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红楼梦》贾政:你很讨厌,且全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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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政出场,作者用了欲抑先扬的办法,先借冷子兴之口平述,只说“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再用妹夫林如海夸奖:“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尚嫌不够,最后作者自述:“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倒有些柴进的风范。

  后面的事实也证明了几人所言非虚,贾政住处简朴,“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比之贾赦“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颇有不同。

  贾珍欲为可卿用“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的樯木,众人“都奇异称赏”,只有贾政软绵绵的劝诫:“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贾珍不听。

  贾赦将迎春许与孙绍祖,因“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贾政“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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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政谐音“假正经”,所以他暴打宝玉,元春省亲吐露真情时,他也只以官话应对:

  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拜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庚辰侧批:此语犹在耳。】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贾妃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贾政退出。

  但贾政“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后来“名利大灰”,“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一应大小事务一概益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庭闱之乐”。可惜贾政的家庭生活也没有什么质量。元宵灯谜、中秋传花,贾政极力承欢膝下,不象贾赦非要弄出事情来大家不高兴。但贾母还是要把这个大孝子赶走,他不走,宝玉一干后辈快活不起来。贾政的“庭闱之乐”之乐,只有粗鄙的赵姨娘才可以给他。贾政跪下说:“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这些不是虚应故事,而是这个中年大叔的真心话。后来大观园题匾额,贾政自知迂腐之谈使花柳无色,不肯强作解人,也算学乖了。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庚辰眉批:六字是严父大露悦容也。然后不等宝玉张狂,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庚辰眉批:爱之至,喜之至,故作此语。作者至此,宁不笑杀?壬午春。】此节读来真让人口角含春。宝玉自然知情,所以虽然被政老爷骂,还是经常多嘴多舌。书上明明白白写了,宝玉就是小时候的贾政,并不讨厌,但一样无用。

  这几事,一见贾政人品正直但枯槁无味,二见贾政并无威信。贾政外放做了江西粮道,相当于现在的省农业厅厅长。他想做一个“清官”,结果被奴仆愚弄,“钩连内外一气地哄着贾政办事”,贾政没一个钱拿回家,家里的钱倒“掏摸了好些去”。结果没多久就因“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被参,幸好皇上念其“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连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郎上行走”。

  对于家务事,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等几人安插摆布”、“原不大理论这些事,听贾琏如此说,便如此依了”反复声明,贾政断断不是黄色。红色不管家务,偏有若干借口,“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

  贾政不惯俗务到何种地步的呢?宝玉搬进大观园前贾政训话时,贾政初次听闻“袭人”的名字,问道:“袭人何人?”这二十三回上,宝玉十三岁,袭人改名最少已有五年(自第五回梦游太虚起)。五年之久,连儿子的第一号丫鬟名字也不知道,何况通共五个子女,贾珠亡故,元春入宫,宝玉是眼前最大的一个,这是何等的“不惯于俗务”!虽说是男主外,女主内,贾政如此,王夫人竟也如此,宝玉房中的丫鬟,只知袭人、麝月,连晴雯的名字也是到若干年以后才知道,真是夫妻相。

  《红楼梦》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由此亦可见一斑。《红楼梦》中间,特别是五十五——六十一回,写贾府上上下下的矛盾,是大有深意的。贾府的问题,不是一俩个人的问题。虽有探春的改革,但由贾府固有矛盾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混乱,已经是无法制止。这时,不仅探春、宝玉已深有家势败落的预感,二十二回,贾政看了新春灯谜,深觉不祥,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只垂头沉思。 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体劳乏亦未可定,又兼之恐拘束了众姊妹不得高兴顽耍,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

  贾政这样的中国士大夫喜欢放言仁义而耻言功利,相比于贾赦、贾珍、贾琏等人,贾政还算是正派人。但贾政也只是一个不太通达于俗务的书呆子,贾政只知道会客吟诗,家里面的事称俗务,一窍不通,哪里死个丫头,哪里添个丫头,一概不知,更不用说王夫人背着他藏匿甄家被抄的财产。士大夫既然空谈心性,不明内情,就很容易为吏所操纵,由此而造成“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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