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父亲
2023年7月,对我而言,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一个月份。企业初创艰辛、项目延宕不前、债权延期,最令人悲伤的是2023年7月28日下午3点10分许,我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亲人,离开了这个令他无限眷恋的世界,享年69岁。
我的父亲是一个平凡、负责、积极向上的一个人,这篇文章是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寄托了我对父亲的无限哀思。
我父高公顺志,1954年8月30日出生于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安良镇西安良村。
对于父亲婚前的人生经历,父母很少提及,但是大概脉络我还是了解一些。
父亲出生于1954年8月30日,出生时中国正处于“三反,五反”的历史时期,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想必父亲的幼儿和童年生活并不轻松。
父亲在我们村小学完成小学教育,并在镇上完成了初中和高中教育,高中毕业应该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那时候中国处于文革中期,正常的升学渠道被阻断,由乡里举荐上大学名单,由于举荐制度不透明,父亲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也丧失了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失去读大学机会后的父亲,选择了从军报国的道路。据父亲回忆,当时父亲所在的军队在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驻防。在军队,父亲宽容、柔和、与邻为善的性格很受军队直属领导的器重。但是20世纪70年代初中国的一场政治风波冲击了父亲的从军之路,所在军队被整编,父亲不得不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父亲丧失了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回到故乡后,由于当时在中国农村,能够完成高中教育的人很少,加上父亲的从军经历。在村里是个人才。父亲先后担任了村里民兵排排长职务,并兼任了村办小学的语文老师。
父母在七十年代末完婚,应该是在1979年。父亲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
1981年3月28日,姐姐出生。1982年10月26日,我出生。我出生对于父亲而言,可谓是欢喜和遗憾交加的一件事情,欢喜的是,因为我的出生,父亲的血脉可以得到延续。遗憾的是,八十年代初,由于中国刚刚实行计划生育的国策,政策执行极其严格,尤其是对于公职人员和民办即将转变为公职人员的人。由于我的出生,父亲失去了由民办老师转为公办老师的机会,这是父亲离体制最近的一次,也是父亲一生中最后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自我出生到1985年,由于年龄太小,这段时间我没有丝毫记忆,我想父亲的生活无非就是做着老师,供养这个艰辛的家庭。
85年前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有了点模糊的记忆。记忆中,我们一家四口人住在我们村子南边的一个破旧的土坯房里,并且一个房间还漏雨。这段时间,听母亲说,为了维持生计,父亲曾经到我们村子西边山区的煤窑里挖过煤,做过矿工。在那个时代,煤窑安全设施配备极不完备,但父亲安然度过了了那段极其悲苦的岁月,也是不易。不知道是上天怜悯这个孤立的、艰辛的家庭,还是对父亲积极生活态度的回馈。
1985年前后,我姐姐开始读幼儿园,由于父母要挣钱维持生计,姐姐便承担了白天照顾我的责任。时常母亲提及,有天母亲看到姐姐放学后,推着我说:‘快走、快走’,母亲的眼泪便夺眶而出。试想一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还要照顾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的画面是多么的催人泪下。
1986年,由于我们家的土坯房漏水太严重,加上父亲在村子里面做老师,学校安排我们一家在学校里生活。这时候,我对生活开始有了模糊的记忆。我的记忆中,学校安排的房子有两间,一间放的是床,是我们一家休息的地方,一间放的是家用物品,中间由紫色的柜子和箱子隔开。
