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 国产动画能做出这种级别的表达,离谱大了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人一旦向内或者向最深处去探索的时候都会恐惧……你写得越深,你会越认识自己,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还挺恐怖的。”
说到这句话时,你能意识到,《风雨廊桥》的导演柳迪在他关键的年龄点上,表达也走到了一个关键节点。
谁年轻的时候有时间了解自己啊,世界一直连轴转着呢,但奔四的节奏一旦加速,就不得不在某个瞬间做出急刹车的动作,对内心叩问一下——自己是谁,人的意义又有何解?
没想到维系这份惊叹的,恰恰是腾讯视频原创动画短片集中的“定格动画系列”,其中柳迪导演的这部《风雨廊桥3毗沙门天》可称为全系列表达之最,故事讲述三个身份不同的人,在一间天王庙里的正邪辩论,事态发展到最后,身份得以揭露,一种邪魅猛然出窍,那种对人类绝望透顶的讪笑能溢出你的手机或iPad,直至填充你只开了一盏小夜灯的卧室。
一部定格动画短片,能做到这种表达,可以说是走到今年这个领域的极限。
“这个世界很糟糕,很黑暗,但我们依然热爱它。”
同样在关键年龄时刻做出巨大尝试的,还有大陆初代吐槽类影评的视频创作者朱子奇(《不吐不快》),在柳迪导演“升级”为制片的护航下,“转型”定格动画导演,也是再度回归他大学本科的编导岗位,拍摄了同样收录于“定格动画系列”的三集番《灯笼刀》,该作品改编自鬼七原著漫画,故事诡谲离奇,暴力尺度超出想象,甚至打到最后还致敬了《新世纪福音战士》。
按照朱子奇的话讲,“我这个人吧,算一个精神布尔什维克,对未来乐观,但我有时候还是比较悲观,还是觉得单从影视行业来讲你个人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他嘴上说着绝望,但实际行动却在颠覆自己的悲观,当年大学同班已无人继续行走在这个赛道,而平台却能给他无限创作空间,获取精神表达自由,这令他倍感知足。
第一导演(ID:diyidy)特此专访腾讯视频原创动画短片集“定格动画系列”《风雨廊桥2&3》《救我》导演柳迪及《灯笼刀》导演朱子奇,当然了,如果你能先看作品,再看专访,味道更佳,这味道就是,看看这代人在当下这个时刻,怎么悄无声息地就触达了我们现在急迫需要的最大的诚实。
01
邪不压正
《风雨廊桥2、3》《救我》导演柳迪:写得越深,越认识自己,那个时候还挺恐怖的
第一导演:一开始腾讯视频是看了第一集后马上决定找你合作吗?
柳迪:其实是我们《风雨廊桥2:昆仑摩勒》做了一段时间,平台才找到我们,我们才确定片子在腾讯视频播。
整体上两部加一起制作了一年半,《昆仑摩勒》耗时长一些。平台对这个片子的左右非常小,没有说要给我们设置一个门槛,都没有,还挺宽松的。
第一导演:《昆仑摩勒》的灵感起点是什么?
柳迪:我们是在拍《风雨廊桥1》的时候有了一个小想法,就是想给后边留一个线索,用强盗的香囊做一个关联,到第三部《毗沙门天》就有点完全脱离开《风雨廊桥》了,包括出现了台词。
为什么第一部没有台词,是因为那个故事几乎不用说话,但《毗沙门天》最初写剧本的时候脑子里它就是有台词的,倒不是说有意为之,只是这更适合故事的表达方式。这三部《风雨廊桥》都具有很强的实验性,确实是机会难得,做了一些探索。
第一导演:先说技术探索,第二部的雾气在视觉上是怎么实现的?有后期的介入吗?
