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 他是我今年见过“最不要脸”的处女作导演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提起马浴柯,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他神经质的表演,让《扫毒》片场的张家辉异常惊讶:“这是哪来的演员,在我们几个老戏骨面前敢这么演。”

但我不是,我想到的是9岁的叛逆男孩宋小飞,那是1989年由张西河执导,马浴柯父亲马洪恩参演的大陆犯罪动作片《非法持枪者》,马浴柯在电影里扮演男主角的儿子,他捡到父亲在动荡年代秘密研制的超级手枪,大喊:“爸爸,我有真枪了!”

直到44岁,马浴柯终于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真正的靓枪——首部导演作品《怒潮》——即便电影里的动作戏几乎没有出现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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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评价自己,我希望做到的就是不要脸的勇敢和不要命的坚持。”

这是作为导演的马浴柯的自谦与自嘲。不要脸,或许是说自己为了能拿到投资,每次碰见资方大佬,都会主动上前花两个小时时间把剧本演一遍给对方看;不要命,或许是说自己拍摄时当场把膝盖摔到骨裂,但却感慨和当年演《天龙八部》游坦之把鼻子摔进脸里的疼痛没法比。

更重要的是勇敢和坚持。勇敢,是他一直觉得像《怒潮》这种帮派电影,中国电影人不能躲,就得去干!坚持,不用说,从2013年有了创意,2018年出现转机,再六次开机六次叫停,抑郁多年后直到2021年拍摄完成,甚至在还没上映的时候,再超额完成第二部作品。

在这个工业里,马浴柯的经历绝无仅有。他的性情,也着实不多见。但有一件事很明确,就是没有他的性情,就没有这份经历和行业试探,也没有他渴望表达的第一主题——弱者的反抗

第一导演(ID:diyidy)特此和马浴柯导演high聊两个钟头,本篇采访近万字,基本描述了《怒潮》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让你看到,对电影的爱与决心,还有另外一种实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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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马浴柯

01

猛士诞生

剧组六开六停,除了真诚啥也没了

第一导演:2013年你开始有当导演念头那会,是不是感觉有些表达从表演上满足不了,想用影像去表达一下?

马浴柯:你说得对,没学过一天表演、没学过一天编剧、没学过一天导演。这部片子之前我也没拍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个短片。我从小就爱电影,托我父亲的福,他是甘肃省话剧院的演员,影响了我入行,他现在已经过世了。

第一导演:我看过你9岁那年拍的《非法持枪者》,你在那喊“爸,我有真枪了”,现在来看真牛逼。

马浴柯:对,我演那个小孩宋小飞。

我觉得我现在最幸福的是爱好变成了事业,因为在1996年、1997年的时候,我刚来北京,那时候很注重学历,考了一年中戏,人家嫌我个儿小,没要我,然后我就开始做服务员、洗车工人、麦当劳小时工,也做群众演员,后来被人骗,去一家经纪公司做群众演员穴头,给了我一个总经理的名号,好吓人,其实那家公司是骗人的。但我一直在片场跑荡,其实导演这事儿一直是我的一个梦,门槛很高,不是随随便便转型或者是我有一定知名度了,我就可以当,我觉得我对电影要有敬畏之心。

但是做演员这么多年,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会觉得有种表达在压着我,难受,释放不出来。

毕竟演员是被动的,有太多想说的,且我们真的是热爱这事儿,所以我们被扼住喉咙表达不出来的时候就会特别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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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导演:所有演员转导演的原因里肯定有一条是化被动为主动,但我觉得你去年FIRST那部《罪业搭档》演的警察就比演反派好,比《扫毒》段坤好,那种发疯对你来说其实不难。

马浴柯:但是,你觉得好,谁信?现实就是现实,演坏人定型了呀,对吧?我不带量啊。

第一导演:那犯罪片在你心中就必须是第一卦的?

