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话中的虫儿
家乡话,就是方言,就是土话。普通话普及的今天,都不好意思说了。不说,以后估计慢慢就湮灭了。我们的下一代的下一代,也许真的忘记了家乡话,忘记了乡土文化,就连祖祖辈辈的乡音也会忘得干干净净。大概这也叫做乡愁吧。存于记忆中的家乡话不会与时俱进,土得掉渣的家乡话会随着时代的快速进程,永远埋葬在乡土之中。俩外孙上幼儿园的时候,还满口的家乡话,逗得老师哈哈大笑。但现在要上四年级了,常年不在老家,家乡话忘得差不多了。我呢?家乡话毕竟陪着我走了数十年,人在,乡音就在。传承下去,不现实。只好自说自话,敲打在这儿留念。其实,各地都一样,家乡话中的有些东西,物是一样的物,名称却差异很大。
比如,下面单聊的虫子。
米羊——蚂蚁
这是最普通最常见的虫子了。何以叫“米羊”?我想大概是其微小如米粒吧,还有头上的两只羊一样的角?因为口口相传下来的方言,没有文字,依读音我就如此写了。古时对其命名,也是经过了仔细观察和筛选的。譬如,蚂蚁原本是“马蚁”,本指大蚁。明代李诩说:“蚁谓之马蚁,形如马也。”这不是李诩的创造。再往前推,东汉的戴德编著的《大戴礼记》记载,“玄驹贲。玄驹也者,蚁也。”玄,黑色;驹,本为小马,蚁之大者名玄驹。到了晋代有个崔豹也有本书《古今注·问答释义》载“河内人见人马数千万,皆如黍米大小,马是大蚁,故称蚂蚁为玄驹。”这里提到了“皆如黍米大小”,黍米就是北方的植物黍子,比小米粒略大,发粘,又叫黄米,过去北方包粽子即以此作原料。我想,黍米的“米”大概是本地方言“米羊”的源流吧?
说到大蚂蚁,就要说蚂蚁的种类。就家乡来说,所见到的就三种,普通蚂蚁,黑色,个小,众多,家中、野外都可见,但家中几乎不绝,算作家蚁也未尝不可。还有一种黑色,个大,大概是小个的两个长,单个行动多,结群不常见,也见长翅膀的,少之又少。再就是发红色的大蚂蚁,蜇人。多在野外活动,家中很少见到。“米羊”很有名气,大“米羊”更厉害。唐代韩愈诗中说:“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这里的蚍蜉是指大蚂蚁。虽然大,但要撼动大树,也很搞笑。连开国领袖毛泽东的词中也有提到:“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这里化典以抨击霸权主义不自量力。唐代还有篇小说叫作《南柯太守传》,说淳于棼醉卧古槐下,梦入槐安国,出任槐安太守。醒来见槐树下有大蚁穴,穴中有台,两只大蚁在台上称王,还有数十大蚁列于左右为辅,后来就有槐安王之典。虽是贬义,实则与“米羊”无关。现实是,“米羊”也奉献了很多励志鸡汤,激励我们面对生活。譬如,“米羊”团队精神令人钦佩,它们团结一致,垒窝筑巢,争先恐后;“米羊”一生都在忙碌,勤奋如斯,让人类脸红;“米羊”用啃骨头的精神,克服难关,战胜困难;“米羊”可以发挥最大潜力,超越体重,抬举起比自己重几倍的物体;“米羊”还能超长发挥感应能力,预测灾难和天气。我们常说的蚂蚁啃骨头、蚂蚁搬泰山等精神,为我们人类传递了很多正能量。米羊——蚂蚁,人类的朋友。难怪有人怜惜每一条生命时说:走路小心翼翼,连蚂蚁也不踩死。还有劝人珍惜生命时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蚂蚁,地下筑巢,成群穴居。体小,长形,黑或褐色。雌雄有翅,工蚁无。)
锅牌虫——土鳖