柳迪:我们是用纱网做的,有点类似于很多年前我们用的纱窗,让它一层一层地叠到最后像一种雾气的感觉,当然也有一点点后期的介入。
其实我是想打破一些东西,首先我是希望这三部完全是不一样的,它并没有继承上一部的任何特色、风格。所以在第二部《昆仑摩勒》的时候我极力地跳出《风雨廊桥》的模式,无论是角色,还是故事、画面,我都想跳出来。还挺挣扎的,这东西不好跳。比方说,动作戏在逐步减少,因为我拍第一部的时候有一个概念就是这个人他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不是一见面就必须动手,侠客也好,武士也好,都知道生命是很宝贵的,我不希望把这个东西神化,或者太脱离现实,基本上情绪在最后才爆发出来。而第二部干脆在摩勒最后那一声吼之后就结束了,打都没打,那第三部动作戏就更少了,几乎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上看,我也是看能不能不通过暴力就把戏剧展现出来,通过《昆仑摩勒》的画面,通过《毗沙门天》的台词,它能不能做到张力很足,也是一个测试,还是挺冒险的,就比方说《昆仑摩勒》里把主角最后在雾里行走的时间拉得很长,还都是背影,但你仔细看,会发现他不是以一个姿势在走,从刚开始的狼狈到最后的迷茫,爬起来之后再坚定地再走,到最后走的力气越来越大,其实是有一个缓慢的变化。
第一导演:我特别好奇,《昆仑摩勒》里那么多暴徒的面孔,都很写实,你是如何确认他们的形象的?
柳迪:最开始我们给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小传,就是他之前是干什么的,什么性格。打个比方,有的是一个猎手,还有的之前犯过事,还有的懦弱一点,性格都是不一样的,确定好了这些,我们建模的做人偶的同事就会找一些参考。
其实定格动画做出来之后和实际你画的一些设定稿是会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差别还挺大的,因为你需要经过三维建模,然后3D打印出来,再通过手工去调整,最后上涂装,所以它每一步都会有一些改变。
第一导演:那主角的造型怎么确定下来?历史记载中是什么模样?
柳迪:完全凭感觉。我查过好多资料,但是不太好统一,有的说是非洲那边来的,也有的人说是东南亚那边的,皮肤可能会比咱们要黑一点。我最开始就想要一个身体非常强壮的奴隶,但角色要有一个反差,他怕死,很畏惧,畏畏缩缩的,一直弓着背,但是他看起来力量感又非常强。
他的身份也让一些观众联想到《无极》里的张东健,他也叫昆仑,对吧。其实《昆仑摩勒》最早我确实是想做另一个故事,《三十三剑客图》当中有一个叫昆仑摩勒的侠客,讲的是他帮大户家的小姐和另一个大户家的公子私奔的故事。因为拍完《风雨廊桥1》,确实也想过要不要把侠客再继续摸一下,但也就是想了一下而已,很快就决定改走了一个情绪化的路。现在《昆仑摩勒》这段历史深挖下去会非常复杂,不做不知道,一做确实挺难,能力所限,也就到这了。我也想跟观众建立联系,想知道观众的接受程度在哪儿。
第一导演:你最终想借《昆仑摩勒》里主角的情绪去表达什么?
柳迪:在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乱世当中的奴隶会怎么样,是真的会像武侠小说里突然就变牛了还是怎么着,其实我们很少去研究乱世当中的底层人。
从这个延伸出来的是盛世之下的奴隶主这个人群,比如说农民起义,把这帮奴隶主给推翻了之后,是不是奴隶永远是奴隶,他的主人是不是从一个阶级换到了另一个阶级,其实我最开始的时候挺想弄明白这个问题的。
第一导演:这个情绪在生活上是在什么阶段产生的?
柳迪:在那段特殊时期里,我在家里关了很长时间,但这并没有对这个片子造成本质上的改变,准确的说是我活到这个岁数了,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这个问题。并不是说你自己也像摩勒一样被压迫了,不是,但是就是你年龄到这了,你想的东西变了。
第一导演:但相比《昆仑摩勒》,《毗沙门天》的表达更生猛,这个出发点又是什么呢?
柳迪:其实就是咱们说的众生皆苦,对吧?往大了说可能是这个。因为第一部和第二部可能涉及到阶级,可能我们奴隶或者底层还是受上一级的压迫,他们生活的苦难是来自于上一层,但其实真是这样吗?我也琢磨不明白这个东西。
所以第三部的故事说的是几个不同的人聚到一起,争论善恶,是我行善我就会好吗,我就会变成一个好人,就可以有上天的眷顾吗?本质上就是这个。
第一导演:你是每天都会处在抑郁边缘的人吗?
柳迪:不是,我是一个非常阳光的人,哈哈,要按现在话说我是一个i人。但确实会想这些问题,只是不至于说天天这样,可能时不时会有一些问题滋生出来,你就会去想一想。
第一导演:《毗沙门天》的剧本都是你一个人写的吗?
