真知,对人体的解剖自然是这一认知唯一可靠的来源。由于传统习俗和宗教观念的束缚,解剖学的形成和发展走过了一段十分坎坷的路途。
在希腊著名的德尔菲神庙的墙上,刻有几条传说是阿波罗神谕的格言,其中一条便是广为人知的“认识你自己”。按照传统意义上的解释,这句话旨在告诫人要不断反省自己的内心,但也可以理解为人类文明早期对探索人体秘密的渴望。由于古希腊人十分敬重死者,此时解剖学的实验都是用动物的尸体来进行的,即使是被奉为西方医学之父的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也坚决反对进行人体解剖。
希波克拉底像
医学史上,对人体进行解剖的最初记载出现于托勒密王朝统治下的埃及。得益于统治者的支持,亚历山大里亚城成为当时重要的学术中心,大批学者会聚于此,进行科学研究,这其中就有当时的名医希罗菲卢斯。希罗菲卢斯曾担任托勒密一世的御医,凭借恩宠和信任而获准利用死刑犯进行活体解剖。传说他曾经解剖过超过600 名囚犯。这样的做法虽有失人道,但着实对外科学的发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希罗菲卢斯创造了包括十二指肠、视网膜等在内的大量解剖学术语,通过实体解剖对人的大脑、眼、神经、心脏、肺、生殖系统等进行了深入研究,写下大量著作。可惜这些珍贵的外科学资料后来在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的一次火灾中毁于一旦。但作为进行人体解剖的先驱,希罗菲卢斯还是得到了人们的纪念和尊重,今天法国巴黎新医学院入口处的石雕,便是表现他进行人体解剖时的情景。
提到解剖学的发展,必然绕不开古罗马时期的名医盖伦。盖伦凭借精湛的医术得到了古罗马皇帝的信任,也因此获得了更为广阔的平台。罗马帝国的法律同样禁止人体解剖,盖伦的解剖实验也几乎全部利用动物的尸体进行。然而同他的希腊前辈们不同的是,盖伦在研究动物体内构造之外,会利用活体动物设计一些外科学实验,将得出的结论推导应用到人身上。比如,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神经是由心脏发出,为打破这一谬论,盖伦以猿猴为实验对象,通过切断猿猴大脑通往心脏的神经而造成其心跳停止,由此得出了由大脑控制神经的结论。
盖伦像
盖伦一生进行过大量的解剖学实验,留下了长达16 卷的《解剖学预习》。然而其理论毕竟来源于动物而非人体,虽然他使用的猿猴在很多方面与人类十分相似,但盲目地套用实验结果还是造成了不少麻烦。作为一个一神论者,盖伦的理论在中世纪基督教控制下的欧洲得到了广泛接受,致使许多谬误垄断外科学界长达千年之久。
盖伦以后,解剖学的发展几乎处于停滞状态。在漫长的中世纪里,在天主教会的严格管控下,解剖人体始终是一个很难打破的禁区。直到文艺复兴时期,解剖人体的管制才有所放松,为了更好地表现人体之美, 许多艺术家也加入到了解剖人体的行列中。列奥纳多·达·芬奇无疑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
1543 年,被后世称为“现代解剖学之父”的比利时医生维萨里发表了《人体的构造》一书,奠定了现代解剖学的基础,解剖学的发展由此开始逐渐走入正轨,许多大学和科研机构开始设置相关课程。
缝合技术的发展
外科医生成长的第一步——学会解剖就如此艰难,令人望而却步。然而在需要解剖人体进行的外科手术中,开膛破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进行的缝合工作对于病人的术后康复甚为关键。一双灵巧的手和以此为基础的高超缝合技术,也是外科医生的必备修养。
最早的缝合技术起源于公元前3000 年的埃及。在制作木乃伊的过程中,埃及人需要将死者的内脏取出,进行清洗、填充香料等工作,而后再将死者的尸身缝合。在这一过程中,制作木乃伊的工匠已经开始使用石质或者骨质的针,利用动物的毛发、肌腱、神经、血管或者一些植物纤维制成的线来进行缝合。其中使用动物身体组织制造的荤质缝线,成了后来广为人知的羊肠线的前身。
20世纪中叶的医用缝合线
作为一种生物性缝合材料,羊肠线较易被人体吸收。早在公元2 世纪左右的西罗马帝国时期,上文提到过的名医盖伦就对羊肠线情有独钟,并提倡使用羊肠线来为病人进行缝合。羊肠线的英文名叫catgut,一眼看去似乎应该译作“猫肠线”,对于其名称的由来,还有诸多有趣的猜测。一种说法认为,catgut 一词来源于cattle gut(牛肠),或许是出于成本和制作的考虑,因为很多羊肠线是用牛肠制成的,羊肠线的称呼只是源于对最初材质的习惯称呼。还有人认为catgut 是kitgut(肠琴弦,kit 是意大利语中小提琴的专业名词)一词在传播过程中以讹传讹造成的口误,因为羊肠弦(kit string)是早期制作竖琴、小提琴等弦乐器的重要材料。因此,我们尽可猜测:在很久以前,有一位粗通音律的外科医生,在为病人缝合伤口时急中生智,将韧性极好的琴弦用作了缝线。在德国,有一个名叫加塔格尼尼(catagniny)的地区, 其地名与羊肠线的称呼颇为相似,巧合的是,那里是欧洲最好的琴弦产地。
在伤口的缝合处理上,也有人另辟蹊径,并不使用通常意义上的针和线,而采用一种纯生物的方法。在非洲的某些原始部落中,他们使用一种蚂蚁来治愈伤口。人们使蚂蚁的牙齿咬住伤口两端,促使伤口密合,而后再捏碎蚂蚁的身体,只把蚂蚁的头留在缝合处。如此反复多次,一排密密麻麻的蚂蚁头就将伤口完全咬合,达到和缝线相同的效果。事后处理时,也无须担心患者产生排斥反应或再承受拆线之苦。这种非洲土著使用的原始缝合手段虽难登大雅之堂,但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治疗方式,只是可怜了那些为人类健康而丧命的小生灵。
进入20 世纪后,随着科学的发展和技术水平的提高,特别是化工合成技术的进步,人工合成的缝线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外科手术之中。人工缝线不仅保有传统羊肠线易于被人体吸收的特点,并且由于标准化生产而保证了产品的质量,大大降低了引发排斥反应的可能性。除留在人体内无须拆除的“可吸收缝线”外,还发展出了强度更高的可适应更大张力需求的“不可吸收缝线”,这些缝线使外科医生在进行术后缝合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更有益于病人健康的选择。
今天,当病人躺在手术台上接受缝合时,若想到最初的缝线可能是乐器的琴弦,心悸之余,是不是也应该感慨当年外科医生的想象力和精湛技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