马浴柯:我很喜欢看《老男孩》《黄海》《新世界》《阿修罗》《再见恶魔》,当然这是类型片、B级片,包括盖·里奇的《两杆老烟枪》《偷抢拐骗》。

第一导演:个人十大牛逼导演都是朴赞郁、罗泓轸?

马浴柯:对,也包括盖·里奇、大卫·芬奇。我也不想迁就于当下所谓的现实,我是想争口气,就是为什么我们国产片没有这样的类型,有吗?黑帮、恶、悲壮。

有一次我跟一个国外团队聊天,几杯酒下肚,大家开始说真话了,他们就觉得你们中国电影没劲儿,你看看我们拍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第一导演:你跟他们解释现实情况了吗?

马浴柯:这聊到重点了,其实我刚开始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很多人不看好,你这种题材……

第一导演:这不是你有没有导演经验的问题,这是往这一撂,大家都得……

马浴柯:吸半口凉气。

第一导演:暂时还是无解的。

马浴柯:就没劲儿啊。所以开始拍的时候,有一天小天说,导演,我觉得你真的蛮带种的,你这种题材大陆我没有碰到有谁做过。

所以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那个艰辛,就是刚开始很多投资人听完这个故事,你一个中国人,你拍这个,挺好挺好。

第一导演:想法挺好,继续想吧。

马浴柯:我们作为电影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第一导演:那你每次怎么努力去说服不勇敢的大佬?

马浴柯:我给他们演一遍,从第一场戏,给他们演一遍。

第一导演:演一遍花多久?

马浴柯:一两个小时。就摆在那儿,这个角色是什么表情,我会演,故事是我自己写的,我足够清楚。

其实在拍之前我脑海里演了很多遍了,可以这么说,全剧组的人都可以作证,我在现场,很少看剧本的,就是大家来走戏吧,通常都是拿着剧本对对词儿,我很少看的,我说来,大家走戏,哎,到你了,小天,不是不是,你那句台词要等等。家辉哥每次就说,哇,你要不要这么爱演啊?你怎么每个人都能演一遍?首先我不知道做的好不好,但是我觉得一定要这么认真。我自己评价自己,我希望做到的就是不要脸的勇敢和不要命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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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马浴柯在片场

第一导演:那一开始谁都不投,你是不要脸和不要命到什么程度才有了转机?

马浴柯:这么说吧,我做事就没顺利过,剧本是我先自己吭哧,平常拍戏时只要我不在现场,就回休息室吭哧,拍《大闹天竺》的时候,林永健和宝强他们老开玩笑说,哎呦,酒店便签纸用的最多的就是你。

再之后拿自己演戏赚来的钱请《扫毒》的编剧谭惠贞帮我一块儿吭哧,还有雄伟房远,但是慢慢发现可能都不是我想要的,大家就分开了。

直到2017年,我之前演《云南虫谷》时认识的编剧顾浩然就加入了,他原来是学表演的,中戏表演系的,爱写东西,就干编剧了,我们想的很一致,几乎又重新推翻,重新架构。还有赵浩哲,我的策划,也来提意见,大家开会,一起帮忙。

结果从那时候开始,直到2021年,这个戏连续六次要开戏,六次被迫叫停。

中国有句老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经历了六次,每一次都是哇,来了,干,信心满满。哎,因为某种原因可能要停一下?那什么时候能开?还不知道。还有希望,等等等等。下一波机会来了,要干,哎,又要停一下……

第一导演:问题是,如果再不拍,再等等等,万一有别人想到类似的反转梗……

马浴柯:是,所以那个时候的焦虑非常之大。

第一导演:而且你总是跟各种人聊这个故事,你告诉的人越多,这个反转梗被拿走的可能性就越大。

马浴柯:当然。

第一导演:周围的人是不是都在劝你放弃吧。

马浴柯:很多人劝我,一些业内的好兄弟说,柯,你不能再不演戏了,那时候包括最近很火的老导演的两部戏都找过我,包括《新世界》电视剧里小耳朵的角色,还有后来大卖的几部港片我全推了。

