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山泉,有点田,田边的狍子很悠闲

“这是第五只还是第六只?”我看着夜视仪屏幕上的那个动来动去的亮点,问道。

第六只。”大好想了想,给出了答案。

4月27号这一整天我们都在和顺小南沟的农田边上数动物,这会儿正在数狍子

白天我们主要在看鸟。这个季节已经进入繁殖季,夏候鸟正在陆续到来,本地的留鸟则早已进入欢快的求偶期。

不久前我在这里的一个小树林里看到了一只北领角鸮。2年前我也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过一只,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的这只,但我猜测它的巢可能就在附近,因此我们白天来看看是否能找到它做巢的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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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领角鸮 ©大猫

我们没有找到猫头鹰,但是却看到了很多山麻雀在树干上吱吱喳喳,现在雄鸟的脑袋很红,非常艳丽,鸣唱非常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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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麻雀 ©大猫

普通鳾和黑头鳾也不甘鸟后,油松林里到处是它们那富有节奏感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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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䴓 ©大猫

在一个小水池边,我们看到了今年和顺回来的第一批鸳鸯:一雌两雄,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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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 ©大猫

小溪边高大的山杨林里,长尾山椒鸟在枝杈间画出了红色和黄色的彩条。等到猛禽湾的那只灰脸鵟鹰回归,小南沟就该正式宣布进入夏季了。

晚上,在数完了狍子后,我们又在农田的水洼边看到了两只丘鹬——多么美好的迁徙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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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鹬 ©大猫

一天下来,我们在小南沟的农田边数到了33种鸟、4种可识别兽类(6只狍子、1只赤狐、2只岩松鼠和7、8只兔子)、一大堆不认识的耗子,还有水里和草丛里那些各类昆虫。

它们就生活在我们的田边或田里,接下来的日子里,它们就是我们的邻居了。

说反了,是我们要成为它们的邻居了。

关于我们正在和顺种地的这件事情,可能知道的人还不多。

种地这件事情始于陈老湿还在基地的时候。当时我们在救助野化栏的外面种了几分地,有当地常种的玉米、土豆,也有一些胡麻之类,据说当地的星鸦等鸟类比较喜欢吃。

陈老湿打算尝试通过种地来建立起一种和当地野生动物更加“本地化”的联系,毕竟当地农民都种地,那我们也应该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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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地农田中的陈老湿 ©猫盟

由于他秉承着不打农药不除草的散养式种植理念,加上我们基地本来就在河边,属于肥力很差的土地,因此到了秋季这些农作物都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

当然了,还是有不少月捐人吃到了我们的小土豆,并且表示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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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和顺最迷你的土豆 ©猫盟

后来我们还是在继续种地,但疫情期间很不幸,由于基地没有人看着,这些作物全都被野猪或者獾子吃掉了,去年我们颗粒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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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惨的玉米地 ©猫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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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农田发生了最多矛盾的二师兄 ©猫盟

不过地没白种。我们如果不种地,基地里可能就不会有獾子来光顾。

而我们也看到了在我们基地的小小16亩土地里,雉鸡和野兔选择了救助中心前后那片我们自己也不怎么去、草很茂盛的区域,麻蜥则住在我们宿舍后面、人工搭建的石头堆附近,这里有我们的一些生活垃圾,因此昆虫也很多。

白条锦蛇主要住在农田和野化笼附近,一些雀形目小鸟也爱在这里逗留,到了秋季獾子和野猪都会偷偷溜进农田打点牙祭。豹猫会在农田区附近活动,不过它们寻找老鼠的足迹也出现在我们宿舍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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獾的家,獾子从洞里一出来,就能看到下面的农田 ©大猫

瞧,我们基地经过人为经营出来的不同生境类型,最后也塑造了基地野生动物的不同生存偏好。

我觉得,我们至少在基地学会了几件事:1.如何成为一个会种地的本地人;2.如何正确地与野生动物为邻。

种地这件事情重要的地方在于:华北豹保护很大程度上是个农村问题。

和青藏高原的豹子那样远离人类喧嚣不同,华北豹的栖息地在历史上就是与人类的农田高度嵌套——而近20年来我们看到的华北豹种群恢复的一些迹象,则与退耕还林政策密切相关。

农民生活主要靠种地,农村发展也离不开农业生产。只要中国人口还没有下降到美国的那个水平,可以想象在华北豹保护上你很难指望有更多的农田会被恢复为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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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的树林 ©大猫

那么好,保护华北豹,就必须要搞明白,如何在现有的农业生产生活的基础上开展保护。

也就是我们说的共存。

事实上这种靠着山的农田本身也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虽然有了农田就有人来耕种,动物只能去被动适应而不是主动选择,但种地总比盖房子修桥要好,动物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适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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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的小山,远处可以望到田地,近处地上有狍子的粪便 ©大猫

我们种地,想知道的就是怎么种地才能更好地去适应动物。

比如狍子,我们晚上夜巡见过它们在地里活动,更多的时候是在农田边缘的开阔地吃草。它们为什么这样做?它们是否也能从农田中得到一定的好处?它们以后会愿意白天也出来吗?