锅牌虫,是本地叫的名称,也叫地鳖。雌虫体宽卵圆形,较公地鳖宽。虫体表面暗黑色,无光泽,不如公地鳖光亮。体背较地鳖扁。前胸背板前缘及身体周围具红褐色或黄褐色边缘。体背面有密集的小颗粒状突起,无翅。雄虫有翅,体灰黑色,除前胸背板前缘处有明显的淡色宽边外,身体其他部分无细碎斑纹。“锅牌虫”多生活于砖瓦垛墙根柴垛堆积物等阴湿处。看似笨拙,实际很灵活,爬动速度很快。当然,快是相对的,被捕捉的命运是必然的。这虫儿白天隐藏,夜间才出来活动觅食,吃饱喝足,回家栖息。白天,若是无意间掀开砖瓦,大大小小的“锅牌虫”会慌慌张张四下逃命。大的可比大拇指,小的如黄豆绿豆般。养着鸡呢,笤帚扫了,喂鸡。天然绿色无污染的有机饲料。营养丰富着呢。
“锅牌虫”还是很好的中药材。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等等,据说疗效不错,没有试过。小时候,也曾抓过,勤工俭学。但是,这东西合格的成虫太难找,小的人家不要,除非自己养殖——那时没有这个概念。虽然这东西很多,但合格的太少,还要晒干,忙活半天也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蝉蜕”呢,就没有兴趣了。就算人家积极收购,架不住咱嫌利微费工,不去伺候了。
“锅牌虫”是杂食,人吃的它吃;人不吃扔掉的,它也吃。说起来,还是厨余垃圾免费清理工。可惜,模样太过恶心,人们不会雇佣的。从前有院落,傍晚时候,“锅牌虫”开始出来活动,家里养的鸡可兴奋了,这是大餐啊。公鸡威严地带领着老婆和鸡仔,这里挠挠,那里啄啄,看到虫子就“嘎嘎嘎”呼叫:孩儿们,快来这里!于是母鸡率领一群鸡雏,快步围拢,大快朵颐。公鸡仰起头,嘎、嘎、嘎着,欣慰而有自豪,很是担当地寻觅新的食物:“锅牌虫”、嗉蛛(蟋蟀)、流厌(蚰蜒)、蜈蚣、蝎子等虫儿们,全是鸡们的食材。按书上说法,鸡与蜈蚣是天敌。有蜈蚣的地方,肯定鸡会当仁不让,必啄而食之;鸡死之后,必然被蜈蚣群餐。未做考究,权当戏言。 天黑,鸡群入窝。一天才算安静下来。“锅牌虫”在鸡群的围剿下,明显减少。但这虫儿繁殖能力惊人,伤亡刺激下的生育简直是几何级数增长,所以,“锅牌虫”的世界任何人都猜不透,族群永远不计得失的存在。
嗉蛛、蛐蛐儿——蟋蟀
儿时的院子里,“嗉蛛”也会参与夜晚的活动。“嗉蛛”就是蟋蟀,又叫蛐蛐儿、油葫芦等。我后来接触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读到了《促织》,说的也是嗉蛛。这才知道嗉蛛,古代名称也不少。比如,因其声如织布,古人就称呼促织。《古诗十九首》就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鸣声急促,催促妇女织布之意(促机、趋织、趋趋、皆为此意)。蟋蟀古名曰“蛩”,就有“鸣蛩”。这可以从崔豹的《古今注》看到。本地不是这么叫,“嗉蛛”一直最通俗的叫法,“蛐蛐儿”也叫着,“油葫芦”同样一起叫。大了才知道,蟋蟀才是大名。
“嗉蛛”鸣叫好听悦耳,与蝈蝈好有一比,所以,人们逮来饲养。瓶瓶罐罐,就是它的新居,一点食物就能让其过几天。养的好的,与蝈蝈一样过年时也来歌唱助兴。
斗虫儿,是一项古老的娱乐活动,别处皆有,唯本地不兴。是本地“嗉蛛”不能斗呢?还是本地人不善赌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本地人怕的是玩物丧志,不沾这类游戏(一笑。其实本地人玩的是隐秘一点的牌九、麻将,不屑于大庭广众之下,押输赢,怕露财。)也可能本地人天生仁慈,不忍虫儿斗得头破血流。(又加一笑)