我们家在学校里生活了两年多。1988年,父亲主持营建了我们家的新房,这个新房是三间瓦房,砖木结构。在房梁上还写有“公元1988年9月高顺志兴建”。房子建成后,父亲很高兴,还找人在村子里面放了两场露天电影,从此,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再四处飘零。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记忆也开始丰富起来。父亲是个很好、乐于助人的人。父亲有一手好字。那时候村子有谁家里有了红白喜事或者春节,很多村民便会带上红纸或者黄纸,让父亲帮忙写对联,每到这个时候,父亲便会把一本对联书找出来,根据主人的需要挑选合适的对联,写好交给主人,并且没有任何费用。
80年代中后期,农村生活还不宽裕,但是父亲很爱我们,我记忆中,每年我和姐姐生日那天,父亲都会去镇上买点肉,中午吃一顿面条。现在看来这是极其平常的一顿饭而已,但在当时,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而言,这毫无疑问寄托了无尽的父爱。
每年的中秋,父亲都会买很多苹果,一部分用来作为走亲戚的伴手礼,一部分留给我和姐姐吃,那时候父母把苹果放在柜子了,过一段时间,果香四溢,整个房间便充斥苹果的味道,每到我和姐姐馋到不行的时候,父母便会把苹果拿出来,分给我和姐姐吃,但是父母从来不吃。父亲多次说过:孩子出生在我们家不容易,城市的孩子喝的饮料罐子比人都高,孩子跟我们受了不少委屈。”
最开心的莫过于儿时的春节,每年除夕晚饭后,为了大年初一早饭吃得尽量的早,父母都会把第二天早上的饺子包好。大年初一早上,父亲凌晨三四点都会起床,准备祭祀祖先的祭品。父亲会把准备好的 肉食,切下一小块,放进还处在梦想的我和姐姐口中,我和姐姐闻到肉香后,便会很快起床、穿新衣、放鞭炮,开启新年第一天。
90年代初期,那时候中国还没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升初中要经过考试选拔,由于我们村子的升学率一直上不去,村子里便找到父亲,让父亲回小学任教,担任五年级班主任。父亲这次返校任教,对我影响巨大。我记得父亲的办公室里面有父亲手书“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那时候我便认识到,教师可能是天底下最光荣的职业,自那时起,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老师,从心里会涌出一股敬意,不敢轻慢。
由于父亲担任的是五年级语文老师,在父亲的办公桌里,有一套7本装的作文文库,那时候边翻出来看,不管看懂看不懂,就一本一本看,父亲也不阻拦。这就养成了我喜欢读书的好习惯。我想我的文学功底就是那时候打下的。
父亲从教的高光时刻是这次返校任教期间,全班所有同学都顺利考上了初中,村子谣传父亲领了很多奖金,其实事实是除了正常微薄的工资外,父亲并没有得到额外的奖金。父亲常说“不管工资高低,有无奖金,人家把孩子交给我,我不能误人子弟,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虽然话很平实,但是透漏了那一代老师的无私奉献精神、父亲也践行了自己“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格言。
遗憾的是1995年夏,随着我和姐姐年龄的增长,家里开支也越来越大,父亲做老师那微薄的的薪水不足以供养我们一个家庭,父亲便离开了学校,开启自己谋生之路。等到我1996年升入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自己喜爱的校园,我也就没有成为父亲的学生 。
虽然没有做过父亲的学生,父亲也没教过我课本知识,但是在生活中,父亲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无声无息地影响着我。在家里,父亲不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他自己的教育理念一直是通过自己的行为给我们做示范,影响我和姐姐的言行。
小学快毕业时,父亲对我说“做事,要有目的,不能顺其自然,信马由缰,读小学就是为了上初中,读初中,就是为了考高中,无论和谁的关系再好,他考上了高中,也不会让你去读”。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耳提面命,父亲的这句话深刻的影响了我,也让我度过了我个人认为极其辉煌的的初中三年。
90年代中期,我升入安良镇第二初级中学读书。初中三年,我始终牢记父亲的这句话,勤奋学习、积极进取,这三年里,我考试成绩在四百二十多名学生、六个班级中,最差的是全级第四名,最好的是全级第二名,虽然没拿到过全级第一,但是也没考过全班第二。我想我这段辉煌岁月正是听从了父亲的教诲,才会一路顺利走过,考入高中。
