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爱的她,选择去爱8500万次

来源:Ins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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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我们很少能在大街上看到残障人士。

社会的偏见与陈腐观念使得他们不被关注,也很少有人在乎他们的发声,但99年的女孩Mia在乎。

上海疫情期间,Mia关注疫情下残障人士面临的困境,建立互助表格。

同时也创立了国内首批无障碍设计公司,为8500万残障人士发声。

Mia愤怒于残障人士该有的自由被剥夺,也愤怒于多数人只在乎利益而看不到意义和价值。

她将巨大的热情投入到这份回报不高的公益事业当中,但热情的背后却是荒诞冷漠的家庭。

写的过程中我始终都很恍惚,几次停下来思考她真的是99年的女孩吗?

家庭暴力、冷漠、失望、质疑......

回望人生前20年,她仿佛盘旋在无尽的深渊,躲不开也逃不掉。

但她却淡然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像是成长过程中的旁观者一样。

Mia的灵魂坚韧多于脆弱,骨性多于锈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因为她始终相信:踏平坎坷,成大道。

编辑|岩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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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无障碍设计创业公司,或许可以从几年前奶奶的一场意外说起。

临近高考前的某天早上,奶奶打算五点钟早起去庙里给Mia求个好成绩。

醒来却发现自己大小便失禁,想起身也起不来,Mia过去时已经是脑溢血的早发症状了。 

但奶奶并不着急让Mia帮忙擦洗身体,换干净的衣物。

相反,奶奶很抗拒这一切,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尊严有被伤到。

奶奶是很热情的劳动妇女,以前过年时,小镇上一排十几户的邻居都会委托奶奶来给大家腌制腊肉,包括家里所有的年货,都是奶奶在做。

现在奶奶却突然变得无法自理,要强了一辈子,老了却没办法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Mia很心疼,毕竟奶奶是唯一对她好的人,这件事也成了Mia坚持做无障碍设计的动力。

在不了解之前,“无障碍设计”对我来说是很模糊的词汇。

同样,很多人对无障碍设计的理解也很片面。

他们觉得无障碍设计只适用于残障人士,或者只为残障人士提供更好的服务。

因此市场上为此买单的人很少,投资方自然也不会看好这件事。

为了让更多人理解和感受无障碍设计的重要性,她设立了无障碍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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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做了现阶段最大的努力,他们依然拿不到投资。

Mia跟设计师两个人,每天早上高高兴兴去见投资人,到了晚上就被拒绝。

听过最多的话是:你在做一件好事情,但不是一个好生意。

由于交不上更长期的房租,展厅需要退租拆除。

那段时间Mia一直处于焦虑中,但她依然坚信自己是在做一件难而正确的事。

至暗时刻,也是光明之始。

Mia希望展厅在被拆掉之前用照片记录,让更多人了解到国内的无障碍设计,于是在很悲愤的情绪下发布了这条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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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死也要死得壮烈。”

公司面临困境时,她并没有被情绪左右,而是很平静地允许一切发生,然后解决。

99年的Mia有超出同龄人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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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冷静?”

“可能是做了太多次的旁观者了吧。”

Mia的童年,一直都生活在家庭暴力之中。

爸妈是自由恋爱,但可以称得上是相爱相杀。

爸爸总是很热烈地爱,极致地渣,又穷尽各种方式真切地道歉。

道歉方式不限于当着全家下跪写保证书,但这并不影响他下一次和妈妈吵架、抓着妈妈头发在地上拖拽、扯着头皮往床角上撞......

小时候的她还很担心,但后来她觉得随便怎么闹吧,反正最后他们都会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收场。

记忆里最严重的一次,爸爸拿刀架在妈妈脖子上,所有邻居都处于震惊当中,各种拉架。

Mia在旁边看了他们一眼,出去买了一包绿箭口香糖,还问邻居阿姨你要不要来一个。

她从小就会让自己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不去感受就不会痛苦。

妈妈也尝试过离开这个家,那时候没微信,妈妈也不玩QQ,手机号一换,整个人就消失在人海当中。

爸爸倒是开心疯了,因为妈妈出走后没人管她。

Mia就被关在空荡荡的家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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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的人生,不断新生,又不断坠落。

家庭的概念让Mia痛苦,明明已经破碎了,但大家还体面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没有人关注到她的痛苦,大人们只在乎别人眼里的这份体面,甚至会让她一起来维持这份体面:

“你千万不要让妈妈离婚,这样对你有影响,别人会看不起你。”

小时候的Mia没办法对妈妈说出“我支持你离婚”,在那种环境中,Mia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妈妈的每次离开,也只是出走而已。

因为经济没法保障时,妈妈只能被有经济能力的爸爸威胁回家。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 08 年,家里发生了变故。

爸爸做生意亏掉了所有钱,没告诉家里,反而还去赌博,直到输到了快100万时,别人上门来要钱,爸爸却提桶跑路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家里人。

这种情况下爸爸还出轨,让别的女人发短信来羞辱妈妈。

而这一切发生后,舅妈却跑来安慰Mia说哪个男人不出轨?哪个男人不打老婆?其实这是正常的行为。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同性的恶意。

Mia心里想,难道从来如此吗?你身为一个女人,怎么好意思跟我说这种话?