后来又怎么有进展了呢,必须要感谢福建恒业的老板陈辉,也是FIRST那年,他看了我的《罪业搭档》,然后那天最后的颁奖礼之后,我跟高群书、学兵、老段一起喝酒去了,陈辉知道我还在西宁,他就让他的制片人上微博找我的前经纪人,转着弯的加了我的微信,什么意思呢?就是他之后有个戏叫《门锁》,让我帮他串个角色,我当时其实特别压抑,就因为一直不顺,第六次叫停,很难受,同时也确实没钱了,生活费都是借的,我就出去散散心吧,时间也不长,十几天,在厦门,就在剧组跟陈辉聊起来,他说第二年还有戏找我演,我又是那番话,我说我想自己试一试当导演。他问,你要拍什么?把剧本先发我。我说好啊,我把剧本发你看一下,他看完,觉得,哎,喜欢。

第一导演:这回不给大佬演了。

马浴柯:也演,意犹未尽。就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到(低声下气),老板,给个机会啊,我给你擦鞋啊……不会,我的电影你能感受到的我的喜好就全在这儿了,思诚看完成片就说马浴柯牛逼,起码你有你的风格,所以说我跟陈辉总还是正常的交流,自然而然地给他演了一遍。不对,我是跟他演了三遍,他才真正有信心。

因为从商业逻辑上,我不是那种火的演员,我转化不了流量,我说得再天花乱坠,你看不到我拍了什么,怎么拿到别人的信任?我真的除了真诚和激情,没别的了。

第一导演:这么长时间,其实可以拍一个测试用的小片。

马浴柯:我记得在第几次筹备的时候,我们花钱请了分镜师,画了一半,又停了,我就找了一个特效公司的好朋友,帮我渲染了一下。然后我自己拿最简单的剪辑软件,剪成了像动画片一样的东西,接着我一个人再把里面所有的角色全部配了音,还放了音乐和音效,我觉得这样多少能有点帮助,反正我就是没事干,就是轴吧。

另外也感谢爱奇艺亚宁总,就是当陈辉决定做这个事儿,又跟亚宁总聊了,亚宁总一拍即合,说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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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疯跑狂人

片场一喊“咔”我人没了,助理跟我跑到膝盖积水

第一导演:2021年真正开机前,那时内心什么状态,还有焦虑吗?

马浴柯:当然有,就是不到开机那天我心就永远是悬着的,哪怕天天给自己扎鸡血,也有虚的时候,当时人都在深圳筹备了,我都还默念,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第一导演:这段过程中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马浴柯:好几次,有一次腰肌突然一下躺那儿动不了,莫名其妙,但那种要到住院的病倒没有。就是精神压力,我身边最亲近的兄弟们,两三年之后再见到我说你怎么老了一大截?这种筹备过程这辈子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第一导演:那这次哪个演员是最先定下来的?

马浴柯:张家辉,这是对我的一个惊喜。

家辉哥跟我视频,简单问了问我,第一,我为什么要做导演?第二,我准备怎么拍这个戏?聊完,家辉哥挂了视频,跟他经纪人说,珍姐,我们可以签。哇!给了我很大鼓励。

接着就是找阮经天,我和他完全不认识,都没合作过,也根本没见过啊。当然,我知道他是个好演员。一样的,联络吧,剧本丢过去,看完他觉得不错,视频聊个天吧,聊完OK了。

只有大陆,其实最早,王大陆扮演的马文康那个角色是我写给我自己的,但是后来因为其他演帮派的演员突然一下来不了,大局为重,只能让我先演了。接着请到好兄弟王大陆来帮忙演马文康,我是因为他,又重新调整了剧本。