所以,他地斗牛、斗鸡、斗狗之类,很是惊心动魄,引人观看,但残忍至极。斗蛐蛐儿同样如此。凡斗者都是雄性,或为保卫领地,或为争夺配偶权,相互撕咬。断腿掉翅常见。清代专有一首诗说虫斗之精彩:“底事清闲爱小虫,重价得来藏玉城。交恶皆因争异性,不惜搏斗逞英雄。”有一本书《燕京岁时记》记载甚详:“七月中旬则有蛐蛐儿,贵者可值数金。有白麻头、黄麻头、蟹胲青、琵琶翅、梅花翅、竹节须之别,以其能战斗也。”瞧瞧,名字足可瞠目。蛐蛐罐也金贵着呢:“有永乐官窑、赵子玉、淡园主人、静轩主人、红澄浆、白澄浆之别,佳者数十金一对。”价格不菲,一般人养不起也买不起。这才是八旗子弟休闲的玩意儿。其实斗蟋蟀源于唐盛于宋,朝野狂热。对蛐蛐儿的要求就苛刻的很。要无“四病”:仰头、卷须、练牙、踢腿;外观颜色尊卑有分: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难怪古人说玩物丧志,大宋、大清衰亡史由此可见一斑。应了杜甫《促织》的一句诗:“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促织声动人又如何?留给大宋大清的只是徒唤奈何的哀音。
我不屑于此。灯下发现其踪,必蹑手蹑脚,看准了,覆手扣之,捏着“嗉蛛”腿,丢去鸡窝。于是鸡窝一阵躁动。 “嗉蛛”性情极为孤僻,不像蚂蚁成群结队,集体活动,甚至连三两好友也没有。只有交配季节才会雌雄同居。故彼此之间,碰见就打。主要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一个字,咬。
“嗉蛛”穴居,砖石、土穴、草丛都是其栖息地。家院菜地庄稼地都是它们的天然食堂,忘我啃噬各种作物、苗木、果蔬等,是害虫无疑。不过,人们为它赋予的名字很有意义:“聚空仓而雀噪,惊懒妇而蝉嘶。”促织,促织,这就是“嗉蛛”存在的意义吧。
蚊子、花蚊子、不郎吊——蚊、孑孓
说到蚊子,就想起一个谜语:“为你打我,为我打你;打破你肉,打出我血。”很形象的谜语,可不是嘛,蚊子吸人的血,忍气不过,伸手就打,当然是为打蚊子而打自己。估计蚊子全国都叫这个名字。而其子孙有学名曰“孑孓”,估计全国各地叫法就不同了。 蚊子种类主要三种:库蚊、伊蚊、按蚊。咱们常见的就是库蚊,属于世界公民,棕黄色,夜间活动,白天少见。如在室内,一般藏在暗处,早晨见有亮光就往外飞。此时灭蚊轻而易举:纱窗前等着就是。儿时记忆最深刻就是晚上睡觉前熏蚊子。那时候没有环保概念,就是用六六粉、敌敌畏熏,熏了蚊子,人也或多或少吸入些许毒气。绿色的呢,使用蒿子拧成绳晒干点燃熏。均治标不治本。于是挂上蚊帐,以为睡舒服了?不。睡觉不老实翻身挨着蚊帐,蚊子的吸管通过蚊帐眼穿进,给你来一管子。聪明的蚊子,嗅着气味,寻寻觅觅找到钻进蚊帐的缝隙,悄然进入,朵颐大快,一顿饕餮,鼓着肚子嗡嗡着飞不动,只得趴在蚊帐上憩息吸收。这是找死的节奏,被发现肯定跑不了。蚊帐上面的血迹斑斑作证:这就是吸血鬼的下场。
