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F给金砖国家挖“债务陷阱”，该怎么跳出来？

Club提要：北京对话特约专家、三大洲社会研究所研究员马可（Marco Fernandes）在“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 (Valdai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Club)网站发表题为"BRICS and the IMF Debt Traps. What Can the Contingent Reserve Arrangement Do for the Global South?"（《金砖国家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债务陷阱：应急储备安排能为全球南方做些什么？》）的文章。

马可认为，金砖国家领导人需要加强政治决策，进一步开发金砖机制的应急储备能力，使成员国免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强加的“债务陷阱”，并不断发掘各成员国合作的潜力。 

在过去两年中，金砖机制的受欢迎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2023年的扩张后，想要加入金砖的国家仍在不断增加。然而，金砖的正式成员扩展由于该组织目前接收能力有限已经暂停。取而代之的方案是建立“伙伴国”，类似于上海合作组织中的“观察员国” 。一方面，金砖机制日益增长的声望揭示了西方霸权的脆弱之处，这种霸权因乌克兰战争、对全球南方国家实施的无数制裁，以及对巴勒斯坦人民施加暴行的盲目支持而日渐衰弱。另一方面，这种新获得的声望也给金砖机制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要求它们在未来几年提出切实可行的替代方案，以应对全球南方国家面临的最紧迫挑战，包括促进经济发展、解决气候与环境危机，以及抗击贫困和不平等问题。

马可参加“金砖国家货币和金融体系改革”对话会（图源：北京对话）

在应对和解决全球南方国家一些紧迫需求方面，我认为金砖机制创建的应急储备安排（CRA）具有尚未开发的潜力。在成员国领导人的支持下，可以就CRA作出政治决策，从而为许多国家当前的紧迫经济问题提供短期解决方案。

应急储备安排的重要性与矛盾

2014年，在巴西福塔莱萨峰会上，成立了新开发银行（NDB）并颁布了创建应急储备安排（CRA）的法令。我们所讲的“金砖银行”可以被看作是世界银行的替代选择，而CRA则旨在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替代。CRA的目标是保证在金砖国家国际储备出现流动性问题时提供紧急援助。换句话说，如果一个国家发现其外汇储备（美元）水平过低，从而导致其国际贸易运营或债务支付存在短期风险，CRA将提供必要的支持，以避免其国际贸易的中断或对外债务的违约。

2014年巴西福塔莱萨峰会领导人合影（图源：维基百科）

应急储备安排（CRA）是一个规模为1000亿美元的基金，其出资比例如下：中国占41%，俄罗斯、巴西和印度各占18%，南非占5%。每个国家的投票权与其财政贡献的比例相对应，因此与美国在IMF中的情况不同，CRA中没有国家拥有一票否决权。根据协议，这些资金将由各自的中央银行保管，并通过提供国储备中的美元与请求国本国货币之间互换进行提取。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协议，因为国际储备短缺一直是近年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针对全球南方国家经济进行不良干预的物质基础。但该协议也存在一个矛盾点：创建该基金的金砖五国拥有大量的国际储备，短期或中期内它们是否会需要动用该基金。因此，虽然该基金已经存在了九年，但是从未被使用过。

金砖国家签署应急储备协议（图源：中国人民银行官网）

另一方面，许多包括加纳、斯里兰卡、巴基斯坦、阿根廷和肯尼亚的全球南方国家目前依赖于IMF的贷款。这些国家的民众已经连续数周大规模抗议增税措施。

这些贷款的条件遵循了近年来新自由主义的成词滥调：实行财政紧缩，削减社会支出，并进一步开放市场给国际私有资本（来自全球北方）。这种方案已经摧毁了无数国家的经济。

有两个新的金砖国家成员也处于这种情况：埃塞俄比亚和埃及。埃及不仅会成为金砖国家成员，也会成为新开发银行（NDB）的成员，而NDB的另一成员国孟加拉国也面临同样的处境。

2015年金砖国家开发银行正式成立（图源：路透社）

埃塞俄比亚宣布对其2023年12月到期的债务违约（3100万美元），同时，巴黎俱乐部施压要求其与IMF达成35亿美元贷款，以作为其将债务支付延期到2025年的条件。分析人士指出，IMF一定会对该国施加货币贬值、部分银行和电信部门私有化的要求。换句话说，埃塞俄比亚将贬值其资产，然后将出售给外国人。这是“债务陷阱”的一个经典例子。

埃及也处于类似的情况。继2022年12月向IMF申请了30亿美元的贷款延期之后，埃及在2024年3月再次申请了50亿美元的贷款延期，并已获得批准。IMF提出的条件是埃及镑贬值，取消任何外汇管制机制，实行货币和财政紧缩，削减对最贫困人口的社会支出，以及终止对国有企业的补贴。

金砖国家需要一个大胆的政治决策

现在，设想这样一个场景：那些已经成为金砖国家和/或新开发银行成员的国家，不再需要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寻求援助，也不必屈从于施加的苛刻条件。它们可以转向利用金砖国家的应急储备安排。他们不再联系克里斯塔利娜·格奥尔基耶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而是致电迪尔玛·罗塞夫（新开发银行行长）。它们不再步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设下的债务陷阱，而是在金砖国家的框架内寻找经济调整的解决方案，这些方案的目标是将埃塞俄比亚、埃及和孟加拉国等国的经济和民众的利益置于首位，而非华尔街或伦敦金融城的利益。

马可参加“金砖国家货币和金融体系改革”对话会（图源：北京对话）

对于一个目前拥有1000亿美元并且还可以通过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等拥有充足国际储备流动性的新增成员来增长的货币基金来说，这是否太过理想化？我不这么认为。大约10%的基金资源就可以解决埃塞俄比亚和埃及的紧急需求。然而，要实现这一目标，CRA章程中仍有一个障碍需要解决。目前，如果CRA成员国请求使用基金资源，只有30%可以由金砖国家自主授权，其余70%必须由IMF授权！

换句话说，一个可以“替代”IMF的货币基金已经建立，但使用它仍需要IMF的批准。这很讽刺，但谢尔盖·格拉杰夫最近在提到NDB时所说的话也适用于CRA：“问题在于，NDB按照美元的地位运作。他们需要重新组织这个机构，以使其真正发挥作用。”因为两者都是在与今天不同的背景下创建的，在那时，帝国主义强权和全球多数国家之间矛盾还未如此尖锐化。然而历史需要变革。

最终，是否能破局取决于金砖国家领导人的政治决策。拯救一些成员国免于IMF强加的典型“债务陷阱”将是全球南方的历史性政治胜利，这可以在实践中展示金砖国家合作的潜力。前路未知，也许将来CRA会扩展到更多南方国家。

对面临国际储备流动性问题的国家进行救助只是一种紧急措施，这并不能解决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内全球北方和南方国家之间不平等关系的结构性问题，也不能解决全球南方国家对美国和欧洲的多边金融机构和私人银行所欠债务的严重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采取不同的战略，以解决拉丁美洲、非洲和亚洲发展的瓶颈。这可能还涉及到关于减免部分全球南方债务的重大全球性讨论。然而，金砖国家需要具体的成就，应急储备安排则可能是我们最容易企及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