1999年6月24日,检验我初中三年学习成果的时刻来了,我于6月25日和6月26日两天在县城参加中考,父亲送考回家时,就说了一句话:“好好考试,尽心就行,我回家了。可能是由于我自信满满,随口说了一句:你回去吧,你又不考试。几年后,我常常懊悔,如果当时换种说法:回去吧,我一定会考上的。父亲可能会宽慰很多。
升入高中后,不知道由于初中压力太大,想释放一下自己积郁已久的压力,还是不适应高中的学习方式,我的成绩始终没有能够延续初中的辉煌。这段时间爸爸送我上学的路上,遇到同村的村民,他们经常会说”好好学习,不然对不起你爸。每当这个时候,爸爸都会说:尽力而为,顺其自然,不要勉强自己。每当看到父亲期待的眼神、听到宽慰的话语和现实不堪的反差,都会让我深感自责。
高中成绩的不如意直接导致我高考失利,我考入了一个不好的高等院校,虽然学校不好,但是在村子里也算凤毛麟角,虽然父亲没说什么,但是我一直从心底感到对不起父亲的辛勤付出,常常懊悔自责。
21世纪初,我大学毕业,来到遥远的浙江省找工作,在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天后,我迎来了我不在家乡度过的第一个春节,除夕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正式宣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用家里的一分钱,正式独立。事后我母亲告诉我说;父亲听了母亲转述的话很是高兴,又说:家里的钱不给你用,给谁用,将来都是你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也进入了适婚年龄,父亲一直为我的婚事发愁,父亲常说咱们家条件不好,找媳妇儿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挑挑拣拣,会过日子就行。但是当时对于婚姻的态度比较消极,虽然我不排斥结婚,但是始终对这件事情不上心。
每年春节回家,父母都会唠叨这件事情,但是我都不胜其烦,常常以老婆只能娶一个,当然要慎重一点给顶回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慢慢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
2015年7月底,有一次母亲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哭了,说我父亲患上了脑梗,由于我对这个病不太了解,我给姐姐打电话询问这个事:姐姐的话深恨震撼了我,姐姐说咱爸的病都是你气的,让你结婚,你不结婚,结婚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不结婚就算了,连个女朋友也带不回来。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不婚给父母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
为了宽慰父母。我于2015年10月3日带我女朋友也就是我老婆回家,给他们一丝宽慰,那天父亲虽然身体有恙,但是看得出来父亲还是很高兴。
为了缓解父母的焦虑,我和女友决定尽快结婚,农历2015年11月26日,公元2016年1月5日,我和我妻子完婚,父亲也非常高兴。第二天,父亲起床很早,打扫院子,姐姐还说,是不是,你结婚了,咱爸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我也算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
2016年3月5日,我在浙江省宁波市海曙区购买了住房。2016年6月1日,我女儿出生。那段时间,父亲非常高兴,常常对同村的村民说:过段时间就进城住楼抱孙子孙女喽。我想这可能是父亲一生中最高兴的一段时光了。
2016年9月3日,为了照顾年幼的女儿,父母由河南省平顶山市不远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浙江省宁波市,帮我照顾年幼的女儿,但是父母来到宁波后,我发现父亲的病情不太乐观,短短半年时间,父亲病情恶化很快。
2016年9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母亲打电话说:赶快回来,你爸爸情况不太好’,我和妻子立即赶回家,并带父亲去鄞州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说由于父亲长期服用阿司匹林,给胃部带了负面影响,胃部发炎,我们取了消炎药就回家了。但是于此同时发现父亲又患上了帕金森,一种脑梗引发的并发症。
我知道帕金森,是因为邓公就是因为帕金森才与世长辞的,国家领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名不经传的孱弱父亲,这也不由让我隐隐忧心。
