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诗意地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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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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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我写了《海德格尔》。

而海德格尔说,荷尔德林是“诗人的诗人”。他们俩之间的惺惺相惜,给了我们这一代人,一些“语言上的寄托”“精神上的指引”。

特别是,那句最经典的——“人,诗意地栖居。”

马上要过年了,对家、故乡、精神故乡,人们是有一波思考的。黄晓明杨颖在年前官宣离婚,又惹了一波大众神经,聚散离合频率高企,“此心安处是吾乡”,在不确定的年代,人到底还有什么样美好的生命记忆和生命体验?

荷尔德林写的诗,是这样的:

如果人生纯属辛劳,人就会仰天而问:

难道我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

是的。

只要良善和纯真尚与人心相伴,

他就会欣喜地拿神性来度测自己。

神莫测而不可知?神湛若青天?我宁愿相信后者。

这是人的尺规。

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我真想证明,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绝无。

这首诗,经过海德格尔的哲学阐发,变成了“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就成为人们对于精神故乡的共同向往。

荷尔德林(1770~1843)出生于德国莱卡河边的小城瑙芬,家境本来很好,父亲是修道院总管,但在他2岁的时候死于中风。他在祖母和母亲的照护中长大。从小喜欢音乐。

14岁,他去了登肯多夫的修道院附设的学校做寄宿生,然后进入了毛尔布隆修道院。18岁,进入图宾根的教会学校。

在图宾根学校时,荷尔德林与其他学员对1789年法国大革命投入了极大热情,他与黑格尔、谢林三人为庆祝法兰西共和国一周年而共同种植了自由之树。你看,精神巨人们都是成堆出现的,还相互都是友人。星星可能都比较孤独,它们彼此没有相连,但他们一定同处一片星空。无论生死状态,无论历史过去多久,他们仍然是星星。在后来者看来,总是那么感人。

人物总在人物之中。彼此交织。

荷尔德林,1793年毕业。他一直都在找寻他认为的伟大的意志。所以,他去了魏玛古城,因为那里是德国的精神星空,有歌德、席勒、费希特,还有维兰德、赫尔德、让·保尔、施莱格尔兄弟,等等。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有闪耀的人的地方,就有好城市、好时代。

“我给予自己的唯一乐趣在于,偶尔在纸上写下发自一个热情灵魂的几行字;但你知道,这种乐趣是转瞬即逝的。在我的职业里,人们获得的结果在本质上都太隐秘了,让人难以感受到它的力量。”

你发现没?一些人的使命,就是替人类找家,找尽量长久些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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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茨威格写的《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和尼采》,特别是他所形容的“魔鬼性”。

茨威格说: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和尼采,三个人都被一种极强大的、在一定程度上超自然的力量,驱赶出他们温暖的存在,卷进一个毁灭性的激情漩涡中,过早地终结于可怕的精神错乱、致命的感官迷醉以及疯狂或自杀中。

什么是魔鬼性?

魔鬼性,是那种原始的、本质的、人人生而有之的不安定,这种不安定将人驱逐出自身,使他超越自身,将他推进无限和本原之中。

他形容这类似身体里的“酵母”,一种膨胀着的、折磨人的、紧张的“酵素”,发酵了所有危险过度、心醉神迷、自我牺牲和自我毁灭的东西。

在大多数的普通人身上,心灵中的这个宝贵而危险的部分很快就枯竭耗尽了,只是在极少数的短暂时刻里,在青春期危机中,在由于内心世界的爱情或生殖欲望而激动的时刻,这种跃然体外、热情奔放和自我牺牲的东西,才会充满预感地控制俗世人的平庸生活。

所有那些以探寻和冒险精神推动我们超越自身的天性和个人利益而进入探寻之险境的东西,都应归功于我们自身中那一部分魔鬼似的精神。在现代,也许,企业家精神,某种程度上也是“魔鬼性”。我最近认为,任何领域其实都是相通的,特别是这个越来越注重创造力、改变约束条件的创新世界里。

这个魔鬼只有通过毫无留情地破坏有限之物、世俗之物,才能回到他的故乡、他的本原之中。所以,一些人,只要找到自我,就能创造出绝无仅有的稀缺的奇迹,和令人玩味无穷的人生版本。你生活得越深刻,越发现,超越庸常的生命版本,在每个时代都有自发创造。

魔鬼性,它发端于扩充、趋向于破裂。生命的不安定永远是魔鬼性的第一个征兆,血液不安定,神经不安定,精神不安定。有些人屈服于魔鬼那激烈的攻势,就像女人屈服于男人一样,愿意被它强大的力量所强暴,为自己能被这种多产的元素所穿透和淹没而感觉幸福至极。魔鬼抓住了谁,就把谁从现实中拖拽出来。

但这种魔鬼性,也让荷尔德林的现实生活充满了苍白和贫穷。席勒推荐他去夏洛特·冯·卡尔布家做家庭教师。除了做家庭教师,他似乎没有别的其他谋生手段。想着,现代的意义,就是让人能够在现世更好地存活,各种各样的才华形式都有了应许之地,各种各样的人更容易被看到、被发现,能够从事的工作、职业、自由职业,也更加多元丰富。所以,我们现在觉知的人生形式、形态也更多,魔鬼性也有了更多用武之地。