按蚊不多见;伊蚊,就是本地说的“花蚊子(花斑蚊)”,身上带斑马纹黑白道道的那种。生性凶猛,被称为“亚洲虎蚊”,可见其凶残。小时候本地好像很少见或者没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逐渐多了,哪里引进来不得而知。但有人说是通过汽车轮胎木材传过来,倒让我半信半疑。蚊子夜晚吸血不算本事,花蚊子白天就攻击人,这才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公然呲牙犯罪。先是在室外,后来干脆进入室内,紧跟人如影随形。人站在那里,不知不觉中中招,被吸血之后过一会才有感觉。待你抬手欲打的时候,飞了。飞行轨迹还没有规律,让你无处下手。用蝇拍也很难找准干掉。体质不好的,被伊蚊叮咬之后,会起一个大大的包,红艳艳若桃花开,奇痒无比,清凉油、风油精之类止不住痒,只好忍不住去挠,破了就是一个脓包,多日不能好转。这几年,好像发生了变异,个头略小,我怀疑是伊蚊与本地库蚊杂交所生的杂种。每天傍晚,只要人站到院子里,就会有三五只伊蚊,围着你转,专抄下三路,裸露的大腿,脚面,脚跟,当然脖子手臂耳朵也是其目标,但人专注的是腰以上部位,蚊子很难下嘴。视线很难专注腰以下部位,所以,被叮咬的几率往往要大。就算落在腿上被打死,不知从哪里又来几只。好像在换班攻击,防不胜防。人送一联说:“假装医生打针,无人不说吸血鬼;乔扮歌手唱曲,有口皆言害人虫。”要不蚊子被列入四害之一呢。危害极大,关键是传染疾病。
蚊子产卵于死水之中,头上尾下,如钉倒立,有的地方叫“钉倒虫”。游动时呈迥环之状,《尔雅·释鱼》称之为“蜎,环(应是虫旁)”。蜎蜎(yuan),就是孑孓,“环”是说孑孓呈迥环的形状。(虫加不,《尔雅》有的字,《现代汉语词典》竟然没有,有的辞书也能看到,还是印刷体,字库无,奇怪。)蚊子的幼虫,是蚊卵在水中孵化而成,身体细长,相对头部或腹部而言,胸部较为宽大,小时候经常这样观察:这东西游泳时身体一屈一伸,很有节奏,俗称“跟头虫”或“翻跟斗虫”,唯独本地蔑视之,叫它“不郎吊”。“不郎”指的是其动态,“吊”指的是它的静态。“不郎”的意思,跟说狗尾巴猪尾巴一样,“不郎、不郎”来回不停地摆动。吊,应该是跟吊死鬼一样,但这家伙却是头下脚上。“不郎吊”头尾相接,弯成360度,跟练体操一般。任何东西就怕观察,那种认真地仔细地不差毫厘地观察,要是盯住不住地看,就觉得这东西不简单,很恐怖的样子:头部硕大,身分七节,每节都有纤细的毛,头部也有两部分,两侧皆有纤细的毛,且是一撮。看得毛骨悚然。想起在地里干活,用瓦罐在井里提水,水里就活灵活现活跃着“不郎吊”。倒在碗里还能看清,用筷子拨去,要是没有碗,倾瓦罐而饮,不郎吊入腹当如何?没有如何,反正长到几十岁了。看来古话说的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信然。 “孑”是小篆字形,象人缺右臂形;而“孓”呢?没有解释,就想当然说是缺少左臂吧。“孑孓”的本义一般是形容肢体屈伸颠踬、孤独佝瘘的样子,蚊子幼虫因“孑孓而行”,故而得名“孑孓”。所以也就有了“孑然一身”、“孑居(孑栖、独居)”、“孑杰(卓立,特出)”、“孑然(特立,又指孤立,孤单)”、“孑余(剩余,残余)”、“孑遗(残存者、遗民)”、“孑孑(细行,小惠)”等等词语。
万物存在皆有其道理。所以有生物链条之说。蚊子之盛,天敌就多。比如燕子、蝙蝠,当然昆虫中的青蛙、蜘蛛、壁虎等就更不遑多让。
蛛蛛——蜘蛛
本地本就有讲叠字的传统习惯,比如叫孩子的名字,往往把后一字叠起来称呼,如“蛛蛛”一般。当然,能叠则叠,不能叠就不叠。