大陆也很义气,我们最早在一场活动上认识的,他说看过我以前的戏,喜欢我演的坏人,我说感谢,就是他是很可爱的一个大男生。

但是我就总觉得其实这就影射到我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大陆呢?就是因为我觉得我在他骨子里能看到那个东西——还是那句话,我希望我勇敢一点。作为创作者,我应该能看到那个本体里边蕴含着到底是什么样的能量,他有什么样的可能性。

第一导演:三大主演定了,动作风格怎么定,我还真不熟悉这个动作班底。

马浴柯:他们是《朋友》《卑劣的街头》的动作指导,老行家,也是辉总联络的。我对动作的要求很明确,我不是拍搏击片,不是大战八百回合,不是《杀破狼》,我就想走写实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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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的街头》

当然了,我要面对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他们习惯了那种(大尺度),那我要用很大的精力给他们画框,这个动作我喜欢,但是,有点过了,所以就得拍两个方案,最终我们大家都贡献了很多动作上的想法。

说实话,有些东西还是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样子,但我已经很感恩了,我不甩锅,谁让你做这个题材呢?谁让你要勇敢呢?活该,没人拿刀架你脖子,让你必须拍这个,对吧?反正全是我的责任,好与不好我都接着。

第一导演:一切都安排妥了,开机第一天,状态行吗?

马浴柯:我以为开拍第一天会很紧张,结果拍完之后,到第二天、第三天好多兄弟问我,包括思诚他们也问,紧不紧张,第一次会不会焦虑?我说,啊?没有啊。他说为什么?我就举了一个例子,就好比说,你特别爱打电子游戏,你一夜一夜地打,你不会觉得累,感觉不到紧张,我在现场就跟疯子一样,完全在那个工作里边,那些负面的、焦虑的情绪,什么都没有。

第一导演:而且你也没请个监制帮你。

马浴柯:我就是想自己试试。当然,我特别感谢韩杰导演,我说你来陪我几天,帮我定定心,他就陪了我一周。

第一导演:你跟韩导这是什么交情啊?

马浴柯:当年拍《大闹天竺》的时候,也是韩杰去陪宝强导演拍了十几天,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大家一聊,很多喜好和执着都很像,然后我第一天拍完了,我问杰哥,觉得我状态怎么样?等到第二天,他就说我现场已经找不到你了,你刚喊完“咔”就跑了。再后来,韩杰就说,行了,柯儿,你自己拍吧,你就按你的来吧,说你太有主见了,我走了,我的存在感好低。

第一导演:哈哈哈,喊完“咔”就跑了是什么意思?

马浴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片场跑,就是从监视器那儿跑过去跟演员说戏,包括排调度,嗖地跑到那儿,又嗖地跑到这儿,我助手跟我跑了没几天,膝盖积水,滑膜炎了。还有两个副导演,哎呀,根本跟不上啊。别人就劝我说,喂,你不要来回跑啦。我跑了吗?我不知道啊。家辉哥原话就是,你真的是疯了!我自己还拿机器拍。

第一导演:你怎么自己还上机器啊?

马浴柯:上啊,稍微会一点儿。家辉、大陆、小天他们三个人还打赌,他们看我片场来回跑,这人是在演一个导演呢吧,就是新鲜劲儿,他们其中一个说,跑三天,另外一个说,看起来能跑一周,家辉哥说,我觉得他真的挺疯的,也许能跑十天。结果,我跑了整部戏,其实就这种创作的过程是很开心的。

第一导演:但是这种主观的忙碌,疯跑,怎么确定是有效率的,在创作上不偏离的呢?

马浴柯:有经验的演员,就比如说我在做演员的时候,可能你到现场拍一天两天,不用聊,就看导演怎么下机位,怎么排调度,台词怎么处理,美术的环境做的怎么样,基本就能判断出大家合不合拍了。

那比方说跟家辉哥合作,我想这样设计机位,肯定先会跟他讲一下,我说我第一个镜头先拍什么,大家是什么位置,然后第二个镜头我会拍什么,在某一个点你转头,我们的情绪会怎么推,现场也会随着不同的情感的戏放一些音乐。

第一导演:用音乐做暗示这个是你原来演戏时的经验吗?

