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欠职工薪资8个月，这家县医院何以至此？

　　“快开学了，发现孩子学费都拿不出来，还得问父母借钱，情绪在这时候爆发了”。

　　撰文丨燕小六、郭雪梅

　　河南省清丰第一医院医护集体讨薪被媒体广泛关注后，当地县委县政府已经成立“清丰第一医院问题调查组”进驻医院，并发布了初步的情况说明：该院是一家民营医院。调查组将针对网民反映情况，督促院方积极处置，努力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 

　　“现在好几个工作组一直在医院里。有一些在和职工沟通，大概就是说工资问题，还有的在说医院未来的生存出路。”9月2日，该院外科系统主治医师刘成（匿名）告诉“医学界”。

　　刘成在清丰第一医院工作了20多年。他表示，2022年左右，医院开始拖欠医护薪资。

　　“人民网”的领导留言板有相关记录。2023年4月、9月，清丰第一医院被多次投诉长期拖欠绩效工资等。“清丰县委”“县委县政府督查局”先后就此回应。

　　刘成还曾见过有人给市长发信息“讨薪”的。“上级回复就是催促医院尽快解决拖欠问题。”他告诉“医学界”，医院为了给医护发工资，确实做过一些努力，包括向银行贷款等。

　　该院儿科医生田芳（匿名）介绍，医院还曾向科室主任、高年资医生们“集资”，用来发工资，利息比银行高一点。“不强迫，都是大家自愿参与。”

　　但刘成感觉，情况越来越恶化。

　　田芳告诉“医学界”，今年1月至今，医院就没发过绩效，给的工资也很少，“我上班都20多年了，工资到手里就300多块钱。”刘成的收入情况也如此。

　　还有医务人员告诉媒体，为稳定员工情绪，医院仅在8月25日左右发过1000块钱。刘成告诉“医学界”，该情况属实。

　　对于医院没钱的原因，田芳认为有很多，“那不是一个原因引起的。”

　　比如，刘成、田芳等都感觉到，近年接诊患者量明显减少。以及，实行医保支付方式改革后，医院、科室没有完全理解和掌握规则，多次受到上级医保部门处罚，受影响比较大。

　　今年2月，医院被清丰县医疗保障局责令退回医保基金并处罚款，合计超158万元。在2022年，医院因分解收费、超限制用药等行为造成医保基金损失，仅退回违规金额就超400万元。

　　“我觉得医院走到这一步，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改制后，运营、管理没有跟上。”刘成说。

　　2016年5月28日，清丰县人民医院举行新院揭牌仪式。北京东君医院投资公司董事长扈传平、副董事长周昱出席揭牌仪式。图源/清丰网

　　据官网信息，清丰第一医院前身是清丰县人民医院，医院拥有开放床位800张，年门诊量30余万人次、年出院3万余人次。1997年5月，该院成功创建“国家二级甲等综合医院”，是当时河南濮阳县级层面的唯一一家二甲综合医院。

　　2014年，该院从公立医院改制为民营医院。接手的社会资本承诺，要为清丰建设一座“星级花园式”的三甲医院。

　　同期，医院购置宝石CT、高场磁共振、数字血管减影造影系统（DSA）等医疗设备，先后创造多个第一：率先运用介入治疗、微创治疗等医疗技术，在全市县级医院中率先开通与河南省人民医院的空中急救通道。

　　2019年，该院建院70周年。《濮阳日报》称医院业务呈现大幅度增长，社会满意度、职工满意度均保持在98%以上。截至当时，医院先后培养出9名博士和硕士研究生，成为全县走出研究生最多的医院。

　　该院一名已离职的内科医生告诉“医学界”，改制后的最初几年，医院发展特别好，每个月的绩效工资就有四五千，远远高于县里其他医疗机构。“医学界”检索发现，当年清丰县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7172元。

　　刘成也称，那几年，县里其他单位的职工都想到清丰第一医院上班，原来的编制可以不要。

　　可好景不长，清丰第一医院开始走下坡路。

　　“第一财经”援引一位卫生行政方面的专家言论称，清丰第一医院改制民营医院后要自负盈亏。很多民营医院都是医保定点单位，医保资金在医院的收入中占比较大。近几年医保资金的使用监管非常严格，如果不规范使用，会被取消医保定点，或停止使用医保，这样直接影响医院收入。

　　更致命的打击或源自资本。据“县域卫生”2020年文章，社会资本投入部分资金后，资金链断裂，原先的承诺落空，新院区近2亿的建设款转嫁到医院头上。再接着，接手医院的社会资本老板出事被采取刑事措施，医院卷入是非之中。药商、建筑商纷纷起诉，账户被封……与此同时，因为改制后的社会办医身份，体制内的项目资金基本落不到医院头上。

　　今年7月，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委书记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再次回复“讨薪投诉”坦言，医院改制时原出资人出资不到位，致使医院债务沉重，业务经营困难，正常业务开展举步维艰……

　　“关键是管理。它还是公立医院的那种运营思维，很多职工的事业编身份没有改变，机构没有效率优势。”刘成听说，医院改制的整个过程、细节复杂，上级缺少对出资人的监管，院内职工也没有参与监管，资金运作各方面都很混乱。

　　“好多职工、尤其是家里两个人都在本院上班的，确实生活很困难。现在快开学了，发现孩子学费都拿不出来，还得问父母借钱，情绪就在这时候爆发了。”刘成说。

　　8月28日，清丰第一医院职工走上街头讨薪。同日，医院发布公告称，院领导就医院现状多次向清丰县委、县政府和出资人进行汇报，县政府及县卫健委已约谈出资人并发函督促其尽快履行承诺。医院领导在资金不够发放1个月绩效的情况下，挤出部分资金为每位职工（含领导）发放了1000元，以解决职工燃眉之急。目前医院正在积极筹措资金，中秋节前将按新的绩效核算办法发放2024年1月份绩效工资。

　　即便困境重重，田芳聊起医院仍充满骄傲。“我们医院仍是县里最大。不管是人员技术、环境、综合实力素质，县里其他医院都比不过我们。”

　　这一点或也将成为过去式。

　　根据清丰县“2024年度政府工作报告”，该县投资5.03亿元，新建县人民医院，填补县公立综合性医院空白。目前已累计拨付2.8亿元，项目主体结构“拔地而起”。

　　“是我县目前最大的民生工程。”今年1月，县委副书记、县长赵丹主持项目建设推进会时说。

　　参考文献：

　　1.清丰县人民政府政府工作报告2024. 清丰县人民政府

　　2.人民的医院 奋进的华章——清丰县人民医院庆祝建院70周年系列活动拉开帷幕. 濮阳日报

　　3.负债过亿 清丰一院“变法”重生. 县域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