柳迪:都是我一个人写的,就有一天,想法突然来了,写得特别快,基本上从有灵感,到写完,用了十个小时,半天多一点。我最初的灵感是想做一个稍稍带一点宗教性质的东西,第一部是乱世下的侠客,第二部是乱世下的奴隶,这第三部是乱世下的和尚,这个是一直以来的小想法。
其实我本身并没什么信仰,可能就是好奇,看哲学的东西多一些,我就怕很绝望。但我还有另一个感觉,这个世界很糟糕,很黑暗,但我们依然热爱它。我觉得探索的过程,或者是我们徘徊的过程,它也是挺好、挺幸福的。
《毗沙门天》是我的一个纠结点,也是我平时思考的东西,而我找不到答案,我很想跟大家一起去了解这个世界。
第一导演:那做完《毗沙门天》是不是清晰了一点。
柳迪:也没有。可能会有观众看完这个片子觉得比较契合,他们平时也会想一些这个事,或者是自己再思考一下,我觉得这就是《毗沙门天》的使命。
第一导演:对《毗沙门天》我还有个疑问,为什么小僧一说话整张脸就发生变化,产生一种诡异感?
柳迪:这其实是技术上的一个瑕疵,因为之前两部都不涉及到台词,所以人的面部其实它不需要更换太多的表情。但自从《灯笼刀》开始,我们第一次讲大量台词,《灯笼刀》它用的是3D彩打,本身表情是带颜色的,所以表情过渡得很丝滑。但是同样有一个问题,就是《灯笼刀》它的材质决定面部细节不能做得那么精细,所以《毗沙门天》我们还是想尽量让它的表情精细一点,所以就选择了手工上色,结果就产生了你说的这种情况。
第一导演:故事在结局的时候,气氛恐怖到了极点,你自己做的时候会觉得吓人吗?
柳迪:会有一点,其实第三部整体来说是向内的,人一旦向内或者向最深处去探索的时候都会恐惧。反正我是这样的,因为一直在写剧本,你写得越深,你会越认识自己,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还挺恐怖的。
第一导演:怎么缓解一下?
柳迪:没法缓解,这都是正常的。就像刚才说的,这个世界很黑暗很混沌,但是我们依然热爱。
第一导演:最后聊一下《救我》,如果《风雨廊桥》是在做实验探索,感觉《救我》更像一个技术性的实验短片。
柳迪:是的,大概2014年、2015年的时候,我自己拍了一个小短片,用的是这个剧本,就是我平时写的一个类似都市怪谈的马桶吃人的小故事,当时原型场景就是我家里的厕所,当然那个时候非常简陋。
后来拍完《风雨廊桥》,我们得有一个过渡性的作品,做一些方方面面的测试,来提升团队技能,相当于把将近十年前的小片翻新了一遍,升级了一下,比方说3D打印,因为之前做一个表情可能需要十几个、二十个表情去替换,逐帧去替换,这些表情我们就得手工去雕,去翻膜、上色什么的,挺耗时的,假设有个角色是双眼皮,用手工来做的话是极其困难的,因为你需要在一个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刻一条线,而且还是批量的,每条线都得精准,那3D打印就很容易能达到,就能很快地批量出一大堆,它其实已经在行业内普及了,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人工,《救我》就是我们第一次用3D打印。
第一导演:所以这是生产力上的升级,那《救我》的整个制作过程和《风雨廊桥》比紧张吗?
柳迪:其实这还是一个挺放松的创作过程,因为当年用的我家里的厕所,我们大伙一聊,觉得是不是加一点现实属性比较好,就改成一个打工仔要上厕所,觉得挺好玩的。
第一导演:你现在手里还压着多少个剧本?
柳迪:没压多少了,想表达的已经表达了。
之前我也在想,一个项目的好坏,是不是以时间为标准的,就是我的项目攒的时间更多,它就会更好。
但《昆仑摩勒》的创作过程很痛苦,剧本写的真的是……既要又要,一直在这种状态下拉扯,反而《毗沙门天》完全抛开了这一切,很快就做完了。其实你摸不到这里的规律。
第一导演:你有没有什么限制住你自己的一些个人困惑?
柳迪:我老是觉得,我自己是不是有一个固有认知——现在中国的观众其实不太爱看太真实的东西。
第一导演:你会觉得现在大众接收影像信息的生理习惯的变化,在影响到你的创作思维吗?
柳迪:是的,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是近两年才去想一想的,就从《灯笼刀》之后。
我之前不太想这样的问题,首先是我觉得定格动画一定是小众的,它一定不会被大众所接受,说白了不管大环境怎样,我想抓住的观众群体可能就没有那么大。
但这两年我会想一下,因为不光是定格动画,电影也受到这种影响,我就开始琢磨,为什么会这样?
