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原本不流氓！

近些年来，中小学语文教材引发的争议往往成为舆论和公众关注的焦点。前不久，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统编教材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选入的《牛郎织女》一文，因牛郎向织女求婚的情节被视为“荒唐猥琐，调戏女性”，再次引起公众和舆论的广泛关注。《中国青年报》就此以《牛郎的新烦恼》进行了详细报道。作为已经流传了数千年的带有神话色彩的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牛郎在当下竟然已被新时代的小学生当成“流氓”，这实在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叶圣陶先生改写的牛郎织女故事在选入小学语文课本时，被编者作了一点儿改动，并分为两课，即小学语文课本第五册第10课、第11课。即使仅就课文来看，牛郎也根本不能算是流氓。且看课文中受到学生非议的故事情节：“第二天黄昏时候，牛郎翻过右边的那座山，穿过树林，走到湖边。湖面映着晚霞的余光，蓝紫色的波纹晃晃荡荡。他听见有女子的笑声，顺着声音看，果然有好些个女子在湖里戏水。他沿着湖边走，没几步，就看见草地上放着好些纱衣，花花绿绿的，件件都那么漂亮。里头果然有一件粉红色的纱衣，他就拿起来，转身走进树林。”从文中的描述来看，牛郎是遵照老牛的嘱咐前去偷拿织女衣服的，牛郎被视作所谓流氓的依据主要就是这么一句：“他听见有女子的笑声，顺着声音看，果然有好些个女子在湖里戏水。”有小学生认为牛郎是在“偷窥别人洗澡”，猛一看，似乎还真是如此，然而，这分明就是南辕北辙。若是按照这种逻辑，当下的那些游泳馆都得关门大吉，那些海滨浴场都得停业整顿，那些生产泳衣泳裤的厂家也都应当强制停产；再推而广之，那些公开售卖内衣内裤的商场超市是不是也得停止营业关门了事，诸如此类，皆当如此。

早在90多年前，针对当时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封建卫道士，鲁迅先生在《而已集·小杂感》说过这样一段话：“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时至今日，没想到当下的中小学师生中仍然有人还保持着这样的思想认识，实在令人诧异。时代在飞速发展，科技在日新月异，社会在不断进步，然而某些国人的思维却仍旧止步不前，可见鲁迅先生笔下的“四铭”仍然大有人在，而且还出现在小学课堂上，不得不说有点儿可悲可叹。

当下的中国，各大网络平台各类短视频层出不穷，其中女子多有矫揉造作故作多情百般撩人的娇媚之态，也不乏袒胸露臂丰乳肥臀大展才艺的人体之美，吸引数以亿计年龄悬殊的男女老少沉湎其中自得其乐废寝忘食乐不思蜀，更有许多中小学生沉迷其中而学业荒废。但是，却少有人站出来指责非议，因为毕竟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了，所谓“男女之大防”早已被抛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如今，人们对一些青少年男女在公开场合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不料却仍有小学生站出来将牛郎看了一眼仙女戏水的情节视为变态或耍流氓，这等逻辑实在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早在两千多年前，孟子就提出了“知人论世”的主张。孟轲老先生对弟子万章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今天，许多人大概是忘记了先贤的教导，总是睁着不着四六的眼光，怀着阴暗龌龊的心理，站在道德的低凹处，端着放大镜和显微镜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乃至企图评判古人古事，其实际上却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中华文明的主体是农耕文化。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的诗篇，反映的就是有据可查的最早的农耕时代的生活，其中不乏歌颂美好爱情的篇章。《鄘风·桑中》、《小雅·隰桑》描绘的桑林幽会在当下的封建卫道士眼中必然是大逆不道的，《郑风·褰裳》这类诗篇更是难登大雅之堂。《大雅·生民》是周民族史诗之一，诗中记述了周民族始祖后稷降生的神奇故事：姜嫄在郊外祭祀天帝，踩踏天帝的脚印而有孕，生下后稷；后稷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先后弃置在隘巷中、平林内和寒冰上，在牛羊、樵夫和大鸟的护佑下才得以生存长大。《史记·周本纪》中也有类似记载。稍微有点科学知识，就知道这虽然是神话，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郊外野合而生子的故事罢了，后稷被遗弃，恰恰证明这一点，因为后稷是一个私生子。在“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兴盛之前，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并不阻绝正当正常的人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是人性的体现。在数十年前的乡村，一派田园风光，一副古风模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夏季日落时分，霞光满天，炊烟袅袅，男女老幼，身着短裤布衫，各自跳入河中上游或下游，洗去身上的尘土汗迹，一时间水花四起，欢声笑语，偶尔夹杂着歌声悠扬。在牛郎织女的故事中，牛郎偷衣时看到的景象，大约不过如此这般而已，哪里谈得上变态或流氓呢？

有一个事实不容忽视，近年来中小学的性教育举步维艰，难以进行，表面上的原因来自学校、家长与社会三个方面，一是学校无能为力，二是家长无端阻挠，三是社会支持乏力。但是，最根本的原因是封建愚昧思想作怪。中国的性禁锢文化历史悠久，即使从南宋算起，也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在今天的中国，“性”依然是一个令人感到羞耻的话题，仍然是日常语境中的一个禁忌，而国人普遍缺乏性知识已是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就此而言，当代的性教育是失败的。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年法庭曾对已审理案件展开调查，其中已满14岁未满18岁的青少年性罪错案件占青少年涉嫌犯罪案件的58.5%，而且青少年性罪错案件所占比例还在增加，涉案年龄越来越趋于低龄化。《2019—2020年全国大学生性与生殖健康调查报告》显示，当代大学生性观念很开放，但性知识很缺乏。而性观念的开放与性知识的缺乏所构成的割裂，恰是当下中国社会的奇观之一。

倒是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日本、韩国和我国台湾等地流行着所谓的“牛郎夜店”，那些专门服务寂寞的都会女性、卖笑也卖身的“男公关”竟然也被称为牛郎，实在是有伤风化。日本、韩国曾经深受中华文明影响，牛郎织女的故事同样在其民间传播，然而，一个民间传说中忠于爱情的形象牛郎却硬是被其污名化，不能不说是数典忘祖的行径。至于台湾，则更是忘记了祖宗。可悲的是，这一污名化的称呼也传到了国内，被某些人群使用，其见利忘义数典忘祖更甚！要说这一污名对民间传说中的主人公牛郎有无影响，肯定有，还不小。

在《中国青年报》2023年12月6日发出的《牛郎的新烦恼》这篇报道中提到，不仅小学生在质疑牛郎与织女的故事，有的年轻教师也因此产生了疑惑——因为过多代入了当代社会中的丑恶。看来，普及一点儿古代文化常识和文学鉴赏的原则很有必要！要知道，在中国历史上，从来不缺少流氓，至今仍然多的是——看看那些大老虎便知；而一个民间传说中的人物牛郎，从来就不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