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界定工作：对不稳定性研究的启发

编者按

在一个去规制的劳动力市场中，什么可以算作工作？这对不稳定性研究意味着什么？本期推送欧洲工会研究院2019年3月发布的工作论文Work in deregulated labour markets: a research agenda for precariousness. 文章提出，需要一种新的理论和实证视角，打破有偿工作与无偿工作的边界，从有偿-无偿的工作连续体中反思不稳定性的概念，无偿活动作为有偿雇佣的重要基础，是在去规制的劳动力市场中"价值"创造的来源。

这是社论前沿第S1274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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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连续体：从有偿到无偿

商品化是传统社会学对有偿工作理解的核心。工作的价值在于正式雇佣关系中个人获得的金钱(经济)回报。无偿工作被认为没有价值，因为它是在非市场化的交换关系中进行的。这样的一种传统二分法支持了男性主导秩序，导致女性在家务劳动中的付出被贬值，成为"无家可归的家庭主妇"。

文章指出，现今，这种传统的价值区隔已经影响到正式经济中的无偿工作。即，正因为无偿工作被认为没有价值，因此与不稳定工作无关；当前对不稳定工作的理解仍然局限在有偿或正式雇佣中。在当前技术与组织变革的背景下，需要打破将工作仅仅视为换取报酬和依赖性独立活动的观点。首先，有偿工作的不确定性在不断增强，工作与长期稳定收入的关系正在逐渐剥离，如待命雇佣合同的出现。其次，无偿工作也不再仅仅是社会再生产或志愿性工作。福利国家中照顾服务的市场化和私有化进程，已经使社会服务提供者从有偿变为无偿。

无偿工作的三个个案研究

为说明无偿工作的日益增长及其多样化的表现形式，文章选取了三个工作领域，分别为照顾工作、创意工作和数字工作。它们包含了传统(例如照顾)与新兴的工作形式(即数字和创意)，也都参与了由新技术和新的工作组织实践所带来的重组浪潮。由社会保护、生产结构和性别角色建构的社会和监管体制，在这些工作领域中形成了争议性的价值，且在照顾工作中表现得最为突出。

照顾工作 care work

照顾行业是欧洲新工作的主要来源之一。为应对就业服务的市场化，照顾行业出现了有偿和无偿工作的"混合"形式。无偿工作取代了私人(营利性和/或非营利性)医疗服务机构的有偿活动，同时还涉及家庭照顾者。需要注意的两点是：其一，根据“少花钱多办事”的要求，照顾行业中正规雇佣的雇主希望工人能够承担无偿工作，以表达"对他人的爱"，导致对工人工作时间的严格控制和再家庭化的过程；其二，兼职工作和临时合同在照顾行业的比例很高，而且出现了志愿工作的发展趋势，做志愿者成为应聘的参考条件。

创意工作creative work

创意工人拥有高技能，大量个人投资于正规教育和"干中学"。但创意工人也是高度异质的，可以区分为受雇于公司的工人和向小微型灵活组织或个体客户出售技术的自雇者。尤其是后者，更可能承受低收入、高度不确定性和糟糕的工作条件。对自雇的创意工作者而言，自由市场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工作的竞争性越来越强，导致服务或产品的报酬率逐渐下降。创意产业中的无偿工作既是作为确保有偿工作的工具，也以培训形式作为进入职业的途径。创意工作者的职涯发展大部分都是不确定和复杂的。"实习生"也可作为"免费"劳力的代称。

数字工作 digital work

在一个网络赋予人们更多可能性的时代，人们为未来的希望而工作，这导致许多工人不断将时间投入在线状态，作为无偿工作时间。研究表明，程序员经常参与企业主导的各种形式的竞赛，调动其技能而无任何补偿，且他们对自己创造的产品没有任何产权。工人有些微自治权，但当无偿工作成为了确保有偿工作的条件时，自治并不能降低工人无偿活动的风险。一方面，工人需要随时满足市场的各种需要，从事大量无偿活动，如搜索任务、参加资格测试、研究请求者，做准备工作等；另一方面，当这一工作收入成为其主要收入来源时，工人可能会面临更为不安全的经济状况。

以上个案突出了工作的无边界性和无缝流动性，无偿活动已经成为有偿工作的一部分。工作不能再被简单二分为有偿或无偿，仅仅在有偿工作的范围内探讨不稳定性很可能忽略工人大量的付出。

不稳定性研究的启发式框架

文章进而构建了一个启发式的分析框架，以在有偿-无偿的工作连续体中推进不稳定性研究。不稳定性是指个体将来面对的社会和经济的不可预测性，它受到以下三个能力维度的影响：(1)遵循个人意愿，有能力(或不能)自愿行事；(2)能够(或不能)控制自己的工作和生活；(3)有(或没有)长期稳定的收入，能免于承担无偿工作的风险。

启发式框架

注：图片根据原文翻译而来

为什么选择这三个关键维度？

a. (非)自愿工作反映了个体的动机、偏好和需求，有助于评估某项工作对于工人来说是困难还是机遇。除非工人认为这是确保或维持有偿工作的必要手段，否则自愿工作的人可能不太可能经历无偿工作。工人通常被说服通过执行无偿任务来增加获得有偿工作的可能性。如个体"照顾他人"的禀性被用来鼓励她们从事无偿照顾工作，创意从业者以无偿工作作为改善职业前景的手段。

b. 工作控制是指工人对工作内容和工作条件的影响。它往往被视为能够减少无偿工作的风险。但创意工作和数字工作的经验告诉我们，尽管工人能自己安排时间，但为获得更多客户往往需要承担无偿工作。这又会影响工作与家庭生活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也受制于工作技术和性别角色。

c. 经济依赖意味着收入保障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护工人免于社会风险。自雇者的无偿工作要比受雇工人更普遍。照顾工作的研究证实，当收入最低时，从事无偿工作的可能性会增加，因为从事无偿工作的照顾工人大多是从事一定期限和兼职工作的女性。

拓展了不稳定性的概念之后，也将重新考量无偿工作的后果。以经济依赖为例，无偿工作给个体带来的伤害程度，取决于社会保障的程度，而这又依不同的就业类型(如长期雇佣、临时雇佣和自雇)和国家监管环境而异。这些类型与性别、年龄、族群的社会类别密切相关，劳动力市场中好工作与坏工作的分割意味着不同社会群体间更深层次的裂痕。包容性的就业制度与包容性的劳动力市场同样重要。

最后，作者指出，劳动力市场中无偿工作的出现使工人参与"逐底竞争"，工作条件进一步恶化。这种现象类似倒退到工业化前期资本积累的社会经济特征，缺乏"风险分担"的集体结构。文章还进一步对去规制的劳动力市场中工会的行动做了探讨。

文献来源：

Pulignano, V. (2019). Work in deregulated labour markets: a research agenda for precariousness. Brussels, ETUI ais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