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拥有三种有蹄类,足够让门头沟迎豹回家吗?

上一期我们聊了北京的食肉目野生动物(可戳:没有虎没有豹,北京还有哪些吃肉的大佬?),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食草动物。

和大型食肉目缺失的现状类似,北京的食草动物相对历史上较为完整的时期,也有部分物种缺失。

近代历史上北京有多种有蹄类动物,它们全都是偶蹄目,包括猪科的野猪,鹿科的狍、梅花鹿、马鹿、麋鹿、獐,牛科的中华斑羚,以及麝科的原麝等,化石记录表明在早更新世时期北京还有鬣羚、岩羊等物种,说明当时的气候比现在更加温暖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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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老照片:养在今天香山一带的斑羚 供图:蜣螂

这里面有些物种在很早以前就消失了,比如野生的麋鹿,可能汉朝以后在今天的北京范围内就不多见了(但元朝以后南海子有半野化环境的狩猎用麋鹿种群);而有些物种则可能生活到距离现在很近的时候,如原麝、梅花鹿、獐等。

今天,我们在北京山区还能看到三种野生有蹄类动物:野猪、西伯利亚狍、中华斑羚。

在不算远的过去,北京丰富的有蹄类可以养活豺狼虎豹等大型猛兽。

今天虽然已经没有大型猛兽的分布,但是现存的三种有蹄类却有可能成为重构完整食物链的基础:野猪、狍和斑羚都可以成为豹的理想食物。

对于“带豹回家”而言,现在北京的有蹄类是否足以满足豹的生存需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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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驼梁的新鲜金蛋蛋,带豹回家,充足的猎物是必要条件

野猪(Sus scrofa

野猪是一种适应能力非常强大的有蹄类动物。它们并非只是像新闻里那样会冲进校园、会毁坏农田和庄稼、会进攻奶茶店……它们是一种能够出现在欧亚大陆各种森林里的拖拉机和清道夫。

在中国野猪的分布可以从海拔0米直到4000米,从东北白雪皑皑的针叶林到西双版纳潮湿得能拧出水来的雨林里。

但它们最喜欢的还是食物丰富的阔叶林。长长的猪嘴能够让它们在落叶和泥土里翻拱寻找食物——包括掉落的种子和土里的虫子。

而它们的这一习性又正好给森林翻了翻地,种子因此得以获得良好的生长环境,森林也因此而健康更替。

虽然位列偶蹄目,但野猪并非素食主义者,相反它们一点也不拒绝吃肉。无论是虫子、蛇、蛙,还是动物的尸体,它们都来者不拒。

因此它们成为了森林里的清道夫,当一头豹咬死了一只猎物,又没有将其吃完,一群野猪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个猎物吃得一干二净。

我们在北京的调查表明,野猪是三种有蹄类中,最不怕与人为邻的一种。

在离城区最近的昌平十三陵地区和最远的门头沟东灵山-黄草梁地区,野猪的相对多度分别为8.49和7.24——这两个接近的数字均超过了我们在山西和顺、河北驼梁以及宁夏六盘山的数值。

这不但说明北京的野猪确实不少,同时也说明它们分布广泛且相对均匀,人类活动对它们并未形成明显的干扰,它们的数量并没有与人类的距离呈现出反比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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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至下依次为在昌平、门头沟、延庆拍到的野猪

我确实在距离香山不远的鹫峰看到过一群野猪,而它们看上去也并不是很怕我的样子。

不过看上去北京的山足够大,因此并没有像南京野猪那样频频光临城市——城里人对它们也并没有什么知觉。

看上去这是一种比较好的状态,对一只扩散进北京的华北豹来说,从进入北京的门头沟小龙门林场一直走到香山,它都会遇到野猪,而且里面会有很多适合它捕捉的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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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位置出现的豹子和野猪,豹子不大会冒险捕猎成年野猪,野猪幼崽是更容易得手的食物

西伯利亚狍(Capreolus pygargus)

虽然野猪能够为豹提供重要的食物来源,但它们并非豹的首选。

狍子才是。

体重大约20-40kg的狍子,是华北豹的最爱。相比于捕捉时可能因猎物反击而受伤的野猪,狍子对豹而言是一种能量足够、捕捉安全的猎物。

无论哪里的豹,这种体型的鹿科(或者麝科、牛科等)都是它们最主要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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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位点拍到的豹和狍子,红外数据显示,豹的活动节律和狍子有较高的重合度,这也证明狍子是它最喜欢的猎物

在中国,狍主要分布于北方。它们在山地森林、有起伏的草原和沙地、高原丘陵和满布灌丛的河谷地带都有分布。

相比喜欢开阔地的马鹿和白唇鹿,狍是一种更加偏向于山地林地的中型鹿。而它的生境选择正好与豹吻合。

狍子是严格的食草动物,每天它们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吃草和树叶,一些小嫩枝也是它们喜欢的食物。

