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东北的边防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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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边军是晚清时期东北边防建设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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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王海东

  来源┃《中国国家历史 · 贰拾壹》

  在清朝军队兵败如山倒的甲午陆战中,有一场清军唯一一次取得了战术性胜利的阻击战——摩天岭之战。参与这场战役的清军主力是淮军名将聂士成率领的武毅军,另外一支脱颖而出的军队就是依克唐阿的黑龙江“镇边军”。镇边军是晚清时期东北边防建设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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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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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俄患日急

  1858年、1860年沙俄分别通过《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割占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共一百余万平方公里土地,将中俄边界从外兴安岭向南推进至黑龙江、乌苏里江一线,并使中国东北在晚清几十年间乃至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面临俄国及后来的苏联在西、北、东三个方向的战略压力。

  当时,沙俄在新占领的土地上建立军事基地,兴建港口、铁路,开采矿山,鼓励大批移民来此定居,并趁机不断蚕食吉林东境领土。新兴的港口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俄文含义为“统治东方”,沙俄的野心昭然若揭。

  在攫取了黑龙江、乌苏里江航行权之后,沙俄又进一步窜扰松花江。光是 19 世纪六七十年代,沙俄就武装入侵松花江十余次,其中 1864 年库伦领事希什马廖夫率领俄军六十余人乘坐“乌苏里号”更是深入到吉林城下,清军的卡伦数次阻止均无效。1878 年,中俄就伊犁问题在圣彼得堡展开谈判,沙俄趁机提出松花江航行权问题,单方面曲解《瑷珲条约》规定的中俄界河黑龙江下游松花江乃是指包括上游的整个松花江,强迫清朝代表崇厚签订了《瑷珲专款》,“准许俄民在松花江行船,至伯都讷,并与沿江一带地方居民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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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厚

  伯都讷,即今天的吉林省扶余市,位于东北平原腹地。《瑷珲专款》内容传回国内后,朝野舆论大哗,满朝文武都认为失权太重,要求废止的呼声一片。张之洞上表说道:“东三省国家根本,伯都讷吉林精华。若许其乘船至此,即与东三省全地任其游行无异。陪京密迩,肩背单寒,是于绥芬河之西,无故自蹙地二千里。且内河行舟,乃各国历年所求而不得者,一许俄人,效尤踵至。”迫于舆论压力,1880 年,清政府改派大理寺卿、驻英公使曾纪泽前往圣彼得堡与沙俄重议归还伊犁及松花江航行权问题。曾纪泽据理力争,与沙俄政府进行了激烈的外交斗争。沙俄为逼迫清政府就范,向西北、东北边境增派大量军队,扬言进攻中国。中俄全面战争一触即发。

  经过 19 世纪六七十年代“塞防”与“海防”的大讨论后,塞防论在清廷中略占了上风,清政府开始将国防重点向边疆倾斜。在俄事渐急的情势下,清政府提出了“东北为根本重地”,从而拉开了晚清东北边防建设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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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边防建设的开展

  清前期,东北的国防全部依靠八旗军队,其由盛京、吉林、黑龙江三将军分统。八旗兵的驻防布局重南轻北,极不合理,黑龙江以北几乎没有军队。乾隆后期以来,战事渐少,八旗兵武备也渐渐废弛,而且平日只练习弓箭,从来不操练,也不擅长使用火器。咸丰年间又有大批八旗兵南调镇压太平天国,伤亡很大,导致东北边防空虚。当时,吉林、黑龙江两省边境没有一座可资御敌的炮台。军队的装备更是极劣,很多士兵使用木棍当作武器,仅在顶端涂黑以表示为长矛。这样的军队,根本无法阻挡强悍的哥萨克骑兵,清政府只能眼巴巴看着沙俄掠走大片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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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丰皇帝

  同治年间至甲午战争爆发期间,为弥补八旗兵南调造成的边防力量减弱,清政府在东北实行兵制改革,增练新式军队。三十多年间,增设的军队共有两类,即练军和防军。

  从同治年间起,奉天、吉林便开始对驻防八旗兵进行改造,编为练军。为区别旧八旗兵,故将这支仿照湘军、淮军营制进行编练的练军,称为八旗练军。从 1876 年开始,清政府每年拨款 70 万两白银,作为东三省练兵专款。这个数字在 1880 年增加到了 200 万两。然而,八旗兵经过多年改造,耗资不少,但成效不佳,一时舆论哗然。

  1883 年底,中法战争爆发,沙俄再次陈兵边境、窥伺东北,妄图重施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趁火打劫的故伎。清政府紧急任命福州将军穆图善为东北练兵大臣,与东三省将军共同办理练兵事宜,以防备沙俄的进攻。这一轮的练军,穆图善汲取以往教训,从八旗制兵和在册西丹中征兵,防止良莠混杂、恶少充斥。又仿照吉林的《防军章程》拟定了练兵应办事宜十二条。到 1887 年,东三省各编成练军4500 人。为区别旧练军,分别冠以三省省城名号,即奉天的“盛字营”、吉林的“吉字营”、黑龙江的“齐字营”。此后计划 3 年内“更番换练”,分别练成 1 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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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法战争之福州海战  歌川国贞/绘