说起蛛蛛,也有一则谜语很形象:“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开八卦阵,专捉飞来将。”蛛蛛结网,只要人迹来往很少之处,蚊虫肆虐之地,可以说无所不在。屋檐,梁檩,墙角,洞穴,枝桠,草丛等等,凡是它认为安全而且蚊虫可能到的地方,皆拉开一张大的小的网,其精心设计、巧妙安排,无不令人叹为观止。曾观察过蛛蛛结网的过程。蛛蛛毅力非凡,先站住一个点,再拉丝坠下来,通过风或者自己荡秋千的能力,找到另一个支点,如此这般,十字,米字,转着圈圈织就一张轻巧的网。不注意看,还很难发现。其中有一根传递信息的丝,与蛛蛛相连。任务完成,巡视一遍,然后,爬到枝叶上隐蔽起来。一旦昆虫触网,蛛蛛马上赶到,进行缠扰,捆绑。对大的昆虫如蜜蜂、苍蝇、飞蛾等,挣扎剧烈,蛛蛛暂时收拾不了。蛛蛛力量不够但脑子够用,以逸待劳的战术还是会的。待昆虫挣扎无力后,才会上去处理。也有乘蛛网薄弱蛛丝不结实,挣脱逃走的,很少。蛛网很有意思,雨后,蛛网上不光有飞虫,还挂有一串串水珠,亮晶晶的,别有情调。
蛛丝是分泌的粘液在遇空气后凝成细丝的。丝网的高度的粘性具有高科技的特质。但“蜘蛛虽巧不如蚕”,蛛丝虽极具柔韧性,但还不能应用到人类生活中。“蜘蛛侠”是美国人的意淫,以为世界少了它,就会毁灭。再高明的想象也代替不了现实。不信,清除蛛网的时候,谁会用力很用力大费力气?不过弹指一挥而已。“朝来猛被儿童扫,不放檐牙一点遗”(宋人诗)。就是三岁孩童,凭借一把笤帚、一根木棍就轻轻松松一扫而尽,还谈什么用蛛丝行侠仗义?
蛛蛛的主要捕食行为既有着战略目的,也有着战术手段。可见,蛛蛛是一个准军事天才。然而,如此伟大的准军事家,却不能尽享美味佳肴。想大快朵颐如其它昆虫?绝不可能。自然进化使得它不可以直接吞食啃咬食物,要做的就只能吸食。不能品尝色香味咀嚼的快感,这真有点暴殄天物。但蛛蛛的生理器官决定了蛛蛛只能如此。所以,蛛蛛很气恼,对网捕的昆虫,狠狠地注入特殊的液体名曰消化酶,使昆虫昏迷、抽搐、直至死亡,并使肌体发生液化,液化后蜘蛛以吮吸的方式进食。诡异的是,蛛蛛与螳螂的雄性是最勇敢也最不惧牺牲的虫儿。雄性蛛蛛在与雌性新婚之后,就会被雌性吃掉,大概昆虫界的这种习俗,是一种神圣的行为。即使献身,雄性也毫不犹豫奋不顾身。那一霎那的幸福,足以成为生命的唯一迷恋和追求。
本地的蛛蛛种类不多,无毒。能看到的是结网在高处和循墙根爬行的两种。蛛蛛能入药。在药店也未见过其名字,不敢说没有享用过,或者是一物多名?
唧了、知了、唧了猴、唧了皮——蝉、蝉蜕
唧了,就是那个无所不知的秋蝉;也是那只“居高声自远”的金蝉。蝉,很有意思,据说,它在泥土里孕育数年或十几年,才出土时便爬高,只为发声不几天。生命史之短暂,令人讶异。噪声嘈杂,习以为常,本没人注意,但风雨之后落地呜呼的蝉尸,徒添世人嗟叹。
唧了(知了),爬上树,弓着腰,似微型小猴子,故,称之为“唧了猴”也叫“唧了牛”。然后,蜕皮,(即蝉蜕),我们说的“唧了皮”,可入药,小时候,这个是勤工俭学的目标之一,半透明的空壳,晒干,每斤能卖五六毛钱。还没有来得及蜕皮的唧了猴,一样捡回,到家能蜕皮的,取皮,欣赏嫩嫩的、发白带着浅绿淡红、翅膀透明的唧了,身体慢慢变成灰黑。也有几个不褪皮,干脆油炸了,吃掉。“唧了猴”很香,营养价值很高。
很多人会奇怪,唧了猴急急往树上爬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为延续后代。我们看到那些细细的树枝忽然变干枯了,这肯定是被吸干了汁液,或在里面产了卵。然后随风落下,触地后再入土。卵要在枯枝中过年还要历经数月,危险就在这个期间。小时候,不光是捡唧了皮,还捡干树枝干树叶当柴火。试想,有多少蝉卵被火焚毁?做不到火中涅槃,就不要玩柴火嘛!侥幸逃出生天枝条中的卵,要挨到翌年夏天,才会孵化潜入土中。于是又在地下生活熬过漫长的岁月,成为名副其实的地下工作者。“唧了”与树休戚相关。不是这棵树,就是那棵树。由根到梢,从依附着须根,到爬到高枝,一生都靠着大树生活。一个歌唱的季节,就是一个轮回。