而三百年前的他,生活受尽了磨难。冬天,他为了节省木柴,整天呆在床上,每天只吃一顿饭,什么酒都不喝,放弃了最基本的享受。25岁、30岁,他还不得不做家庭教师,和到处流浪的可怜虫在别人家的饭桌上吃饭,像个大男孩一样,感谢母亲和祖母送来的手帕和袜子等必需品。

瘦高、金色头发、双颊柔滑,黑色眉,浅色眼睛,荷尔德林看上去像个音乐家。而彻底的自我封闭、羞怯、压抑,是他伙伴对他的形容。

但,这样的现实生活,怎么还能让他,成为“诗人的诗人”?怎么能让他的心里就是有至美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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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有个术语叫“离心的轨道”。而所谓中心,就是人与世界万有的合一,是一切存在的交叉点。

他创造性地使用了“离心的轨道”这一术语,全面地展现了现代人在文明社会和自然状态之间来回变化的可能性,既包括从自然状态到文明社会的转变,也包括我们重建自然状态的努力。

这在现在看来,都具有现代性,这个命题的持续性,超过两三百年。

转换成中文语境,我认为的是,人可能不能太入世,也许从小得有点出世之心的滋养。

有10年时间,他都在修道院的房间里,那段时光依然让他记忆犹新。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个被逐异乡的孩子,只能怀念童年的单纯美好。在他那里是童年,在苏东坡那是庄子。

“唉,从儿时起,这个世界就把我的灵魂吓得缩回了内心”。

他的一半诗作都变幻着同一个主题,充满信任、无忧无虑的童年与充满敌意、毫无幻想的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对立,世俗存在与精神生活永远的矛盾。

但他没有抱怨生活,他依旧感谢命运女神。“生气勃勃的事情,难道你不熟悉?命运女神难道不是亲自将你抚育?那么毫无戒备地,闯入生活吧,不必畏惧,发生的一切都将是神的赐予。”

“哦,命运,你随心所欲吧”,通过这句话,这个不肯屈服的人温顺地屈服于他自己制造出来的不幸面前。

茨维格评价说: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哪种形式的英雄主义比这种更加高尚,它没有沾染上血腥和低俗的权力欲望,精神上最高贵的勇气永远是哪种不带残酷性的英雄主义,对强大的、神圣的必然性义无反顾地献身。

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这不就是另一种解释?对必然性义无反顾地献身、臣服。这看起来有点悲观、消极、被动,但真正的臣服是积极的。人生如寄,也是人生广阔。李一诺在她的书中《力量从哪里来》中我有两句印象极深,第一句是“人与真相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就是认知”;第二句是,“比如有一条流动的小溪,我们将手放在溪水里,如果手不动,我们就会时时感受到水的阻力;如果我们的手顺着溪流方向动,反而感受不到任何阻力。所以,臣服其实是跟随生活的推力而动”。

荷尔德林的“溪水”是这样的:“从前我不是这样!哦,青春,祈祷再不能带回你,永远不能?再没有一条小径引我归去?难道这也是我的命运,像那些背弃神的人,也曾经两眼放光坐在福乐的桌旁,但是很快魇足了,那些狂热的客人,如今喑哑了,如今,在风的歌声下,在鲜艳的大地下沉睡了,直到奇迹的神力驱使他们,沉沦者,再度归来,重新漫游在绿色的土地上。神圣的风神性地拂荡那明亮的人,当节日的旋律响起,爱的潮流涌动,多亏苍天的雨露,河水滔滔奔流,当地下隐隐响动,黑夜交出宝藏,埋藏的金光又从溪水中熠熠闪耀。”

荷尔德林曾在给友人的信中如此说道:“哲学几乎是我唯一的事情”。所以,后人对他的那些贫苦生活、不得志的描述,其实跟他的内心追求毫无关系。也许并不是痛苦是至宝,而是他本身就承载着这部分精神因素,需要此生绽放出来。人们总是忽喜忽忧,忽悲忽欢,从来没有统一的、大块的时光,在一致的心境里,永恒不变地维持创造,但世俗看起来悲伤的荷尔德林,却拥有。

荷尔德林借自己创作的小说人物许佩里翁发出心底的呼喊:我在说天书,但是它们存在。

《许佩里翁》是荷尔德林最纯洁、最动人、也最具少年气的一部。所有存在着的事物都得遵循演化法则,阶梯、门槛、大门和栅栏永远分割活生生的人,即使最大的激情也无法将人类的分裂状态、存在的分裂形式熔为一个闪光的统一体。诗人多么希望人们能够团结一致,不要分裂。

歌德形容荷尔德林说:只有在写诗时,他才是个大人,当他思考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孩子。

席勒和歌德呢,只给了他不冷不热的赞同。

但荷尔德林,实际上是彼岸花。他的创造性既不能在抽象中,也不能在真实中找到安宁。

当歌德转向了科学研究,他信奉一种伟大的寂静主义,追求适度、无为,而荷尔德林认为自己身上永远燃烧着所有想象的火炬。某种程度上说,心即理,心即宇宙的那一派,中外皆有,他们的共性是尊重自然。

荷尔德林的诗歌,是闪烁蹿跃的火,是漫游的云,轻盈的风,纯净透明的水。

他,只为艺术,不为生活,只为神。这种纯净性,他用他的人生保存着了。这确实是诗意的栖居。

苏东坡被贬黄州第三年,1082年,雪堂落成,“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东坡那隐几而昼瞑、栩栩然的神态,就像《庄子· 齐物论》中“隐几而坐,仰天而嘘”的南郭子綦。那种接近自然状态的极致,其实那些哲人们共同感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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