狍子最多每年能够生两只小狍子,在种群密度较大的地方,它们往往会集成数只到十余只的群体活动。对于大中型食肉动物而言,狍的这种特性使其成为理想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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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林子里白雪皑皑,三只狍子的小群体在雪地里活动

与野猪截然相反,北京的狍子分布非常不均匀,并且呈现出明显的远离人群的特性。

在距离城市很近的昌平十三陵地区,狍子的相对多度只有0.09,在稍微远一点的延庆四海地区,这个数字为0.39,而在距离北京城区最远的门头沟东灵山—黄草梁地区(就是之前有驴友与“豹子对峙”的地方。大猫对这一事件的解读可戳:豹子还没回来,你们就怕了?),狍子的相对多度高达7.89——这个数字甚至接近山西和顺。

在北京我确实在东灵山上看到过几次狍子,据说雾灵山的狍子也较为常见,而那边距离北京城区也非常远。

这个结果意味着门头沟作为“迎豹回家”的首选地区,确实具备猎物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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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头沟的狍子的美丽侧颜

当然我们只是在门头沟一小块区域做过调查,而这块地方可能是生境质量较高的地区,并不代表门头沟其他地方也有这种狍子的数量规模。

我观察到并不是北京所有的山区都适合狍子,比如白河、十渡、沿河城等陡峭的峡谷地带并不适合狍子扩大种群数量。

而很多地方的狍子数量起不来,除了和地形有关之外,和人为活动的影响也不无关系——狍子一直是一种重要的盗猎目标。

事实上,北京大面积的陡峭山区更加适合另一种有蹄类:中华斑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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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羚喜欢站在陡峭的崖壁上俯瞰四方 © 嘎

中华斑羚(Naemorhedus griseus)

中国目前有四种斑羚:分布最广泛的中华斑羚(Naemorhedus griseus)、分布于喜马拉雅山区的喜马拉雅斑羚(Naemorhedus goral)和赤斑羚(Naemorhedus baileyi)、还有在东北和内蒙古有少量分布的长尾斑羚(Naemorhedus caudatus)。我们可以将中华斑羚简称为斑羚。

斑羚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山羊”。这种牛科斑羚属的家伙在中国分布广泛,从华北到华东到西南,在山崖陡峭的环境里,都可能会发现斑羚的踪迹。

它们可以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来去自如,是个不折不扣的攀岩者。在四川的一些保护区,如果晚上沿着两侧有陡峭山坡的公路夜巡,多的时候能看到数十只斑羚在陡坡上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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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峭的地形给昌平这只斑羚提供了安全感 © 嘎

这种对于陡峭山地的适应能力,是斑羚这种肉多值钱的有蹄类在很多地方得以幸存的重要原因——由于难以被人类接近而幸免于难。

事实上这也是鬣羚、岩羊、北山羊乃至盘羊等一系列“山羊”的生存之道,即便是生活在盗猎压力较大的地方,也仍有一些种群存在,比如中华鬣羚。

而生活在开阔地带的一些“草原羊”就很容易被斩尽杀绝,如已经在中国消失的高鼻羚羊,数量大大减少的蒙原羚、普氏原羚和和一度走到灭绝边缘的藏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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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头沟的中华斑羚:会吃草,还会攀岩

当然斑羚练就如此的攀岩绝技,不光是为了躲避人类的追捕,更重要的是一种防御天敌的本领。

在华北,即便是身手敏捷的豹,也并不喜欢在陡峭的山地活动,狼、豺等历史上华北广布的大型食肉动物则更加偏向于在平缓的地方捕猎。

但斑羚毫无疑问在这些食肉动物的食谱里,特别对于豹而言,斑羚的体重(20-40kg)与狍子相仿,是它理想的捕猎对象。

如果斑羚的数量够多,采取伏击策略的豹依然有很多机会可以捉住它们。尤其是斑羚喜欢在山脊上活动,而豹也经常把山脊作为自己巡游的主要路径。

北京西部和北部多山,特别是西部的太行山主脉,多高耸的崖壁。如沿河城、十渡等风光优美之地,往往也是斑羚喜欢的栖息地。

它们常在晨昏或夜间下来在峡谷里喝水,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呆在安全的悬崖上,白天多躲避于灌丛草坷里或者树林中,但在远离人类的安全地方它们也经常白天活动。

由于去门头沟观鸟的人较多,因此在门头沟的斑羚目击记录也比较多。我大概统计了一下,大约能找出十多个目击区域,遍布北京不同的远郊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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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标记为目击记录区域,绿色为能查询到的有红外相机调查的区域,橙色为一次救助记录 制图:大猫