与大多数的昆虫和动物一样,雄性才会装束漂亮或者多才多艺。“唧了”高歌而鸣,是吸引雌性还是为了炫耀?是怒怼黑暗的地下生活,还是珍惜不易的光明却短暂的生涯?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振翅群鸣,却是“唧了”最为辉煌的一生。 无论高贵还是卑微,生命最高的形式就是活着。活着就是一切。没有了生命,一切都无从谈起。难怪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他们不会去区分害虫和益虫,不会去解构生命的长与短。只会借物生情,赋予生命美好或高尚的字眼。唐代虞世南一首《蝉》触动了后人多少感慨?“垂穗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没有悲悯,没有感伤,却有着励志向上的动力,非是很多人悲秋怜时的无事呻吟。后来世事动荡,很多人借蝉叹息命运,也是情有可原:“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听了心焦,看了沉闷。不如“居高声自远”令人心情舒畅。那么,“心由饮露净,响为逐风清”、“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就显得更轻松愉快。 “蝉”这个昆虫很受古代人的青睐。诗词歌赋经常看到蝉的身影。其美称很多,比如“仙虫”。蝉生于青林,声如音乐,就有“青林音乐”之美名。宋代陶谷在《清异录·虫》讲,有一个人是捕蝉能手。夏月捕之,沿街唱卖:“只卖青林音乐。”“妇妾小儿争买,以笼悬窗户间。亦有验其声长短为胜负者,谓之仙虫社。”一个蝉儿,养活了捕虫、验声两个职业。“齐女”、“齐后”则出自晋代崔豹的《古今注》。“牛亨问曰‘蝉名齐女者何?’答曰‘齐王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斥崔豹为谬论,认为“诗人美庄姜为齐侯之子,臻首蛾眉,臻亦蝉名,人隐其名,呼为齐女。义盖取此。”还有“玄女”等名,不缀。
古人观察的很认真,很仔细,延伸到生活中,且用词也很美。如看蝉翼薄而透明,还有美丽的花纹,故常喻丝绸似蝉翼;古代侍从官员之冠有饰物如蝉,故有蝉冠之称;古代女子的一种发式望之缥缈如蝉翼,故又有蝉鬓之称;蝉鸣之声连续不断,故用“蝉联”之意指连续。因蝉与人们的生活关联太密,便忽略了蝉本身的好与坏,益与害。
这里去粗存精,用的都是“蝉”这个名称,要使用本地话就贻笑大方了。说起贻笑大方,就把一个与蝉相关的古笑话放到这儿:科考场上,忽有蝉鸣。考官查之,是一考生帽顶发出。搜之内藏蝉一只。询问方知,乃取“头名”之意。不知此考生是否取得头名,但此中寓意却影响了今日的高考,各地皆有拍案称奇的故事传出令人啼笑皆非。可作参照。
唐代陆龟蒙有诗说:“莫倚高枝纵繁响,也应回首顾螳螂。”这里用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你光顾着纵情高歌,也不回头瞧瞧,背后的螳螂正虎视眈眈伺机而捕呢!