当人们理所应当认为这一切正常时,才是最不正常的事。

在那之后她很少跟亲人有更亲密的关系,也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后来爸爸又开始背着全家人吸毒,吸毒后还会打她。

所有日复一日的折磨,都让她感到窒息,逃不开也躲不掉。

爸爸吸毒后性欲会比较强,有时还会精神错乱产生幻觉。

妈妈受不了这一切就离家出走了,但所有人都来指责妈妈:

“你作为一个母亲,不该这么不负责,你应该留下来。”

“你走了,孩子怎么办?”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Mia很支持妈妈出走,即使她自己也挣扎在泥潭中。

前几天Mia去了趟庙里,看到有很多人跪在那里祈祷。

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会跪在家里作揖祈祷说“神仙求求你了,让我们家好起来,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命运”是最无力的一个词,很多时候Mia都只能任由它扼住喉咙,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

“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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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脑溢血后不久,Mia就因为感染肺结核进了医院。

当时全家人都围着奶奶转,没人顾得上她,一般都是同学照顾她。

做胸腔引流手术时,她的手术执行单都没家人帮忙签。

奶奶在医院一楼,她在二楼,做完手术后她还要把引流袋放在裤兜里去看奶奶,然后告诉奶奶她很好,只是一个小感冒而已。

后面爸爸倒是偶尔来给她送饭,也会叫他的朋友来看望Mia。

但很离谱的是,爸爸转头就把叔叔阿姨看望她的钱拿走了,包括出院后医疗报销的钱都不放过。

做完手术出来后Mia想吃点东西,但没有钱买。

爸爸就买了16块钱的肉拿回家,她还很开心地说“哇,爸爸给我买肉了”,结果爸爸给卖肉师傅说“我女儿会付钱的”。

Mia付完16块钱后,对父亲的角色也彻底失望。

一米六二的Mia出院时只有七十斤,出院后还是没有家人照料。

反而邻居爷爷奶奶会照顾她,Mia相当于吃了段时间的百家饭。

家人的支持少得可怜,那不如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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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奋力摆脱泥潭,一个人往前走,但始终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20岁生日那天,她在外面兼职实习,家里没有一个人记得她生日。

爸爸打电话来问她要300块钱,买牙膏。Mia实习工资很低,就没给。

没一会爷爷把电话打到Mia这里,她还很开心,以为爷爷要祝她生日快乐,结果爷爷却说你要是没钱的话就借钱给你爸吧。

打完300块钱后,Mia再也没有主动给家里打过电话。

一次次地欣喜期待,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Mia开始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转而向内求,思考自己未来的发展。

她做事目的性很强,第一份实习是软件测试,跟所学的文科专业完全不搭。

她知道这是进入外企以及去上海的第一步。

在上海实习期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同性的恶意。

Mia喜欢热闹,经常会在公区跟其他朋友聊天做饭。

室友就会说“一个女生天天在外面跟别人玩儿,回寝室这么晚,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这种误解让Mia痛苦,慢慢地也不再跟她们交流,常常独自思考。

有时候坐地铁看到“严禁跳下站台”的字眼,就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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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放弃自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Mia奋力地摆脱脚下的淤泥,很难,但她会一直往前走。

狮子座的女孩很喜欢跟别人比,比惨也不愿意输。

Mia在微博上遇到了一些抑郁症的朋友,她就去跟他们聊天,陪他们慢慢走出来,她把自己的痛苦转化为了帮助别人的力量。

Mia知道如果总觉得自己很惨,就无法前行,只有甩掉那些东西才能更好地往前走。

也是这时候Mia突然意识到,她花了20年,从泥潭中一点点挣扎着到今天,为什么还要在乎室友以及其他人的看法呢?

她从“想要跳下站台”变成了一个追求自由的人,Mia越来越敢于做自己。

毕业后各种投简历,成功进入佳能,在工作中也认识了一些日本关于无障碍设计的人士。

她感受过奶奶作为障碍人士的不便,因此也就有了以后做无障碍设计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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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从来都是风风火火,说干就干。

她跟朋友聊了这个想法,朋友就给了她十万,说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你就当水电费。

那十万是朋友爸爸去世后留给她的一部分钱,她的爸爸生前也坐轮椅。

朋友的帮助给了Mia很大勇气,后来她就在上海初步建立了小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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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为“年轻女性”的身份而被质疑,往往是创业路上打怪升级的第一关:

“女生就是要喝酒,把那些老总喝趴下才能拿到项目。”

“你还是太年轻了,等你做多一点项目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不要总是带着几个女孩子在这边,应该多带一点男生,不然别人会觉得你们不靠谱。”

难道在创业领域,只要有女性去做就会让他们觉得奇怪吗?这个奇怪才是奇怪的地方。

Mia不是很乐意听到“女性”和“年轻”这两个词,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强调。

年轻怎么了?