  新式练军与旧练军及湘淮军相比,在训练方法、编制、装备上都有较大进步,同时具备了征兵制、定期服役、预备军的特征,反映了东北国防建设近代化的新趋向。由于军费充足,新式练军大多都装备了德制毛瑟枪、美制林明敦枪、法制哈奇开斯机枪和德制克虏伯炮等新式武器,已接近了当时世界先进水平。以“吉字营”为例,其初建时的 5000 官兵配备来复枪 4000 支、洋马枪 1000支、毛瑟枪3000支、克虏伯炮20尊、哈奇开斯机枪11挺,基本淘汰了冷兵器。

  清政府将三省的新式练军当作巩固东北边防、抵抗沙俄的支柱,对他们予以了极大重视。新式练军直接由清廷海军衙门统辖,军需、军饷均从海军衙门领取,军中各级官兵薪俸从优。训练、装备、出征等事宜均需要由军机大臣、神机营大臣和总理衙门会商议定。除重大军务须请旨出征外,平时不准擅自调动。

  与练军直隶于中央政府不同,防军是由地方大员负责编练,相当于“地方军”。在甲午战争前,东北练成了两支防军,即吉林“靖边军”和黑龙江“镇边军”。

  1880 年,由于吉林边境危机,清政府任命吴大澂为吉林边务督办。晚清时期,全国只有广西、吉林设置了边务督办,可见清政府对此二省边防的重视。吴大澂在吉林 7年时间里,重整军备,打造了一支较为精锐的靖边军。在获取兵源的方式上,吴大澂采取了招募制而非传统的世袭制,改编原有的八旗兵,招募新兵进行编练。1881 年,在吉林将军铭安支持下,吴大澂共建成马、步军 13 营 5000人,分别编为“巩”“卫”“绥”“安”4 个军。次年,帮办大臣喜昌又续练了 5000 人,号称“靖边军”。这 1 万防军分驻在宁古塔、三姓(今黑龙江省依兰县)、珲春、延吉等战略要地。后来裁去“巩”“卫”“绥”“安”等番号,统称“靖边军”。吴大澂积极改良武器装备,购置大批新式武器,在军事训练上也做到严格狠抓,几乎每日都在军中重申一遍军纪。在吴大澂的用心经营下,靖边军已“悉成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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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战斗的八旗军

  镇边军是由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所编练。依克唐阿由底层部卒依靠战功擢升为军官,没有当时大多数八旗贵族的那种衰败气象。他不满足于“齐字营”在内的东北各练军,认为其直辖于练兵大臣及中央政府,难于调动,一遇紧急战事,无法做到迅速应变。被任命为黑龙江将军后,依克唐阿提出“外设卡伦作为耳目,内扎劲旅严备堤防”,奏请设立黑龙江地方防军,获得了清廷准许。1890 年,依克唐阿仿照吉林靖边军营制,编练了七千余人的镇边军,将他们分驻铁山包(今黑龙江省铁力市)、墨尔根(今黑龙江省嫩江县)、呼兰、漠河金矿等处。


  此后吉、黑两省又增设“靖边新军”“镇边新军”等防军。地方防军的编练,大大充实了东北边防力量。

  由于俄军屡次入侵松花江,清政府及东北地方大员还着手在战略要地设立炮台、水关,并组建内河水师。

  1881 年,吴大澂鉴于三姓总扼松花江与牡丹江交汇处,是吉林防卫要地,于是奏准在三姓东 35 里一个叫巴彦通的地方修筑炮台 1 座,上面安设了克虏伯炮 3 尊,意在封锁沙俄由黑龙江口进犯的来路。1888 年,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仿照巴彦通炮台构筑形式,又在吉林边镇珲春城西南的外郎屯、东南的阿拉坎两地各筑炮台 1 座,意在分别拦阻由岩杵河、黑顶子入侵珲春之敌。1895 年,黑龙江城(瑷珲)副都统景祺接受了聂士成的意见,在瑷珲城安设大炮 3 尊,在城西的卡伦山修筑炮台和战壕,设置克虏伯炮 8 尊,以扼守要路并防备黑龙江对岸海兰泡的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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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俄罗斯阿穆尔州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原名“海兰泡”)

  为防御沙俄从水上入侵,吴大澂在松花江口设水关,将木牌连起横拦于江心,派专人驻守,监视俄船。吴大澂还将赫哲族群众组织起来,编为“披甲”。赫哲族原本世代居住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沿岸,《瑷珲条约》签订后,“界外”赫哲族人遭受沙俄的残酷迫害,被迫纷纷内迁。吴大澂编选赫哲族丁勇 400 名,军饷从优。“披甲”闲时各安其业,边务紧急时则随时听命调遣,把守沿江各要处。赫哲族“披甲”同仇敌忾,成为抗俄的重要生力军。