再比如野猪,我们都知道它会来吃玉米土豆,很是讨厌,那我们还能种什么是它们不爱吃、我们又能种好卖掉的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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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野猪弄倒的玉米 ©猫盟

豹猫会在农田里活动,它们到底是在抓老鼠和鸟,还是为了别的?它们不大会造成粮食的损失,但也从未进入人们的视野,包括当地的农民们。农田需要它们吗?我们需要它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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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猫 ©猫盟

还有那些更小的,锦蛇会在农田里捉老鼠吃,农田间用于排水和灌溉的沟渠里生活着林蛙和吃它们的虎斑颈槽蛇。就在前两天,蓓蓓和王杰在地里干农活的时候,一只麻蜥也在他们身边忙碌着抓虫子吃。

至于那些虫子,我能认识的就实在有限了。除了菜粉蝶、中华大刀螳以外,我能叫上名字的实在有限。但我知道它们也很重要,因为我常看到那些鸟在飞来飞去或者蹦来蹦去的找虫子吃。

农田往往是野生动物与人类发生关系(不论是好的关系还是坏的)的第一线。和顺的野猪会来吃玉米,非洲的猴子和云南的大象也会干同样的事情。今天农民们会用除草剂把农田里的杂草(和很多昆虫、两栖类、爬行类)除掉、打野猪的电网和套兔子的钢丝套往往放置在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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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田里吓唬野生动物的衣服 ©猫盟

我很想知道,除了人兽冲突以外,我们还能怎样看待农田里的野生动物?

山西团队不但已经种上了地,他们还在田边装了一些红外相机,正打算继续装各种加监控设备。

实时回传的红外相机影像表明,我们看到的那6只狍子中的两只,即便是白天也在田边过日子。它们只是躲在农田边山坡上的树林子里不出来而已,每隔1、2天它们俩就会来我们相机前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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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时回传的农田上方树林里的狍子 ©猫盟

野猪兄来的不算多,但也比较稳定地在田边活动。可能相机装多了我们就会更多地看到它们。

我估计迟早有一天,豹子也会路过一下,毕竟蓓蓓她们给我们农田边的一道山沟起名为南豹沟,而它对面的狐仙谷则肯定是有赤狐住在里面的,因为我们看到它了。

我希望我们种的地,最后不止是一块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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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希望这块地是一个人与动物共存的尝试 ©蓓蓓

在这里应该能够看见和顺县所有的陆生野生动物物种。

以及大多数植物物种。

而且它们都能够在此安居乐业。我们不在乎它们可能会给我们造成的一点点损失(当然我们要想办法做到这一点),而它们也更愿意与我们、和我们的庄稼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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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收获的小小胡萝卜 ©猫盟

甚至有些动物可以更多一些。比如那些因为牛吃掉了太多的草再加上除草剂消灭了更多的草,而缺乏隐蔽场所的蛇和蜥蜴。

我们希望住在猛禽湾繁殖的那只灰脸鵟鹰有足够的麻蜥吃。我们希望鸳鸯湖(一个过去由人工挖出的水坑,如今里面水草茂盛)里的鱼和林蛙能多一些,这样蓝翡翠夫妇今年能继续在翠鸟窑洞顺利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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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翡翠 ©大猫

我们希望早上来遛弯时能在田边与大狍和二狍打个招呼,然后看看沿着田埂小路的本杰士(石)堆上华北蝮是否在悠闲地晒太阳,希望它没有被比我们来得更早的那只豹猫吃掉。

最后,我们希望我们田里的收入,至少不比过去种玉米和土豆时低。毕竟这块农田不止是在生产农作物,也在生产华北最完整的生物多样性

此时我们的身份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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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新鲜的有蹄类脚印 ©大猫

我们既代表了在这里种地的农民,也代表了在这里生活的野生动物,还代表着千万个关注着中国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的外界人类成员。

那么,种地会让我们开心吗?

我想这取决于这块地我们怎么种,而这,就是下一个要去讲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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