这段时间,我发现父亲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白天嗜睡,晚上睡不着,一睡不着心里就烦躁,为了缓解烦躁焦虑情绪,就要服用速效救心丸,但是服药量越来越大,并且每天晚上要服用好几次,为了建立科学的生活习惯,延缓父亲病情的发展,我白天坚持不让父亲睡觉。记得第一天时,父亲很痛苦,但是晚上休息的很好,第二天下午,我问父亲感觉咋样,父亲说,感觉非常好。并且从那时起,监督父亲白天不休息变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父亲晚上很少再有焦虑的情绪,从此也就再也没有服用过速效救心丸。
但是于此同时我和姐姐在对待父亲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姐姐的意思是说:父亲身体已经不好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后几年他想咋过就咋过,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要有任何约束,让他好好享受晚年生活。
我的意思是说:父亲身体不舒服,应该从科学的角度,建立良好的生活习惯,延缓父亲病情的发展,能多活几年是几年,尽量延长父亲的生命,没有生命,用什么来享受晚年生活。
坦率地说,我能理解姐姐的想法,我也深认为我的思路没有问题。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但无疑都是为了父亲好,姐姐考虑的是父亲的生活质量,我考虑的是父亲生命的宽度、长度和深度。
由于我考量问题的角度不同,在日常生活中,我便有了纠正父亲不良生活习惯的做法, 并且有时候音量会比较大,因为我认为这样子可以对他产生一定的刺激作用,来纠正他不良的生活习惯,当然也不排除有人认为我是嫌弃我爸,嫌弃我爸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是对天发誓,我绝没有这个想法。
父亲在宁波生活了7年,虽然我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但是我也一直在努力为父亲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
2019年年底,我刚从欧洲回国20天后,新冠肺炎来袭,那时候我高度紧张,一是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这个病毒对老人和孩子并不友好,尤其是老人,更何况父亲还患有基础疾病的老人,加上妻子心理素质不好,一方面我要确保父母和孩子绝对不能感染新冠病毒。二是还要宽慰我的妻子。三是要活下去。这时我对妻子说:现在我们家最重要的任务有两个:第一,必须确保孩子和父母不感染新冠。二是要活下去。为了减少外出感染的机会,我不让父母、和孩子出门。我和妻子回家就消毒换衣服,这虽然实现了我的预期目的,但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孩子从2020年1月21日到3月8日,没有下楼。父母从2020年1月21日到3月下旬,也没有下过楼。虽然我不想约束他们的行为,但是为了健康、为了不被病毒侵扰,我认为这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状况也越来越不好,身体协调性越来越差、半夜去卫生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是身体总体状况还好,早上还能独立起床去小区里散步。
2020年6月,父母离开家乡已经有将近四年的时间,父母思乡心切,加上母亲为照顾我年幼的女儿十分辛劳,同时考虑如果父亲换个环境,心情会好点,可能会延缓病情的发展。于是就于2020年6月21日安排父母返乡休息一段时间。由于我和妻子工作繁忙,加上女儿还要读书,我们并没有陪同父母返乡。
这次返乡时间为期两个月,这期间国家因为防疫需要,组织全民注射新冠疫苗。在对待父亲是否注射疫苗的问题上,我和姐姐忧虑起来,如果不注射疫苗,疫情再次来袭,不知道孱弱的父亲能否抵御病魔的侵袭,保持健康。如果注射疫苗,忧虑疫情的副作用对父亲的身体带来进一步的损坏。经过反复权衡,我们确定给父亲注射疫苗,但是疫苗的副作用对父亲影响很大,父亲从此食欲不振,身体也一天天消瘦下去。
2022年12月6日,国家优化防疫措施后,疫情海啸狂卷而来,12月23日,妻子在我们家第一个感染了新冠肺炎。为了保证父母和女儿的健康,在确保妻子不发烧不会危及生命的前提下,妻子住在酒店,痊愈之前没有回家,当然也确保了家庭其他成员的健康。