女性创业者又怎么了?

今天能跟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是因为我年轻吗?

每一次的质疑,她都会给予有力的回击。

后来无论是路演还是跑BP见投资人,她都带着团队里的女生一起去。

他们的观念开始慢慢转变为,Mia公司里那几个女孩子也很厉害,几个人就把公司做起来了。

创业过程中仍然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每一天他们都像是快要枯萎的叶子,在渺茫的希望中不断挣扎着往前走。

去年年底因为资金链断裂,快要撑不下去了。

难熬的时候Mia就去找之前在湖南商会上见过一面的姐姐聊,姐姐也是小镇女孩,没怎么读过书,来上海后从最脏最累的活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她现在的生活配得上她过去吃过的很多苦。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姐姐就借了笔钱给她,因为姐姐在Mia身上看到了她以前的影子。

公司倒是“活”了下来,但更困难的是转变社会意识。

人们对无障碍设计理解的很片面,那他们就做无障碍科普。

21岁的眠眠因为意外事故导致截瘫,坐在轮椅上的他也加入了Mia的团队,参与相关科普和测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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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眠眠在电影院测评

他们想让更多人认识到,每个健全人都有可能变成临时障碍者,“年老者、体弱者、孕妇、带小孩出行的家庭、拖着大件行李的旅行者、大包小包归家的人、需要急救的人,人人都需要无障碍。”

也让更多人相信,有8500万人,他们有机会可以自己工作,可以有更多的生活体验。

关关难过关关过,Mia带着团队一起打破偏见,建立自己团队的价值观,里面写到“包容性和多样性是己由的基石,我们为我们建立的基础感到自豪,我们对仍然存在的挑战非常清楚,并将共同致力于以谦逊和决心继续这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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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困境时期发布的微博出圈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无障碍。

Mia团队在没放弃无障碍设计的同时,将适老化作为新的突破口。

上海疫情期间,他们还组建了“有爱无障碍”的群聊帮助大家。

后来障碍人士和一些关心无障碍的人,会一起在群里讨论相关问题,还有听障者开了公司专门来改善听障者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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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更多障碍人士可以有尊严地生活。

Mia说如果公司有天活不下去了也没关系,只要自己能把无障碍设计的认知往前推进一小步,都是很有意义的。

但是她不会活不下去,以前少有人走的路,之后会有千千万万个人从这条路走过去。

就像她一直坚信的那样,踏平坎坷,成大道。

从小在冷漠和失望中长大的她,并没有选择被伤害,而是将巨大的热情投入到公益事业中。

堂哥评价她说,你成长到今天没有被抓起来坐牢就算是不错的发展轨迹了。

爸妈准备进行人生中跟彼此的第三次结婚,爸爸还是会动手打妈妈。

Mia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打电话骂爸爸,这一次爸爸没有还嘴,甚至还说谢谢女儿的教育,你说的对,我很抱歉,对不起。

爸爸从来不是Mia的靠山,但当曾经带给她噩梦的人老了,没有依靠时,Mia心中强烈的憎恶之火,也慢慢熄灭了,化作了一堆余烬。

Mia的父母并没有教会她什么,而是被迫地让她知道了对亲密关系的慎重,以及永远不要依靠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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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痛苦的阈值是会不断被调大的,她形容自己像是一根小钢丝,从小到大每经历一次挫折,小钢丝就被窝折一下,有可能断掉,但也有可能因此变成坚硬的钢筋。

Mia坚毅的灵魂,使得她即使身处泥泞之中,也依然有释放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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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都以为跳舞的疯了。”

很多时候Mia在一些投资人眼里就是疯子,但是她听得到自己的音乐,相信自己在做一件难而正确的事,也相信自己是会赢的那一个。

无障碍设计所传递的爱与能量,是将她从泥潭中打捞上来的一个工具。

她灵魂底色上带有的坚韧,能让她永远满怀希望,温柔且坚定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就像她在微博中写道:

“不再浪漫主义地去说我渺小的一生因为爱上某个人而光荣了,我渺小的一生是因为挣扎着没倒下而光荣,因为没有熄掉心里的火把而光荣,是因为好好生活而光荣,每一个好好活着的人都光荣,朋友们,我们在出口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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