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们的高考
那时候,高中毕业生没有人人参加高考的机会,高考生从毕业会考中选拨产生,所以毕业会考也叫“预选考试”。预选通过,才有资格参加高考。预选没通过,发一张高中毕业证,结束全部学业,或回家种地,或待业待岗。
预选名额根据各学校历年高考升学率(录取率)计算、分配,高考录取率越好的学校,获得的预选名额越多。我在落后地区,预选名额大概占当年应届毕业生的三分之一左右,只有小部分高中毕业生能获得参加高考的资格。我就读的是最普通的一所农村中学,预选名额很少,当年高中应届毕业四个班,约220人左右,通过预选,获得高考资格的只有30多人。
回顾那个年代,对比今天的高考体制,我们经常自豪的认为,那时候只要通过预选的考生,放到今天,几乎都能进入一本大学。但就我们地区当年的情况,包括本科、专科、中专和职专(那时候的中专也在高考录取范围内)在内,平均录取率仍然不超过30%。
那时候没有一本、二本这样的分类,我参加的是文科类考试,当年,专科(今天二本)录取分数线381分,本科(今天一本)录取分数线410分。我的高考分367.5分,我是通过预选、参加了高考,组织不幸落榜的一个。
我家境贫困,对高考升学不抱希望,高中三年基本在混。到最后一学期,大家都在拼命,文学社的同伴都散了,这才抱着书本啃了两三个月,能通过预选,自已都感觉意外。我偏科很严重,语文、历史、地理,基本上能过目不忘,但对数字和符号没有概念,我清楚记得我的高考成绩,数学21分,英语15分。
英语情况很特殊,我们是1986年开设的英语课,那一年我已经高二。我语言先天迟钝,看外国文学作品从来记不住人名字,这15分也是蒙的。减去数学和英语的考分,我文史部分的成绩还是很高的。
那时候的高考,不像今天这样,交警开道,社会动员。我参加高考的时候,父母还在地头上收拾庄稼,我揣着二十块钱,坐班车进城,和同学找个旅店住下,一间房,四张床,住宿费两块八毛钱。那是我第一次住旅店,电灯泡在头顶上明晃晃的照着,大家爬上爬下,兴奋的睡不着觉。快半夜的时候,每人买了一瓶啤酒,一块两毛钱一瓶,坐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旅店临着马路,汽车喇叭大声鸣叫,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觉,第二天爬起来迷迷乎乎就进了考场。
考点外面,没有家长守望,没有警察治安,甚至连值班的门卫都没有,只有几个戴着红袖套的老师来回走动。按准考号编号找到教室和座位,监考老师核对一遍准考证,讲一下考场纪律,开始发卷,高考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开始了。
高考两天半,第三天上午结束。这是我们在校园里的最后一天,都已经知道自己升学无望,恋恋不舍,聚在花坛傍边聊天,有人说要去新疆打工,有人说媒人已经到家里提亲,东拉西扯,迷茫,失落。
我们班54个同学,当年高考录取3人,一个军校,一个师专,一个职专。那时候还允许复读,后来又考走了3个。我的一个同学,父亲乡村干部,家境较好,连续复读五年,胡子一大把了,最后还是没有考中,23岁那年最后一次参加完高考,秋天娶了媳妇,我们去喝了他的喜酒。
高考成绩和录取榜,在校门外公示,黑色毛笔字,写在梅红纸上。我知道自己考分不高,没去看榜。一个初中女同学去看榜,写一封信,把结果告诉我。其实,我和她家的距离只有一公里多一点,她骑自行车到镇上邮电局寄这封信,要走四五公里。信的末尾有一句话: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最后我们也没成,她父亲是信用社干部,户口已经进城,不同意女儿嫁给一个种地的农民。我至今记得,她个子高挑,长发迎空,符合我二十岁前对美好生活的所有想象。那时候的城乡之间,隔着跨不过去的长江和黄河,高考落榜,意味着我这辈子只能在黄土地里刨食,偶尔进个城,下个馆子,一个人悄悄去看一场电影,但农民已经是我身上的标签,挂在脸上,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