2023年6月中旬,妻子第二次感染新冠,女儿 我 和母亲也先后感染新冠,但是我们感染新冠,都在24个小时内恢复了健康,并且副作用很小。因此这次新冠并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在2023年7月1日至少在6月28日之前,虽然父亲的身体协调性不好,但是每天早上还能坚持自己下楼散步,小区邻居也常对母亲说:老爷子今年状态不错,比去年好多了。进入七月,父亲开始发烧,我们及时给他服用了比洛芬。服用后,父亲很快退烧,父亲的快速退烧也加剧我对新冠病毒对父亲身体负面影响的判断。
父亲退烧后,过了几天,又开始发烧,我继续对这次发烧做出误判,我认为 第一,病毒性感冒反复发烧很正常。第二,宁波天气开始转热,也不排除是吹空调引发感冒。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父亲发烧,身体协调性就会极其不好,甚至不能正常行走。但是退烧后身体协调性会好很多。就这样,父亲身体反复发烧几次,每次发烧又能及时退烧,并且没有咳嗽的症状,进一步加剧了我的误判。
进入七月,母亲和我商量回老家的问题,母亲的意思是:父亲状况越来越不好,万一在宁波出现意外,会很麻烦。但是我坚决反对,反对有以下理由:1.一个发小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同样患上脑梗和帕金森,并且他患病时间比我父亲至少早三年,他现在还在,状况不如我的父亲,我父亲存活时间至少比他多三年,至少三年内没有生命之虞。2.父亲晚上经常起来去卫生间,宁波地处南方,冬天气温高很多,并且是室内,如果回到故乡,天气寒冷,并且要到室外,一个冬天就会把人冻坏。3.我也不想落下父母照顾女儿的时候,让父母生活在宁波,女儿大了可以独立了,就赶父母回老家,落个不孝之名。最后达成的一致意见是,等父亲不烧了,身体协调性好点安排他们返乡,让父亲换个环境,换个心情,等冬天来临之前,再接他们返回宁波 。
7月中旬,姐姐说几年没来宁波,加上明年外甥参加高考,想带他四处走走看看,也来宁波探视一下父母和女儿。
7月25日早上8点29分,姐姐和外甥抵达宁波家里,由于时间太久没有见面,我决定不去公司,陪他们聊天。姐姐也决定预定8月2日的车票陪同父母返回故乡。
7月25日10点半左右,我、姐姐和外甥一道去隔壁食堂为父亲买条鲈鱼。10点44分,买好鲈鱼还没付钱,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让我们尽快回家。回到家里,发现父亲摔了一脚,我们急忙打了120,把父亲接到宁波市中医院,经过检查,父亲上颚被咯破,嘴唇外面也被摔伤,里外共缝了三针,所幸这次摔伤没有骨折,但对于孱弱的老人而言,这次跌倒无疑让父亲大伤元气。
7月26日,父亲精神状态还不错,白天在沙发上坐了一上午,吃饭也算正常。
7月27日下午,父亲发生了轻微咳嗽。7月27日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多,我去父母住的房间,陪母亲聊天。说来惭愧,父母来宁波7年多,每次聊天都是吃饭的时候,顺便聊个十几二十分钟,但是这次聊天,从凌晨3点聊到早上6点半,妻子上班。聊天的时候,父亲就躺在旁边,我和母亲聊天。这次聊天覆盖的范围很广,涉及了很多方方面面的问题。但是聊天中我震惊地听母亲说了三个事情.第一件事情:7月24日,父亲念叨要回家,邻居还说,女儿明天就到了,回家干嘛。第二件事情是,7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母亲让父亲把鞋穿好,父亲说,穿什么,马上就回家了。第三件事情也是在7月下旬,父亲说,真热,屋里这么多人,还都不认识,真烦。事实上家里当时除了母亲并没有其他任何人,听了母亲的讲述,我虽然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但是我还是隐隐担忧起来。但我还是宽慰母亲说,根据发小父亲的状况,我父亲病情撑个三五年不是问题。
7月28日早上,2023年第5号台风“杜苏芮”袭击福建,波及宁波,宁波风雨交加。母亲说,别去公司了,我说没什么事,你们三个人还照顾不了我爸,就起身去了公司。
7月28日12时许,我告诉及姐姐说,昨天我和咱妈聊了一个通宵,抽时间让咱妈休息一会儿。妻子还责怪我说,我年轻,母亲年纪大了,通宵聊天老人身体可能会吃不消。
7月28日下午1点半,姐姐和我商定,7月29日带父亲去宁波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看父亲反复发烧是什么问题。当时我还问姐姐要不要回家,姐姐说,父亲状态不错,暂时不用回家,有问题会打你电话。
7月28日下午3点6分,姐姐打电话进来,说父亲状态不好,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接到姐姐电话,我带上电脑,飞奔下楼,打车回家。
当时风雨甚急,加上堵车,我于7月28日下午3点36分,赶到家里,但是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永远地离开了她最爱的亲人和世界。