但这个问题挺复杂的,它肯定会影响我的创作思维。所以我不会说就要做一个艺术家,天天拍艺术片,这不太现实。
02
其实,我是一名导演
《灯笼刀》朱子奇:初遇柳迪,我很低落,我这些年在干嘛?
第一导演:这次做定格动画,和以前你给大家留下的视频吐槽创作者的印象转变很大。
朱子奇:对,其实我是正儿八经编导出身,以前做视频有点属于无心插柳。说起定格,我大学还做过一个定格的作业呢,你现在经常会在抖音上看到,一个人骑着个扫把跳起来,不断地跳,他把中间跳的过程剪掉,他就像飞过去似的,我当时就让我室友从我们宿舍开始跳,一路跳到我们教室,做了这么一个小作业。
第一导演:那怎么和柳迪导演合作上的?
朱子奇:他一直是好传动画的导演,这次担任《灯笼刀》制片人,身份升华了。其实我是多年前偶然一个机会,在土豆映像节上认识了好传动画的夜雨,他们本来找我做院线的CG动画电影,那个项目比较坎坷,大概聊了两三次就暂停了。
之后大概过了不到一年,应该是2020年的夏天,有一天我出门买点吃的和水,就在超市的时候,好传老总大游(尚游)发了一个信息给我,他说你忙吗?有个案子你有没有兴趣。
我一开始以为是网大武侠,我感觉可能又是不靠谱的,因为我之前遭遇过一次,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我说我在外面买菜,等我上楼我看看你发的资料。
结果等我回去之后,一看PV感觉挺有意思的,是个正经东西,我就产生兴趣想去做。
第一导演:第一次见柳迪都聊了些什么?
朱子奇:我第一次见他应该是在天津好传的总部开会,当时还在谈那部院线电影的时候,游总知道我喜欢黑泽明,说这有一个片子马上要播了,风格很黑泽明,你来看看,就把我带到了他们自己的一个小放映厅里,看的就是《风雨廊桥》最原始的版本,当时给我触动比较大,心里非常非常的低落。
第一导演:低落?
朱子奇:对,我不知道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是原来世界上还有人在这么做东西,那我在干什么?
后来说《灯笼刀》制片人就是《风雨廊桥》导演,我说那可以啊,后来还是在天津,第一次见面,我一直以为他可能得40多岁了,结果聊起来发现我可能比他还老一个月。
我们就简单讨论了一下怎么改《灯笼刀》。一开始大家想做一个长片,但后来发现做成一个三集的番剧更合适一些。
因为鬼七的原著想象力比较丰富,画风硬核,故事跨度几十年,有名有姓的角色将近二十个,很遗憾没法在国内公开发行,我跟柳迪商量出来的方案是,保留灯笼刀跟柳小姐这两个角色,其他的全部重新原创。
另外,我是个《红楼梦》迷,我在《灯笼刀》里放了很多红楼梦式的梗和对话,我不是说刻意要藏什么隐喻,我就是纯粹喜欢我就把那个东西拿过来用了。
第一导演:也有一些喜剧的地方,很像你以前的气质。
朱子奇:是,有时候做一些调侃,像借厕纸那段就是心情一好就写那儿了。其实这种桥段还有几个,柳总看完就说你要再这么写下去,配角都快压过主角了,光看配角在这搞笑了,你给我们主角找补点回来。
第一导演:改动这么多,原作者鬼七能接受吗?
朱子奇:第一次见鬼七时我有点压力,我这么改,人家原作者会不会不高兴?但鬼七他人特别好,说你自由发挥,只要不把男女主换了,都能接受。后来鬼七还帮忙设计了原创角色的形象,又担任了我们整个的形象设计。
所以这次剧本我就完全是自己从零开始写,之前我拍《我来也》时一些边角料角色,拿过来就在这边重新再登个场。总之写的也不是特别坎坷,大概一个月左右就写了第一版。
就改剧本的时候,我、游总、柳迪还有鬼七,我们四个人有一个群,鬼七虽然是东北人但他定居在四川,柳迪在沈阳,游总在天津,我在北京,那时也不是很方便见面,我们就在群里讨论。
然而等到了天津去拍预分镜的时候,发现第一版很多设计在成本上盖不住,柳总大手一挥,删掉了三分之一,我一边拍一边改,就大改了这一次。
第一导演:我看到最后发现,有些概念在致敬《新世纪福音战士》,尤其致敬了碇真嗣把绫波丽从零号机里拽出来的场面。
朱子奇:柳迪是《福音战士》迷。还有一些大尺度的场景,你目前看到的版本已经是调整之后的了。可能相对来说,大家主观上会认为动画是“假的”,所以在这些方面上它有一些表现优势,如果换成真人电影就不好说了。
第一导演:包括动作戏,还是保持水准的,你们当时在天津预演的时候做到什么程度?
