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恰巴哈尔港，印度做何战略盘算？

2018年2月17日，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右）与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在印度新德里发行邮票，纪念两国日益密切的经贸关系。图源：美联社

恰巴哈尔港是连接印度与阿富汗乃至中亚诸国的关键节点，被许多印度战略家与学者称为“博弈改变者”。

印度和伊朗近来围绕战略层面的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动作频频。2017年10月，印度将一船面粉历史性地经由伊朗恰巴哈尔港（以下简称恰港）运抵阿富汗；12月，印度和伊朗的重点合作项目恰港一期（被称为沙希德·贝赫什提港区）扩建工程宣告竣工；2018年1月，印度经由伊朗、阿塞拜疆、俄罗斯直通欧洲的陆上“国际北南运输走廊”（INSTC）还将进行首次试运行。

这一系列举动招致疑问：恰港到底有多少地缘战略价值？印度与伊朗这一系列高调举动的背后有哪些历史因素和现实考虑？

一、恰巴哈尔的战略位置

恰巴哈尔位于伊朗东南部的锡斯坦 -俾路支斯坦省，濒临阿拉伯海中的阿曼湾。作为伊朗最靠南的城市，恰巴哈尔处于霍尔木兹海峡外侧，南面是开阔的阿拉伯海航道，东接巴基斯坦俾路支边境，北靠伊朗国内的矿产区，西临全球油气核心产区波斯湾，地缘位置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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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恰巴哈尔土地贫瘠、气候炎热、缺油少气，居民以逊尼派的俾路支部落为主，与在伊朗占主流的什叶派波斯人迥异。1980年，两伊战争爆发。人口稠密、产业集中的伊朗西部、北部完全暴露在伊拉克空军的威胁之下。伊朗经由波斯湾的石油运输也受到重创，危及国家经济命脉。在此情形下，位于霍尔木兹海峡外侧的恰港就显现出极高的战略价值。

1983年，远离战争前线的恰港开始发挥关键的运输枢纽功能。到1988年两伊战争结束时，恰港已经成为初具规模的海港，兼具商用和军用功能。1992年，伊朗正式成立了恰巴哈尔自由贸易产业区，并开始加大力度吸引海外资金，鼓励国内移民。

为什么伊朗对建设恰巴哈尔空前重视？这要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系列国际地缘局势变化中寻找答案。首先，苏联解体使得中亚地区的政治和经济格局重新洗牌，伊朗一方面谋划北上，对中亚地区加强政治、社会、文化和宗教影响，另一方面也谋划建设中亚油气资源南下印度洋的便利通道，东部重镇恰巴哈尔随即被规划为重要的海陆端口。

其次，美国先后发动了两次针对伊拉克的海湾战争，并在海湾驻有重兵，这一局势使石化产能集中在波斯湾内侧的伊朗再次感受到威胁，德黑兰随即开始在波斯湾外侧地区布局产业，在东部发展底子较好的恰港自然成为不二之选。

第三，随着亚洲新兴经济体腾飞，中国、印度、韩国等国逐渐成为伊朗油气化工产品的主要买家。因此伊朗开始谋划更靠近油气消费目的地，且能绕过霍尔木兹瓶颈的东部石化开发基地。此外，虽然恰巴哈尔地区能矿资源贫乏，但其周边几百公里内却分布着许多巨型铁矿、铜矿。

由此可见，恰港项目是伊朗主导的一大战略举措，旨在规避波斯湾风险、向中亚投射影响力、促进区域能矿产业开发，并推进本国东部地区经济发展。从这个角度上看，伊朗在恰港开发的问题上诉求明确，战略清晰。由于缺乏资金、技术、专业技能，伊朗虽然一直勉力维持开发进程，但总体进度始终滞后。

此后，伊朗将“利用全球专业资源”奉为指导思想，开始寻找国际伙伴共同开发。

上世纪90年代，伊朗曾雇印度工程公司对恰港进行开发建设，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到了2003年，为了加快开发进度，伊朗正式与印度瓦杰帕伊政府达成了共同开发沙希德·贝赫什提港区的意向。虽然两国的联合开发计划由于伊朗核问题导致的国际制裁最终不了了之，但是印度作为伊朗重点合作方的地位就此确立。

二、印度人的盘算

随着伊核协议在2016年1月正式生效，延期已久的印伊联合开发计划再度被提上日程。2016年5月，莫迪在德黑兰与伊朗总统鲁哈尼签订协议，共同开发恰港的贝赫什提港区。与此同时，印度、伊朗、阿富汗三国在德黑兰签订了历史性的三方贸易和转运协议，以保障三国之间的运输。此前，由于巴基斯坦一直不允许印度穿越其领土，印度对没有接壤的阿富汗及中亚各国的影响力一直处于隔靴搔痒的状态。因此，这一三方协议的签署可谓意义重大。