我进屋那一刹那,看到父亲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气息,我摸摸父亲的额头,额头余温尚在,但是已经永远不能再回应我了。我一下子意识到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父亲,从此这个世界,父亲对我的意义,充其量只是无尽的思念与回忆,再无其他任何意义了。母亲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我一下子头晕目眩,瘫坐地上,一股强烈的自责涌上心头,自责如果今天听母亲的话,不去公司,还能送父亲最后一程。自责如果昨天能和父亲聊几句话,也不至于父亲临终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还有个问题是,父亲七年前来宁波的时候虽然身体不好,但还是个活人,但是回去的时候,人却没了。无颜见江东父老和故乡的亲人啊。
想到此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抱住母亲的双腿,嚎啕大哭起来,说:我爸来宁波的时候还是个大活人,回去时人却没了,没脸回去啊,没脸见老家的人。母亲安慰道:不要这样想,他病了八年,我们照顾了八年,亲儿子哪有外意,这种情况我们照顾的已经不错了,唯一的缺憾是走得太急,没能在生前回到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姐姐也说,我不说,就没有人说,即使别人说也没用,这件事情我来管,现在我们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情是护送父亲的遗体返乡,完成老人家的心愿,车子快到了,我们简单收拾一下,护送咱爸回家。4点10 分,听闻噩耗的妻子也匆匆赶回到家里 ,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护送父亲的遗体返乡。
7月28日下午4点25分,灵车到来,把父亲的遗体安放到灵车上。
7月28日下午4点44分,我们启程离开宁波奔向那阔别已久的故乡。
灵车上,母亲 、姐姐和外甥坐成一排,妻子怀抱年幼的女儿坐在旁边,我坐在父亲的头部,用右手搂着父亲的手臂,父亲辛劳一生,我不想最后一程再给他带来任何颠簸。
夜深了,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风裹挟着雨滴,拍在车窗和车顶,啪啪作响。灵车疾驰在返乡的高速公路上,冲破无际的黑暗,向父亲魂牵梦绕的故乡进发。不管这雨是否是天公垂泪,哀悼我的父亲。但是我希望这场大雨能洗去父亲一生的征尘,让父亲一身轻松地返回自己的故乡。雨还在下着,落在地上,也落在我的心里。
故乡渐渐近了,由于我离乡已久,家里的丧葬文化了解的不多,对我而言,丧葬用什么不知道,用什么找谁不知道,找谁不知道联系电话。所以姐姐一直在车上通知故乡的亲人和邻居,调度家里父亲后事的准备事宜。外甥一直在关注车子行进到哪里,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老家。妻子抱着年幼的女儿,傻傻地坐着,年幼的女儿已昏沉睡去,我就坐在父亲的头部,一直用手揽着父亲的肩膀,母亲还说:你爸是个有福的人,一个儿子 一个儿媳 一个女儿,一个外孙 一个孙女 所有至亲的人都在身边。我和姐姐不时啜泣着。其实在宁波,由于经济窘迫,我为父亲做的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姐姐在替我做,我始终牢记在心,不敢有丝毫忘却。在宁波我对于父亲有两件憾事:一件事是鉴于父亲身体状况,我没能带父亲到处走走看看。2.为了纠正疾病给父亲带来的固有困扰,延缓父亲病情的发展,我一直在违背父亲的意愿纠正父亲由疾病带来那不好的生活习惯,鼓励父亲用坚强的意志与疾病抗争。例如不让父亲白天睡觉、督促父亲锻炼身体等等。不知道我的行为是否能得到父亲的谅解和宽容。
7月29日凌晨四点十分,我们一行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几个表哥、邻居和自己的叔叔们还在家里忙活,有的邻居听到救护车的警报声,也起床前来探望,一时间喧闹四起。我心里充满感激,为表亲、为邻居,虽然阔别家乡许久,但距离和时间并没有冲淡这份情感。我也明白这是父母与邻为善带来的因果,与我关系不大。
安顿好父亲,天已经大亮。父亲的遗体安卧在水晶棺内,静静地躺着。脸上蒙张黄纸,灵前按照老家的丧葬习俗摆放着祭祀的祭品。屋子里外的人还都在为父亲的后事忙碌着,本家和稍微远点的邻居,听闻噩耗,也前来吊唁。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只是机械地迎来送往。