刀楞、刀螂——螳螂
说到“刀螂”或“刀楞”,也许人们已经知道是螳螂。因为螳螂太有名气了。
刀螂很勇敢,敢于蔑视一切敌人,迎击比自己巨大得多多的物体,比如车轮。它可以挥舞大刀“当辙不避”,齐庄公叹曰:“此为人必天下勇士矣。”面对车轮示威,毫不胆怯,成就“勇士”之威名。这可不是堂吉诃德对着风车的决斗。这是真的勇士的战斗。蒲松龄所著《聊斋志异》就有一篇“螳螂捕蛇”,对螳螂以技巧杀蛇描写极尽夸张:“张姓者,偶行溪谷,闻崖上有声甚厉。寻途登觇,见巨蛇围如碗,摆扑丛树中,以尾击树,树枝崩折。反侧倾跌之状,似有物捉制之。然审视殊无所见,大疑。渐临之,则一螳螂据顶上,以剌刀攫其者(头),攧不可去。久之,蛇竟死。视额上革肉,已破裂云。”蛇比螳螂大过不知多少倍。然终被小小一个虫儿干掉,这不光是有勇气而能做到的。
刀螂善于抓捕比自己还重还大的猎物,比如唧了(蝉)。斗蛇说明其作战技术精湛。但是斗蛇毕竟记载只有一次,而且是听闻的故事或者传奇。刀螂捕食可是本人亲自见过的。一直以为刀螂很笨拙。你看它身长肚子大,怎么会活动自如呢?其实想当然就大错而错了。刀螂勇猛而不失智慧。应该说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将军。看去沉稳有加,霸气十足。舞动两把如镰刀锯齿般前肢,威风凛凛,让人一下想起那个神话中的前辈“刑天”,“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在锁定猎物的时候,刀螂折叠起大刀,悄悄逼近,在猎物有所警觉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两把大刀猛地一闪,猎物被钳住,战斗结束。据专家说,那捕捉一闪所用时间,仅仅才零点零一秒,让人类惊叹。刀螂有保护色,绿色和褐色的色彩,如同军队的迷彩服,有效的隐蔽了刀螂的行踪,同时也保护了它的安全。刀螂身上最突出显眼的当然是两把十分形似的“大刀”,这是其标志性特征,那如锯齿般的坚硬,带有来回钩的形状,猎物一旦被勾住,哪里还有跑?刀螂的三角形头,一下子让人联想到外星人。你看外国电影描绘的外星人、火星人的形象,肯定怀疑就是参照了刀螂本体真虫而塑造。刀螂头部的灵活,可自由转动,复眼很突出也很特殊,超乎人的认知。
与蛛蛛的命运一样,雄性刀螂一旦恋爱结婚,那就意味着奉献上自己宝贵的身体,为所爱提供丰富的蛋白质。就算这样,一代一代刀螂从远古到现今,与人类共存共荣。可见,爱超乎生死界限。至于死,谁还不死呢?与只有几个月的寿命相比,争分夺秒的繁殖后代更重要。当然,与伟大的爱相比,死亡一样可以抛弃。
螳螂挡车,螳螂捕蝉,是寓言,也是典故,更是警示故事。所以还有“大刀螂”之威名赫赫。刀螂的战斗精神给了我们很多启示,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同样,刀螂灵活的战斗姿态,为人类所重视。脱胎于刀螂的“螳螂拳”就是从中悟出的拳法。以小搏大,以弱胜强,从来是国人追求的最佳结果。小小虫儿,敢于战蛇、捕蝉、斗黄雀,其形意岂是随意?故螳螂拳传至今日,繁衍出诸多门派,还在发扬光大。
蚰子、驴驹——蝈蝈、螽斯
还记得儿时的冬天,有些情趣的大人,怀中揣着一只用秫秸皮编的笼子,时不时从怀里传出“咯吱咯吱”的曲子。笼子拳头大小,里面一只叫着的虫儿,就是蚰子,这个笼子叫油葫芦。村里好多老人就喜欢这一口:夏天逮几只强壮的蚰子,养在竹笼或者秸秆皮编的笼子里,挂在丝瓜架下,笼子里面放一朵丝瓜花或几片菜叶。阳光透过瓜架,照射在笼子里,蚰子一高兴,就会旁若无人歌唱起来,小院平添一片自然色彩和生活情趣。
蚰子,螽斯是古名,俗称为蝈蝈,本地就叫做蚰子。