马浴柯:之前拍刘伟强导演的《建军大业》的时候,我不是演一个叛徒吗,看到革命军那场戏,实拍“action”我一往里走,突然放起了《黑鹰坠落》的BGM,我瞬间身上麻了,站在那儿的群众演员真的不一样,一下子情绪就被调动起来了。所以我说,哎,这招好用啊。

我以前演的时候,下场戏是我的情感戏或者爆发戏,我也会自己躲起来,安安静静地选一个跟那个情绪契合的音乐听,它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它需要铺陈,需要勾连,需要和观众达到一个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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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骨裂战神

拍打戏摔到骨裂真丢人,但这伤情和当年鼻子摔进脸里差远了

第一导演:你在片中的那场帮派战死戏,看上去非常透支体力,现场怎么转换导演身份去控制这个度?

马浴柯:你问的这个特别对,自己演自己导,精力很难集中,怎么办?开拍之前我是有这个担忧,但是我真的一做起来,不瞒您说,我意识不到,我也没感觉我自己的撕扯和分裂,我也没意识到我要转换导演,去看监视器回放,再调整,再来一遍,那个困难对我来说无感,没那么多杂念,甚至说我跟秦沛老师最后那场对手戏,我觉得刚开始就是拍我、拍他,然后我演完再去看他演,如果我觉得不太好,OK,马上调整方法,先不拍我,先拍秦沛老师,我拿着小的监视器,一边看一边给他搭戏,等OK了,好,我再拍我自己的部分。

第一导演:没有副导演在旁边协助你吗?

马浴柯:有的、有执行导演、副导演兄弟们一起!但是拍自己的时候,还是我自己拍完、自己看回放来决定是否OK的。

我是个爱操心的命,我也控制不住,你懂吧。只是说那场戏很丢人,因为我本来练过武术的,动作指导说你打之前要做些防护,我说不用,我身手没问题。结果那天早上第一个镜头,就是我从一堆人那儿杀出来,我一冲出去,因为地上撒了血浆,正好一个武行滑倒了,他倒下一脚踹我,我整个人飞起来了,两个膝盖砸到水泥地上,砸完我也没喊停,忍着疼,继续拿刀抡,“咔”完之后,我就“哎呦”,先看下我刚才动作行不行,不行再来一个,觉得好丢人,刚吹完牛就摔了。结果那一天拍完所有的戏之后,我的膝盖就开始疼,工作人员拿轮椅推着我,制片人也逼我,正好这天的戏就是在医院拍的,不行的话,拍个片子吧。一拍X光,俩膝盖全骨裂了,还有右手骨裂。

第一导演:骨裂?那不得全组停机?

马浴柯:骨裂应该还好吧,我演《天龙八部》都是鼻子摔到脸里,我自己拿棒子把鼻子挑出来的。

第一导演: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马浴柯:当时拍和阿紫的一场戏,威亚出事,我从四米多高的地方摔下来,脸着地,一抬头,我鼻子呢?整张脸是平的,鼻子摔到脸里边了,一个鼻孔堵住了,另一个鼻孔在流血,只能用嘴呼吸,胡军在一旁都吓傻了,但是去医院路程要两个小时,到那儿肯定肿成猪头了,还好武行的兄弟懂,说你必须得把鼻子挑出来。

第一导演:你不知道你这样弄会残疾的啊。

马浴柯:我现在鼻子其实还有点歪。我后来就拿两根木棍,咬着一根木棍,杠杆原理,自己把它挑出来了,然后才去的医院做手术,不然等你去医院,先消肿,到时候软骨都长一起了,更痛苦。所以我在《怒潮》摔个骨裂都不叫伤。

第一导演:这场戏你拍了几天啊?

