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年龄越大，医疗水平越高吗？

　　外科医生的年龄尤其受到关注。通常而言，医生的经验随年龄增长而丰富，但在遭遇失败的手术后，患方又会本能地将因果关系和“高龄”相关联。

　　撰文 | 凌骏

　　中国素有尊老的传统，尤其是在医疗行业，中医就是越老越吃香，媒体也热衷于报道八九十岁还活跃在临床一线的医生故事，如果还能上手术台，那就更是医者榜样、医界正能量了。

　　但在国外，老年医生并不享有这份殊荣，反而对年龄是否会成为影响医疗安全的因素屡有讨论。8月7日，澳大利亚医学委员会（AMC）就发布了一条提案，征求患者、医生以及监管部门对于确保老年医生安全行医监管方案的看法。

　　这项提案指出，公众对于老年医生的行医能力已愈发担忧。在澳大利亚，老年医生受到患者有关“健康损害”的投诉量是年轻医生的约3倍。为此，医学委员会希望在保护患者与延长医务人员职业生涯上取得平衡。

　　70岁以上医生强制体检？

　　提案中，AMC给出了三个选择：要求70岁以上的医生接受额外、详细的职业健康评估，以确保他们有能力在特定的临床岗位继续行医；要求接受常规的体检；维持现状，靠医生自觉进行自我健康评估。

　　委员会认为，第一种方式最有利于患者的安全，也有利于高龄医生更好评估自己的执业能力。若这种方式得到采纳，未来70岁医生每三年必须接受一次评估，80岁以上一年一次。具体评估方式，以老年外科医生为例，他们会被要求检查手术灵活性、视力以及是否还具有提供准确、清晰临床指导的能力。

　　AMC指出，有强力证据表明，即便医生经验再丰富，随着年龄增长，他们的工作能力和患者的治疗效果也会下降。根据内部调查数据显示，关于老年医生的投诉量逐年上升，2015年，澳大利亚每1000名70岁以上医生平均收到36.2起投诉，而2023年这一数字则上升至69.5起，涨幅达130%。

　　对80岁以上的医生，投诉增长率达180%。相比之下，70岁以下医生的投诉记录仅从每1000人的23.4起上升到39.3起（63%）。进一步对投诉进行全面的审查分析后发现，在归因于医生健康下降有关的投诉率中，70岁以上医生是36-60岁医生的15.5倍。

　　“早期发现（老年医生健康问题）意味着可以早期管理，能够避免发生医疗风险。”AMC董事会主席Anne Tonkin AO教授表示，同时全面的健康检查，还将有助于医疗机构帮助老年医生及时处理健康问题，保障他们能维持良好的执业能力。

　　尽管医学委员会的提议看上去诚恳且有理可循，却依旧在医生群体中引发争议。澳洲皇家全科医师协会主席Nicole Higgins就公开指出，患者的投诉未必能真正归结为是医生的医疗过错。

　　一些医生认为，如果提案得到实施，年长的医生会因感到被歧视，从而被迫选择退休而不是定期接受强制性评估。还有医生表示，这可能正是委员会的真正目的，鼓励老年医生尽早退休，但这会使医护人员短缺的形势进一步加剧。

　　对高龄医生的“矛盾态度”

　　随着老龄化逐渐成为全球性问题，“医生多大年龄应该停止执业”逐渐引起了学界关注。在我国，根据2017年《柳叶刀》公布的数据显示，2005-2015年，25-34岁医生比例从31.3%降至22.6%，60岁以上医生比例从2.5%增加至11.6%。

　　加拿大65岁以上医生的比例从2020年的10%，上升到2019年的19%；波兰有24%的医生已经过了退休年龄。而在美国，202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有近1/3的医生年龄大于60岁，2010年时还仅为1/4。未来十年内，美国执业医生中估计将有超过40%超过65岁。

　　延迟退休通常意味着医生有更多时间享受回报。60岁及以上是大多职业的法定退休年龄，但医疗行业的“退休政策”通常不能转化为实际的“退休行动”，由于前期经历了时间和经济上高成本的培训，面对晚期的职业发展和福利，医生们认为自己应该有更灵活的选择。

　　其中外科医生的年龄尤其受到关注。通常而言，医生的经验随年龄增长而丰富，但在遭遇失败的手术后，患方又会本能地将因果关系和“高龄”相关联。

　　根据美国医学会（AMA）的一份报告，60岁及以上的临床医生，在死亡率和住院时间等质量指标上表现较差。另一项针对美国医保患者的调查则显示，调整后的患者30天死亡率，40岁以下医生为10.8%，60岁以上则上升至12.1%。

