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题材,不讨喜?
最近,农村题材影视剧的热度一直很高,《幸福到万家》《隐入尘烟》两部作品更是格外出圈,这是否意味着农村剧的回潮?
农村剧发展了四十多年,农村人形象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如今的年轻人到底喜欢看怎样的农村剧?
今天小印就带大家探索一下这些问题的答案。
农村剧回潮了吗?
最近,《隐入尘烟》入围了今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成为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唯一入围的华语电影,也是今年豆瓣评分最高的华语电影。
《幸福到万家》《大山的女儿》等电视剧也刷屏电视端,口碑与热度齐飞,把乡村题材剧再次推向高峰。
如此看来,农村剧似乎确实回潮了。
但小印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口碑和热度,真的意味着大家爱上农村题材了吗?
从种种现象上看,似乎并非如此。
《隐入尘烟》的票房和排片量极低,是同期上映的科幻喜剧片《外太空的莫扎特》的几十分之一。
观众在看完之后,还对影片展现的贫穷落后的农村环境提出了质疑。
不少人认为它是“消费苦难,迎合西方审美,丑化中国人”,因为:
“我就没见过这么落后的地方,我家农村的,也没这样啊。”
“只要努力工作就不可能贫穷。”
“农村怎么可能这么穷,假的吧。”
对于《幸福到万家》的讨论,也大多集中在赵丽颖的转型和演技上,关于农村题材本身的讨论并不多。
小印身边的小伙伴也大多表示,对农村题材并不太感兴趣。
其实这就是近两年农村剧的共同情况,由于踩中特殊时间节点,一批聚焦农村发展建设的献礼剧集中出现。
虽然我们也有像《人世间》《山海情》这样口碑和话题度都很好的农村剧,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能引起较大讨论度的农村剧要么就是《乡村爱情》式的喜剧,要么就是虽有坎坷、但最终一定会获得大圆满结局的“逆袭剧”。
悲剧向的农村题材影视剧好像几乎消失了,即使有零星的作品出现,也会被认为是对农村进行了“丑化”。
而在其他类型的影视作品中出现的农村人形象,似乎也很少带有褒义色彩。
影视作品中的农村人,正在逐渐被矮化吗?
农村人被矮化了吗?
1978年,《三家亲》登陆央视。这部表现苏南农村的乡村喜剧,成为了新时期中国电视剧复苏的起点。
直到八十年代初,农村剧大多都围绕辞旧迎新的主题展开,农村和农民都是略显符号化的正面形象:乡村民风淳厚,农民勤劳朴实,所有人都怀揣着对家乡的热爱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典型代表有《瓜儿甜蜜蜜》《结婚现场会》《牛庄风波》《山道弯弯》《春的信息》等。
《山道弯弯》
随着城乡变革中矛盾的凸显和阵痛的出现,农村剧开始聚焦于乡村传统对农民的囚禁与桎梏。
与之前的喜悦情绪不同,八十年代末到千禧年前的农村影视剧,聚焦于农民心理上的变革,这一时期的悲情女性形象格外多。
《篱笆·女人和狗》
她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美丽善良,却被困在闭塞乡村。面对令人窒息的传统伦理和礼俗法则,她们或逆来顺受,或奋起抗争,却无法摆脱既定的悲情命运。
《雪野》中,吴秋香奋力追求真爱而不得;《白色山岗》中,李青草死于深陷情欲与伦理纠结的情人之手;“农村三部曲”中,枣花在父母一手包办的无望婚姻中苦苦挣扎;《趟过男人河的女人》中,胡山杏日日忍受疯丈夫的折磨……
《白色山岗》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女性象征着饱经沧桑磨难的乡土大地和居于其上的父老乡亲,她们身上承载的,是千百年来乡村世界的苦难和梦魇。
她们在绝望中找寻希望,在封闭中寻求出口,她们的沉默或呐喊,隐喻着乡土社会曾经经历和正在经历的屈辱与不甘。
借助对这些乡村女性婚恋情感和命运归宿的展现,农村剧完成了对乡村传统和现实的深层文化探索。
《秋菊打官司》
农村贫瘠落后的现实,也使得发家致富成为这一时期农村剧流行的主题。《葛掌柜》《神禾塬》《庄稼汉》《农民的儿子》《华西村的故事》等作品都属于这一主题。
农民有摆脱贫困的渴望和发家致富的梦想,也为改变现状做出了种种努力。
同时,农村剧也没有回避农民性格中固执守旧、贪婪自私的人格缺陷。
但这种揭露并不是对农民的丑化和矮化,而是将这种农民性上升到普遍意义上的国民劣根性的高度加以审视。
《篱笆·女人和狗》
90年代末到千禧年初,受到港剧和台湾偶像剧等的影响,言情剧、古装剧、偶像剧等越来越多。
影视剧越来越倾向于展现富人形象,而农村剧则逐渐式微。
《流星花园》
这一时期的农村剧,如《一乡之长》《狗不吃回村记》《一个人的背影》《刘老根》等,都将乡村精英作为展示的主角。
他们或是各行精英,或是经商达人,来路不同、性格各异,但都是道德标杆,在偏远闭塞、贫穷落后的乡村闪闪发光,帮助农民建设家乡、脱贫致富。
《刘老根》
在他们光芒的照耀下,普通农民逐渐沦为陪衬,陷入失语状态,被描绘成缺乏主体能动性、需要被启蒙、批判、同情和帮助的落后群体。
吴秋香、枣花、山杏等能够代表普通农民命运和心灵嬗变的典型农民形象逐渐消失了。
《刘老根》
千禧年后,农村剧喜剧化的创作趋势越来越明显,在人物形象和叙事情节中都赋予了喜剧化的表达。
典型代表就是《乡村爱情》系列:对农民形象进行了比较真实的呈现,展现了农民性格的好与坏:热心与狡猾、憨厚与愚昧……
但为了加强喜剧效果,剧中也对农民进行了一定的戏谑和恶搞,利用农民的生理缺陷制造笑料。
《乡村爱情故事》
王氏集团董事长王大拿的儿子在意外事故中舌头受损,口齿不清,导致多次相亲失败。
赵四面部肌肉瘫痪,说话时嘴角总是抽搐,再加上他总戴一顶破旧蓝帽子,给人滑稽的感觉。
“小气鬼”刘能患有口吃的毛病,说话结巴,每当情绪激动时尤为严重。