马浴柯:就拍了一天。因为当时赶上疫情,又有台风,没那么多时间给你的。

第一导演:整个周期呢?

马浴柯:记不清多长时间了,原本给的60天,但其实我提前八天就拍完了,杀青前两天我才知道原来要杀青了,我不知道每天我们拍了多少,反正通告出我就拍。

拍大佛那场戏时,有时候有阳光,有时候没阳光,一天下6次雨,我只有一天拍完它。我一个人又得演,又得定机位,又得看监视器,我的制片人特别开心,因为导演好好糊弄,他每天偷偷给我加量,我自己没意识,因为我就在那儿拍,啥也不问,我说你们怎么,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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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导演:我突然想起来你刚入行的时候是做过场记的,对吧?

马浴柯:对。

第一导演:做过副导演。

马浴柯:做过。

第一导演:其实从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导演现场要做什么事情,怎么社交了对吧?

马浴柯:不,人都是成长的,如果我现在这个年龄再去做场记,我会更加注重导演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时候年纪太轻,不知道,没概念,只能说有印象,看到他们做什么了,但是他到底做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这到底累还是不累,我都不知道。

第一导演:那有什么是你从事演员时跟导演那里学到的,好用的,有效率的招?

马浴柯:我觉得只有一个,就是“咔,特别好特别好啊,这一条特别好,咱们这样,咱们换个方法再来一条”。

第一导演:心理按摩啊。

马浴柯:演员都是人,都是有灵魂的,你不能说走三步回头笑一个,哎,好,再笑大一点,OK过了,大家不是道具,对吧?

第一导演:你从不会发火吗?

马浴柯:会啊,但是我都是就事不就人,之前有兄弟提醒过我,说你现在是导演,不是演员,你要有那个威,你要有那个劲儿。我说对不起,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对每一个,哪怕是场工,我都非常尊重客气,为什么?因为我就是那么长大的。

第一导演:辉总、亚宁他们来探班监督你吗?

马浴柯:来了。他们前一天先看素材,看完之后,第二天是开机仪式,因为我们是先开机,后办开机仪式,开机仪式就是拍大佛的那场戏,我人生第一次啊,老板们都来了,辉总、亚总、副总、财务、他们的助手,一堆人,来吧,大不了就是后边坐一排人,监督我拍呗。

结果我一来,现场摆了一排椅子,一个人没有。我说老板们呢?然后那个工作人员说亚总走了,我说啊?他不得看看?说亚总昨天看了素材,觉得挺好的,放心了,就走了。我说那辉总呢?说他在那边的帐篷里睡觉呢。

所以我特别感恩,他们给我很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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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涉过残酷

我想表达反抗,从极致的暖到极致的惨

第一导演:说完这些经历,咱们聊下最内核的吧,就是《怒潮》它的终极表达是什么?

马浴柯:其实是反抗。无论付出什么,我愿意成为点亮黑暗的那缕光。哪怕我只是一瞬,现实还在那儿。就像我这个戏最后一个镜头,视角飞起来,家辉他们还是要接受审判,那些受害者回不去了,他们只能说谢谢,都是无声的。

其实我想表达的现实永远在那儿,从来没变过,可能只有我们才能在这个现实中带着那份勇气去做一些考察,其实他们并没有改变什么。

第一导演:反抗,并且是底层的,边缘化的,可以勇敢但暂时还怯懦着的。

马浴柯:对,其实也没有想讲什么道德。

第一导演:电影前半部分是黑帮犯罪片,演到一半突然反转了,变成底层复仇的主题。

马浴柯:我其实是有意为之。我们常说三翻四抖,要铺陈整个故事线,包括情绪,要先有一个基础,反转出来前的前三分之一,要做一个看起来很传统的黑帮片。

所以故事的第一步先是一个乱局,在一个混乱之中展开,老大要退位,其他几方势力开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知道谁雇的杀手把接班人抓了,所有人虎视眈眈,结果上来就干了,这就是传统犯罪动作片的一个套路。我们要对抗这么一个只手遮天的犯罪集团,他们有警方的保护,有内部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系统,我们怎么能打掉它?城堡唯一能战胜,是因为它内部出现一条裂缝。