蚰子多为草绿色,也有灰色或深灰,有短翅,但不会飞,所谓飞,也不过张开短翅跳跃而已。只有雄性得虫儿才具发音器。也许这就是它求偶的手段。蚰子多栖息于草丛、矮树、灌木丛中,善于跳跃捕捉不易。有时捉住了它的一条腿,它会毫不犹豫地“舍足保身”,断腿逃窜。善于鸣叫且声音洪亮,这才是昆虫“音乐家”中的佼佼者。蚰子的鸣叫因蚰子而异,各具特色,这才是人们喜欢的前提。不信,填一个晴天的中午,你去田野欣赏,蚰子鸣叫高亢洪亮,此起彼伏,好像一支乐队,细听着,声色有高有低,声音有清有沙,或是低沉宛转,或如潺潺流水,或似急风骤雨,或对唱,或独唱,或合唱,田野成为它们的舞台,尽情呈现自己的风采,大自然也增添了美妙欢乐的音符。 所以,蚰子还有很好听的别名:叫哥哥。清代有一本书说:“深秋笼养蝈蝈,俗称‘叫哥哥’,听鸣声为玩。”
前几天去集上,看到一三轮车上,一竿挂数十上百个油葫芦,蚰子在笼子里叫着,是哀鸣,还是不服?成为商品,不是近年的事情。早在三十年前,这样的生意就存在。有好者市场,就有买卖。就这么简单。我没有功夫养它,但曾经抓过雌“驴驹”。我认为,驴驹就是蚰子的另一半。为什么叫驴驹?可能其头部与驴的脸型相似而得名。秋天,拖着大肚子的驴驹,在草丛、收割谷物的地里爬行。满肚子籽,支撑着它的的艰难行进。它可能在寻找合适的产子地。被我们发现,一个个抓来,用草茎穿成一串,回家揪下头、翅、腿喂鸡,余者腌制。几天后洗净油炸,那个香,已经四五十年没有吃过了。
趴蝎虎——壁虎
“趴蝎虎”只是乡音,或叫八蝎虎。八“字无解,而“趴蝎虎”较为贴近。夏秋之日多见,常趴于墙上而得名。头椭圆形而扁,背黑褐色有鳞;胸腹面呈黄白色,双眼暴凸而有神。四脚粘于墙却不掉,尾巴遇险断能逃生。被称作“虎”就感到很神了,《汉书·东方朔传》所称为“龙”则更夸张:“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有足。”故谓之“无脚龙”,或“有足蛇”。皆取其形象也。然世上那有如此微小之“虎”之“龙”呢?
儿时家里有了电灯,街上有了路灯。于是灯光下热闹起来。夏、秋的晚上,乡人无事,聚于灯下,天南海北海聊。而群虫也聚于灯光周围,旋而飘飞。看来,大多昆虫皆有扑火习惯,不只是扑火,而是践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习俗。灯光下,总会分得自己的那份羹。壁虎常出现在灯光照射的墙壁上、屋檐下或电杆上,瞅准目标,看准时机,口中一道影子一闪,舌头黏住虫子卷进口中。周而复始,趴蝎虎默默地完成着一次次捕捉。
与很多虫儿一样,趴蝎虎也属于昼伏夜出的小动物。白天,它潜伏在壁缝、瓦檐下、橱拒背后等隐蔽的地方,夜间则出来活动。捕食蚊、蝇、飞蛾和蜘蛛等,是有益无害的动物。
趴蝎虎在受到惊吓或当遭捕捉之时,只要触碰到,它的尾巴就会立即折断,壁虎也就乘机逃跑了。这种现象,在动物学上叫做“自割”,也称为“自切”、“自残”和“自截”。儿时无知,以在家中被讨厌二捕捉,趴蝎虎断尾逃走,遗留下的尾巴还在不住的摆动,觉得很是稀奇,后来才知道里面的神经没死。
与人类共同生活,却不被人类所理解,以为这东西有毒,这是趴蝎虎的悲哀。可这些小动物从没有怨天尤人。它默默无言,独自承受被误解的委屈。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好了,我还是我。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你不喜欢,我就不去捕捉害虫了吗? 趴蝎虎还有一个别名,叫作“守宫”或“辟宫”。《汉书·东方朔传》载:“守宫,虫名也……今俗呼为辟宫,辟亦御扞之义耳。”趴蝎虎守于屋壁宫墙,捕捉虫蛾,故名。但是,它的含义还远不止于此。古代传说,用丹砂喂养壁虎至朱红色,捣烂,涂女子臂,能终身不退。若行房事,则自然消失,汉武帝曾以此管束宫女,故名。李贺在《宫娃歌》也提到了:“蜡光高悬照纱红,花房夜捣红守宫。”由此可知,古代女子,尤其是皇家大院的女子,生活一点自由也没有,这趴蝎虎还成为了统治者的帮凶。
野外还有一种类似动物——蜥蜴,我们叫做“蝎虎链”,长相相似,村中、家庭很难看到。
家乡俗语中的虫儿还有很多,就不一一罗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