此刻我不由又担心起另外一件事,家里的雨已经下了超过一个礼拜,且雨势不减,也不知道明天父亲大丧之日大雨是否还会继续,如果雨势不减,雨淋到父亲挖好的墓穴里,对我家而言是大不幸事件,但是如果挖墓穴、下葬时不下雨,安葬完毕下雨则是大幸之事,这按照故乡的习俗叫“雨淋灵,辈辈穷 。雨淋墓,辈辈富”。虽然我不相信这个说法,但是我还是希望父亲最后一程能晴空万里,干净利落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雨已经持续了很久,谁也不敢保证明天的天气状况。
7月30日早上,雨还在下着,但雨势已经减小了不少,作为长子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的墓穴动工,必须由我动第一铲土,去墓地的路上,雨还在零星地下着,过了南桥,雨竟然停了,到了墓地,雨已经完全停止,并且在东方地平线上露出了一片晴空。邻居叔叔确定好墓穴的方位和尺寸,我动了第一铲土,就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太阳出来了,乌云也渐渐褪去。看来至少上午不会再下雨,不过夏天的雨,来得急走得快,谁也不敢保证上天会不会让父亲顺利入土,我所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天能满足我这个不肖子这强人所难的心愿。
7月30日中午十二点,父亲大殓,父亲的遗体由水晶棺移灵到棺木时,我发现父亲的右眼角有黄纸被冰冻到右脸颊上,我想是父亲病故后落泪,泪珠沾染了黄纸,被一起冻结到右脸脸颊上,我深受震撼,不知道这泪水意味着什么,也许意味着父亲对亲人的不舍,意味着父亲对亲人的牵挂,也意味着父亲对世界的眷恋。我小心为父亲拭去脸颊上冰冻的黄纸,看到父亲消瘦的面容,看到父亲紧闭的双眼,回想父亲病前的音容笑貌,我意识到,我没有父亲了,我没有爸爸了,这将是我和父亲最后的诀别,以后绝无机会再见到父亲那熟悉的面容,以后有事情向谁去问,谁还会给我鼓励和安慰,眼泪便夺眶而出,放声悲泣、嚎啕大哭。当日烈日炎炎,太阳炙烤着大地,表哥一边劝慰道,不要这样,人已经没了,这样哭会出事,家里这么多事,出事了谁去管,虽然知道表哥一片好意,但是悲从心生,不能自抑。一个医生表姐也说,你嘴唇发紫,面色铁青,天气这么热,你这样哭,如果真能把人哭活,我们就一起哭,哭不活,你自己再出事,你妈怎么办?依依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安葬好父亲,和亲人一块回到家里,进家不到十分钟,豆大的雨滴,从天空倾泻落下。我不由暗道,苍天庇佑好人,让我父亲顺利入土为安,干净利落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也了却了我“雨淋墓,不淋灵”的夙愿。
7月30日晚上,按照故乡的说法,是父亲的回魂夜,晚上休息的时候,我给母亲说,把堂屋的灯,院子里的灯都打开,把大门、屋门都打开,以免父亲晚上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家。
截至到7月30日晚,父亲已经彻底地离开了自己牵挂的亲人和眷恋的世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回顾父亲的一生,父亲在一些人眼中,不是权倾一方的实力人物,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商贾巨子,父亲确实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但父亲那温和、负责、务实、进取、坚韧、博大、与邻为善的性格和精神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财富。前几天,女儿回家问我:爸爸,我们的家风是什么?当时我一时语塞,就说:爸爸想好了告诉你。现在看来,我们的家风中至少应该包括:务实、进取、负责、博大、坚韧、与邻为善等元素,我也更应该把这种精神一代一代完整地传承下去。
父亲的离世很意外,也很突然,父亲临终并没有留下遗言或遗训,但结合父亲日常所言、所思、所想,我想父亲应该想表达但没有表达的应该有以下几件事:
1. 孝敬年迈的母亲让母亲安度晚年。
2. 照顾年幼的女儿并培养成才。
3. 收敛自己的脾气、善待自己的妻子与姐姐。
4. 养育儿子延续血脉。
虽然这只是揣度,但也无外乎这些,这更是我的责任和使命,我应该努力完善自己,完成我认为的父亲遗愿。
父亲离开了,父亲尽到自己的责任,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我的使命还在继续,我会努力让父亲安心,让活人活得更好。
父亲离开了,但父亲的音容笑貌、谆谆教导将永远刻在我的骨髓里,流淌在我的血液中。
父亲离开了,愿天堂没有病痛,父亲过得更好。
父亲离开了,但父亲将与我同在。
谨以纪念我的父亲,父亲大人千古。
晓浩
2023年8月9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