我特别诚恳地说,这么写就是我的目的。这样做最后效果好还是不好,我都接受,都认。因为我总在想我们怎么能做点不一样的犯罪类型片?虽然很难,但我不太希望我自己的第一部去翻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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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导演:电影里很多硬核设定,比方说女性人口贩卖,孤儿生存状态,还有器官移植,摘眼角膜,移植心脏什么的,这些你都做过多少调研?

马浴柯:就像我当年《扫毒》里演段坤,我看了几百条吸毒的视频,到底吸的是什么毒?可卡因,还是海洛因。海洛因能不能吸,是生粉,还是熟粉?鼻腔吸,鼻粘膜吸收到底,我觉得这个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所以我写《怒潮》的时候,都是要做大量的调研,我甚至会吐,有直接的生理反应,就是当这种东西看多了,你真的受不了。

所以当有人质疑说镜头里那个眼角膜就这么给摘下来了?对不起,我们现场就有职业眼科医生在监督指导的,眼角膜就是这么生生取下来的,当然是要滴麻药的,但那个红色麻药是看不出来的,另外有些镜头涉及到尺度,没法拍,只能说,我们比现实柔和得多。

第一导演:除了写实场面,其实《怒潮》还是有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比方说那片向日葵,这里的表达思路是?

马浴柯:对,其实在剧本会的时候,有很多大编剧,跟我提过说,你做这种类型,就不要有向日葵,你就做鱼市场、杂货店。但这又是谁定的规矩呢?我知道这些老师是在帮我,但如果我不大胆激进试一下,我不知道我做没做到啊。

我必须要这个,我想要极致的暖到极致的残忍,它本来是金黄色,很暖的一个对比、反差,但是我在调光里加了一些红,我觉得有一些青春美好的回忆是血色的,而他们就是血色的。再从哥哥喝水,乐乐帮哥哥倒水,镜头跨过去,他们一下进入黑暗,直接就是一张尸床,从极致的暖到极致的惨。

第一导演:你觉得《怒潮》还有你已经拍完的第二部作品《重生》,这两部之后,你今后的表达节奏会是什么样?

马浴柯:我觉得导演这事儿你干完了,它只是一个工作和职位,我更愿意称自己为电影工作者。我并不是说我要职业规划转型做导演,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是我觉得做事那个心态很重要,当我纯粹想做一件事儿的时候,我觉得可能也许能做好。

第一导演:那导演在表达性上的快感呢?

马浴柯:当然是最好了,是吧?所以我说回来,我未来的规划就是我想拍,我有表达的欲望和那个激情,我就接着拍。如果我暂时没有,我就暂时先不拍。我该演演,我有想写剧本的冲动我就再写,我觉得一切都得尊重那个创作根源,就是热爱和表达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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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导演:《重生》跟《怒潮》的难度比是什么?

马浴柯:难度大很多,因为我不想重复之前,反转还是会有,但我不想一样。动作也还是会有,我也不想一样,就是我不想屈促。

第一导演:它和《怒潮》比是对比性的升级?

马浴柯:你说的很准确,我又臭不要脸地再试了一次。

第一导演:《重生》是不是也没有大的监制?

马浴柯:没有。

第一导演:你觉得算不算你个人从业上的一个玄机。

马浴柯:我曾经自己写过一段话,因为有很多人聊过,当然我觉得运气真的好,我感谢运气,但是,我自己内心的感受就是我一直都在黑暗中,期盼着那束光,不远不近,触手却不可及。

所以请不要都说你运气真好,那是因为我忍了二十六年,所以道路上这么多朋友帮助我。就是这二十六年,我觉得运气是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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