刘志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脚深一脚浅,又因为脑袋大被戏称“刘大脑袋”。
这些用丑陋和残疾来塑造的农民形象,虽然能够博得观众的欢笑,增添“笑果”,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丑化和矮化了农民。
《乡村爱情2》
后来,农村剧越来越少,在都市、言情等其他类型的影视作品中,农民被矮化,成为了闹事的乡下人、觊觎财产的外来亲戚、榨干女儿的丑恶母亲等。
《欢乐颂》《安家》等剧中都有这种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典例。
而在主旋律作品和其他较火的农村剧中,主角也多为“乡村精英”“脱贫斗士”等形象,他们出身寒微,但一直试图靠努力改变命运。
而配角们则更多的成为了主角改变命运道路上的障碍物、绊脚石。
现在的农民形象越来越简单化,“好”“坏”那么鲜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们已经很少看到那种有血有肉、有优点有缺陷的“活生生”的农民了。
我们也很难再看到那种出身苦、过得苦、到死都苦的农民,在影视剧中担任主角了。
农村剧不招人待见吗?
农村剧真的都不招人待见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为什么有这么多农村剧都面临着叫好不叫座的情况呢?
小印觉得,原因之一就是我们看待、观察农村的眼光逐渐模式化了。
受到短视频平台农村博主的影响,在观众的印象中,如今的农村要么是后李子柒式的粗糙版“田园牧歌”,要么是自给自足的悠闲生活。
我们愿意接受、也更愿意看到这样“世外桃源”式的农村剧。
还有短视频平台上很受欢迎的张同学,虽然他展现的农村生活也有“脏、乱、差”的成分,但大家喜欢他的视频,本质上还是因为其中展现出的悠闲和自在。
而《隐入尘烟》式的贫穷、落后、苦难看起来像上个世纪,是观众内心深处觉得陌生、无法认同和接受的。
此外,由于大部分城市观众在心理上对农村有距离感,缺乏想象力,也很难做到平视农村剧和农民,所以内容离城市较远的农村剧难以引起强烈的社会共鸣。
在舆论场和影视观众里,农民又是一个较为少数、且缺乏话语权的群体,他们的声音也很难形成舆论“震源”。
像《鸡毛飞上天》《山海情》《大江大海》这样的乡村剧,虽然也是聚焦于小人
物,但它们展现了小人物依靠努力从时代注脚变成主角的过程。
对于城市生活的打工人来说,这些经历是能够引起共鸣和共情的。
另外,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下,创作者和资方都更倾向于展现精英阶层的故事,观众也倾向于追求更高的阶级、更富足的生活,因此也更喜欢能带来美好想象的故事。
在辛苦的工作之余,观众更爱看富人的抓马故事,以达到放松消遣的目的,这类内容也给努力的打工人提供了幻象的空间。
在看农村剧时,也更偏向于主角逆袭的“爽剧”剧情,而对于《隐入尘烟》这类《活着》类型的展现真实彻底的苦楚、辛酸的作品,则大多敬而远之。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写道:“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土地塑造了中国几千年的荣光,但也是土地束缚了我们向上飞的翅膀。
在乡土社会里,“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是生活的常态。
而当越来越多人从土地走向钢筋水泥的都市,土地就成了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牵绊。
小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则名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B站视频,在朋友圈刷屏。
UP主@衣戈猜想 通过文学性的旁白与画面,记录下二舅苦难而饱满的一生。
短短一天,视频便登上了B站热门第一,播放量突破500万,实时在看人数一直保持在3万以上。
你看,农村题材并非不讨喜。
农村有很多种,农民也有很多种,我们一同生存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
我们的确很少在互联网上听到关于农村的声音,但农村剧不该、也不会“隐入尘烟”。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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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许影,吴秋雅.浅析农村题材电视剧中悲剧性农民形象的缺失[J].戏剧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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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昊颖,王玉玮.新时代农村题材电视剧中农民形象的建构及其文化意蕴[J].当代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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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张丽花,廖冰凌.中国乡村题材电影中农村女性形象的演变[J].名作欣赏,2022(20):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