在北京,斑羚的分布是广泛的,即便是在靠近城市的十三陵林场,我们也拍到了斑羚就在人类村庄附近活动。但是它们的密度可能因受到地形的影响而差异较大。

在怀柔北部的长哨营,由于山势平缓,我们从未拍到过斑羚,但是在怀柔与密云交界处的山势陡峭的白河峡谷,我们在夜巡时却多次与斑羚邂逅。

近年来斑羚的遇见率有上升的趋势,甚至也出现了斑羚跑进北京城里并被救助的新闻。得益于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大,北京斑羚的种群可能处于一个恢复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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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8日,京煤集团总医院南侧外巷子里救助了一只斑羚 图片来源:网络

根据我们红外相机的统计数据,它们的总体相对多度甚至比狍子还要高一些,达到了1.23(狍子是1.16,野猪则是6.44);而在门头沟的东灵山—黄草梁,斑羚的相对多度指数高达9.46(狍子是7.89,野猪是7.24),位居三种有蹄类之首。

然而在延庆的四海附近,斑羚的相对多度指数只有0.03,低于狍子的0.39和野猪的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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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和山西和顺、河北驼梁三种有蹄类的相对多度指数比较

从这个对比表格中我们大概可以看出,为啥山西和顺能养活那么多华北豹。

但是山西和顺的山势比较低缓,因此一只斑羚都没有。

而门头沟确实是迎接华北豹的理想之地:东灵山-黄草梁的斑羚、狍子、野猪的规模足以满足豹的捕猎需求,但如果豹要回归,就需要门头沟别的地方也达到这种猎物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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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头沟同一位点的拍到的中华斑羚、狍子和野猪

总结

概括地说,北京的三种有蹄类目前状态并不均衡。

野猪的分布相对最平衡稳定、其数量增长可能会在未来带来一些问题。虽然北京的山区农田很少,野猪不会带来很多农作物损失的问题,但可能越来越多的驴友会在山里与野猪相遇。

狍子的种群仅在局部区域比较健康,在大多数林区,狍子的数量依然太少。这种现状可能是由于历史上的猎杀导致的,而今天北京的森林恢复情况是否适合狍子的生存?这是一个有待于观察和研究的问题。

狍子更喜欢成熟一些、林下相对开阔的森林,对于过于繁密的林子并不是特别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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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三陵林场林下草地上活动的狍子

得益于地形和保护力度,斑羚在北京呈现出日渐兴旺的趋势。它与狍子正好填充了陡山和缓山两种地形,并且由于活动在崖壁上而更容易被人看到——或许以后斑羚会成为北京生态旅游或自然观察的一个重要目标。

虽然北京还有半圈养的麋鹿,但它们并未在更大范围内发挥其生态价值。现在野鸭湖湿地正在积极引入麋鹿,来对湿地里的芦苇等植物进行自然管理。

这是一个非常棒的尝试,,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北京的更多湿地,如密云水库等都可以尝试让这种大型湿地鹿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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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只麋鹿被引入野鸭湖湿地 图片来源:网络

与麋鹿类似的,獐也是一种湿地型、体型较小的有蹄类。北京也是獐的历史分布区,而今天也只能在圈养着麋鹿的南海子麋鹿苑,看到一些人工饲养的獐子。

同样的,我们也可以期待它们重返北京的湿地——当然是真正的湿地而不是那些过于公园化的人工湿地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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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麋鹿苑的麋鹿和獐,这是两种典型的湿地有蹄类

有一件事可能也很重要。我们在十三陵林场的山上拍到了一只梅花鹿,显然它是一只圈养逃逸或者放生的个体。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活着,但在野外它看上去很是逍遥自在,遵循着野外鹿的习性生活着。

事实上北京现在缺乏梅花鹿这一级别的大型有蹄类,如果能够让梅花鹿重新回归山林,或许对于北京山区的植被能够起到更好的管理作用,并为华北豹等大型食肉动物的恢复提供另一种重要的食物来源。

而另一种小型的有蹄类:原麝,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动物。

人类对麝香的贪婪使得中国所有的麝都摆脱不了被猎杀的危机,生活在东部人口密集区的原麝、安徽麝等首当其冲。

化石记录表明至少在北京猿人的时代还有原麝生活在门头沟一带,今天的北京山区是否还能适合原麝的生存?

现在我们在山西的太岳山、五台山等地还能够找到一些原麝,而太行山的记录非常罕见。但对北京而言,原麝可能依然是有希望去恢复的。

食草动物是个很大的范畴,这里面还有个重要的成员:兔形目,我们并未谈及。

野兔是从豹猫、赤狐到华北豹都很中意的猎物,它们也是北京生态系统里不可或缺的成员。以后有机会我们应该专门聊聊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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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兔:溜了溜了,下次见!

所以,下一期的北京动物,大家想看些啥呢?

参考资料:

周口店田园洞大中型哺乳动物记述,同号文等,2004

北京房山十渡西太平洞晚更新世哺乳动物化石,同号文等,2008

北京门头沟牛眼洞晚更新世哺乳动物化石,邓涛等,1999

北京动物志,陈卫,高武,傅必谦,北京出版社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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