　　卫生系统对“老年医生”的态度也是矛盾的。新冠疫情暴发后，包括美国在内，不少此前强调对高龄医生进行评估的国家，又公开呼吁退休医生返岗投入抗疫。2020年发表在期刊《国际老年精神病学》的一篇文章指出，衰老和行为与认知功能相关，这些变化会影响临床工作。但作者同时又强调，疫情初期加大医生配备尤其重要，他呼吁临时雇佣退休医生，担任指导、监督、统筹全局的工作。

　　2023年，美国心脏病学专家Sandeep Jauhar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他说自己已经50多岁了，关于年龄对职业影响的担忧时刻存在。但他认为，积累的经验和判断力，能弥补年龄增长的缺陷，不少优秀的医生一直工作到80多岁，相反很多年轻医生却总是犯下“不可思议”的错误。

　　“Medscape”则发文提醒，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心血管疾病教研中心，巴西圣保罗大学医学院心脏研究所的领导团队是几位80多岁的老专家，其中82岁的心血管外科医生Noedir Stolf教授几乎每天都在做手术，并主持着移植、机械循环和主动脉手术方面的研究。

　　不仅仅是诊疗技术，高龄医生还会在多个层面影响医疗保健系统。一方面，他们的经验和掌握的资源很难被短期取代，能更好地带动学科发展。但另一方面，因为老专家的坐镇，不少有能力的年轻医生迟迟等不到一个晋升机会。

　　Jauhar认为，鉴于一系列差异性，强制医生按年龄退休并不公平。“但强制性的定期健康和能力评估是个好主意。无论如何，患者的安全问题是医学界首先需考虑的问题。”

　　应该怎么做？

　　关于如何评估高龄医生是否还有执业能力，2015年和2018年，AMA医学教育委员会曾两次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工作组。

　　2021年，该委员会发布了基于医生年龄筛查的指导原则，由于和相关法律相冲突，并未要求强制执行。其中，耶鲁大学纽黑文医院是较早试图对高龄医生员工强制筛查的医院，但该院也因此在2020年遭到起诉，原因是涉嫌违反联邦反歧视法。

　　在Jauhar看来，这种起诉是“自私且短视”的，“为什么筛查要从65岁开始，因为年轻医生相对健康，同时本来就会定期接受各类医学培训、考核，全年龄段的医生健康筛查会造成资源的浪费。”他还认为，基于年龄的健康筛查应该扩展至更多职业。

　　而大多数反对者虽然赞同健康评估计划，却不认为基于年龄的筛查是好主意。在AMC发布此次提案后，72岁的悉尼骨科医生Andreas Loefler教授回应道，以“70岁”为分界线并不具备科学依据，衡量医生是否还有能力执业，年龄不是一个好的指标。

　　心脏病学专家Anthony DeMaria是Jauhar的同事，他认为最合理的方法是从相对年轻时就开始评估，“比如从40-45岁起，这可以规避年龄歧视，并在职业生涯早期就发现‘不理想’的从业者”，具体的评估方式还应根据岗位划分，比如充分考虑内科和外科医生临床工作的差异性。

　　70岁的全科医生Jonathan Maltz博士则更强调医生自觉及同事的监督，他提出了医生应该考虑停止执业的6种迹象，包括频繁将熟悉的患者与其他病人混淆、异常的不耐烦、时常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或使用器械时看不清、手部颤抖等。

　　尽管对老年医生的考核尚无统一的共识、标准或法规，但患者基于医生年龄的怀疑或担忧，似乎是合乎情理的。面对这一问题，Jauhar在评论中提到，随着医生队伍老龄化，被外部机构，尤其是一些官僚机构强制制定“粗制滥造”的解决方案，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医疗机构应该提前采取行动，在任何机构试图为我们做这件事前，制定周到、细致的能力评估计划。这对患者和医生都有好处。”他写道。

　　参考文献：

　　1.Medical Board consults on new approach to keep late career doctors in safe practice

　　https://www.medicalboard.gov.au/News/2024-08-07-Medical-Board-consults-on-new-approach-to-keep-late-career-doctors-in-safe-practice.aspx.

　　2.Too Old to Practice Medicine?

　　https://www.medscape.com/viewarticle/981897.

　　3.Can You Be Too Old To Practice Medicine?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0236877/

　　4.When is it time for a doctor to retire? Here are 6 'red flags,' according to a 70-year-old physician

　　https://www.advisory.com/daily-briefing/2019/04/08/red-flags

　　5.How old is too old to practice?

　　https://www.mdlinx.com/article/how-old-is-too-old-to-practice/1EzBzlR3n8ZWleqCkUvnSu

　　6.How Would You Feel About a 100-Year-Old Doctor?

　　https://www.nytimes.com/2022/11/28/opinion/doctors-aging-competency-test.html

　　7.How old is too old to work for physicians?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0399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