在联合开发恰港的协议中，“印度港湾国际”将投资8500万美元对贝赫什提港区的5个泊位进行扩能改造和开发运行，项目包括2个长达600米的大型集装箱泊位和3个多用途泊位，使之成为伊朗第一个深水货运码头，结束伊朗依赖阿联酋进行大规模远洋运输的历史。

2017年12月，工程竣工后，贝赫什提港区一号泊位停船等级从4万吨级跃升为10万吨级，吞吐能力将从每年250万吨上升到每年850万吨，最终目标达到每年1200万吨。

其实，印度和伊朗对于港口本身的合作只能算是狭义上的“恰港合作”，而广义上的“恰港合作”则包括对于临港工业区、港口附属基础设施、铁路公路连接线等。

伊朗总统鲁哈尼出席位于恰巴哈尔的沙希德·贝赫什蒂港口开工仪式。图源：印度亚洲通讯社

在广义“恰巴哈尔合作”的名目下，印度进出口银行将为恰港的铁路连接线提供5亿美元贷款；另一家印度国营企业印度铁路建筑公司斥资16亿美元，修建一条从恰港到扎黑丹的铁路。扎黑丹位于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边境，是伊朗国内重要的铁路节点。

根据印度智库观察家基金会的分析，恰港至扎黑丹的铁路是整个互联互通计划的关键所在，一旦建成，印度的货物将可以直接通过公铁联运抵达阿富汗和其他中亚国家。而当恰扎铁路建成以后，印方就会开始进一步考虑将铁路延伸到位于阿富汗边境的伊朗城市扎布尔，继而抵达位于阿富汗一侧的扎兰季。

这样一来，货物经由恰巴哈尔港不仅可以通往伊朗北部城市马什哈德乃至土库曼斯坦，还能向北通往阿富汗重要矿业城市赫拉特，并深入阿富汗腹地直至北方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

此外，恰港和恰扎铁路的建设还可以与国际北南运输走廊密切相关。所谓“国际北南运输走廊”指的是印度洋沿岸经由伊朗、阿塞拜疆、俄罗斯直通欧洲的陆上通道。目前，这条国际走廊的南端起点是位于波斯湾内的伊朗阿巴斯港，但如果恰港及其附属铁路连接线建成，就可以将南端起点东移到恰巴哈尔，通过海陆联运将印度西部港口与通道相连。

三、印度面临现实挑战

目前，根据阿富汗和巴基斯坦2010年签署的贸易和转运协议，阿富汗卡车能够将货物运抵印度边境城市阿姆利则的瓦加边境，并由印方将阿富汗货物装车运往印度各地，但是这些阿富汗卡车却无法从边境运回来自印方的货，只能空车放回。

这种情况下，印度对于中亚和阿富汗的贸易耗时费力，成本高昂，而恰港通过海陆联运就提供了一个快速、简便、廉价的通道。从这个角度说，恰巴哈尔港是连接印度与阿富汗乃至中亚诸国的关键节点，被许多印度战略家与学者称为“博弈改变者”。他们认为恰港对于印度来说不仅具有输出能矿、输入工业品的经济价值，还有无与伦比的战略价值。通过恰港，印度不仅能够绕过巴基斯坦，维持和推进在阿富汗的影响力和利益，还能够大幅优化对于中亚国家、高加索国家甚至俄罗斯的政治、安全、经济和战略接触。

恰港。图源：网络

恰港的战略价值还体现在印度和阿富汗的互动关系上。阿富汗长期以来高度依赖巴基斯坦的卡拉奇港进行货物转运，其也希望能够在巴基斯坦之外找到合适的替补方案，伊朗和印度联袂推出的恰港就成了最佳替补选择。而对于印度来说，对阿富汗施加影响力可以起到敲打巴基斯坦的作用。

恰港对于印度的地缘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长远来看印度的恰港战略能否得以顺利实施还是未定之数。

印度面临的挑战主要有两个：首先，印度要考虑其国力能否支撑其超前的战略目标，目前印度国内经济建设处于攻坚期，财力吃紧，在这种情况下印度如何权衡经济可行性和战略利益，值得关注。其次，印度还要考虑是否具有恰港的战略主导权。印度善于在国际舞台上发声，在恰港问题上也不例外，其结果就是舆论纷纷认为印度是恰港开发的主导者，但现实情况绝非如此简单。伊朗在恰港问题上诉求明确，战略清晰，握有稳固的否决权，因此新德里在权衡时必须要考虑德黑兰的意见。

从长远来看，参与恰港建设确实能对印度的战略格局产生深远影响，但是由于能力与主导权两方面的问题，短期内可能呈现出“光打雷不下雨”的状态。

作者简介：毛克疾，国家发改委国际合作中心助理研究员。

本文转载自“知乎”客户端“风云之声”专栏2018年3月16日文章，原标题为《印度“密谋”的恰巴哈尔港到底什么情况？| 毛克疾》，原文刊载于《环球》杂志2018年第2期 / 总第690期时政板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