朱子奇:其实天津预演的都是文戏,就是找一找人物站位关系,动作上我们也没有专门的武术团队,都是自己去摸索的。
因为柳导他很有经验,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因为定格是一帧一帧地拍,所以有很长的思考时间。比如说你在拍这一帧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想明天拍什么,它不像真人电影咱就一上午的时间,必须得把这场戏拍完。所以当人物跳在空中,他怎么出刀,怎么打,你都可以慢慢想。它就像玩游戏的时候你玩TAS竞速,一帧一帧地玩,敌人的子弹飞过来,那你在“子弹时间”里有充分的时间去躲。
当然我还是更多靠动画师的经验,我导演的工作主要是研究镜头语言、分镜,负责把这个人物性格想清楚,把每个分镜之间关联点的动作怎么给你连起来。
说到分镜,当时画得太痛苦了,我们天津那边拍,每天提心吊胆的,我跟柳迪,还有执行导演,他是个动画师,我们三个在宾馆里住着,白天就去好传那开开会,再在旁边绿棚里拍,无实物表演,柳迪拿机器找位置,我们就这样研究,非常辛苦地摸索了一个月,大概也就三分之一不到,因为环境因素,大家紧急开了个会,决定先赶紧各回各家,等过完年之后,集中去沈阳,他的团队就在那,叫微尘,是好传的子团队,继续一边接着拍定格一边研究分镜。
第一导演:有没有拍摄途中,突然脑力卡住的状况?
朱子奇:是有,第三集最后从石像里出来的那个怪物,在那的时候,我卡了一下。
因为那一场室内戏跟外面桥上的打戏是来回蒙太奇式的剪法,我画了两三版分镜,跟柳总在那研究,柳总就觉得不行,你再改改,这还少点这个,就怎么都缺那一下劲,卡了一段时间。
后来我就停了一段时间,反正拍摄镜头还到不了那,我们就一起琢磨用一个长镜头来展示怪物这场戏,那天我就把公司所有员工全都叫到楼底下,大家站好了,我就在那排演。
其实长镜头对动画师来说是一种折磨,他中间哪怕失误一下就完蛋了。我不敢总提这种在我看来有点过分的要求,但是柳总他是制片人,他觉得没问题,那就按照这个方案来。
我其实到现在也没跟柳总说过,我当时心里其实想的如果你中间失误了我就改镜头,大不了我就切个别的镜头把它接上,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说你失误了你重新再给我来一遍,因为工期也太长了,人家动画师也是人。
我非常理解,因为柳总跟我讲过一个事,他当时拍《风雨廊桥》最后那场戏,有一个镜头,那老头的角度怎么摆都摆不对,给柳总气坏了,旁边有一个小矮凳子,气得他一脚把凳子给踢了,踢完之后脚受伤了。
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对作品的要求比较高,这是职业性的东西。
第一导演:整体上你觉得这次创作和以前做吐槽视频的愉悦感上的区别是什么?
朱子奇:你看我现在35岁了,我感觉我真正像我专业学编导的一样干了个工作,像个职业导演了。
我当年考大学,上戏一千多名考生,我考第48名,但文化分不够,被调剂到山东,我当时心高气傲说不想上学了,打算自己出去混,我爸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去报到,说你老老实实在这给我念四年,什么也不要想。
结果大三的时候我就做电影吐槽视频,传到网上,被我当时老东家老板看中,大四还没有毕业就被“忽悠”到北京来上班了。我没觉得我憋屈,其实事后想想我反而还觉得自己有点幸运,因为我当初的同学,都不在这个赛道上了。
我这个人吧,算一个精神布尔什维克,对未来乐观,但我有时候还是比较悲观,还是觉得单从影视行业来讲你个人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倒也没说特别绝望,我现在挺知足的,你说大部分平台,人家肯定更想多做一些主流的项目,那种项目它可能会有固定的流程,面向真正的大部分的用户需求,比如说男一要怎样,要帅,到点了该干嘛。
我很感谢《灯笼刀》,很感谢好传、腾讯视频,平台方从头到尾没有过多干涉,让我正经做完了一个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