  此外,清政府在吴大澂的奏请下,还组建了图们江和松花江水师营。到 1889 年,松花江水师营已有官兵 178人、三板船和四板船 12 只、噶尔萨炮 15 门,长年驻守巡防于松花江下游一带。

  为了解决防军、练军的装备供应问题,清政府建立了东北第一个近代军事企业——吉林机器局。

  最初,东北各新式军队的装备都是依靠从外国购买。然而 19 世纪中后期,世界正处于军事变革时代,各种武器更新换代很快。旧式武器被淘汰后,新式武器的弹药供应便成为了问题。起初,东北各军依靠关内的天津机器局供应弹药,但终非长久之计,路途遥远、运费繁多姑且不论,一旦发生战争,贻误的将是宝贵的战机。为保证吉林靖边军可以不断得到充足弹药,吴大澂奏请在吉林建立兵工厂,得到清政府的批准。1882 年正式动工建立吉林机器局, 1883 年基本竣工。吉林机器局以生产子弹、火药为主,后又试制新式枪炮、炮艇等,是晚清东北最大的近代企业,属于洋务运动的成果之一。清政府十分重视吉林机器局,李鸿章曾多次亲自过问吉林机器局的开办、生产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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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鸿章

  吉林机器局经过 4 次扩建,到 1896 年厂区面积达19.7 万平方米,拥有正厂房、汽炉房、烘铜壳房、烘铜炉房等生产、生活用房共200余间,工人最多时有822人。吉林机器局全部使用进口机器,生产分工细致,产品种类齐全,产量稳定充足,在甲午战事吃紧时也未曾中断军火供应。其中,1896 年 6 月至 1897 年 5 月这一年度便生产了火药 7.85 万公斤、大铜帽 645 万颗、子弹 155.7 万颗、铅丸 300 万粒、炮弹 5000 个。吉林机器局主要为吉、黑两省防军提供军火保障,同时也兼顾东北各练军的弹药供应。吉林机器局在甲午战争、庚子事变的抵御外敌入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通信联络是军队的神经系统。情报通信系统的快速通畅与否,直接决定着军队反应和边疆的防御能力。

  1883 年的中法战争,使得清政府深切感受到电报在战争中的重要意义,于是下令在边疆推广电报的使用,以加强中央与边疆联系、及时沟通军事情报。19 世纪 80 年代,沙俄以海参崴为基地,矛头直指珲春、宁古塔、延吉等地,严重威胁东北地区的安全。1886 年,李鸿章与吉林将军希元商议,在吉林城开设电报,以加强与中央联系。电线由奉天架设,经过吉林后直达珲春,长约 2145 公里,当年 11 月便通报。到 1887 年,东北北线电线全部架设完成,起自吉林城,经茂兴(今黑龙江肇源县茂兴镇)、齐齐哈尔、布特哈(今属黑龙江省扎兰屯市)、墨尔根直达瑷珲和黑河镇,全长九百余公里。至此,东北的军事通信大为改观。

  清政府拟将练军、防军、八旗军和民众以及炮台、水关等防卫设施连为一体,构成保卫东北的边防体系。清政府的兵制改革和边防建设,对巩固东北安全的确起到了一定的积极意义。尤其是各路练军和防军,在甲午战争和庚子事变中成为抵抗外敌入侵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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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午海战中的日军

  前文提到的摩天岭之战中,依克唐阿率领镇边军驻守赛马,牵制了凤凰城的日军援军,为聂士成击败进犯摩天岭之敌提供了有力支持。随后依克唐阿又与聂士成合击草河口,以阵亡 10 人的代价歼敌 40 余人,击毙日军步兵大尉斋藤正起。东北各路练军、防军还参加了甲午战争后期的海城反攻战,虽然以失败告终,但东北各军皆奋勇猛攻,与大部分一触即溃的湘淮军呈现鲜明对比。1900 年,沙俄入侵东北时,靖边军与义和团倚靠巴彦通炮台对溯江而上的俄军予以痛击。还需要一提的是,吴大澂通过加强军备、移民实边等一系列的措施,起到了震慑沙俄的作用,从而为之后通过谈判重划吉林东界、收复被蚕食的领土,尤其是争取到图们江口出海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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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防体系的崩溃与衰落

  1897 年,在沙俄开始修建中东铁路并获得运兵权、铁路沿线驻军权之后,东北门户已经洞开,边防体系实际开始遭到破坏。尤其是到了1900 年,沙俄 10 万军队分五路大举入侵东北,东北练军、防军则在抗俄之战中基本覆灭,余者被沙俄解散,吉林机器局以及边防设施也遭到了俄军的大肆破坏,这标志着清政府自同治年间起经营的东北边防体系正式崩溃。东北边防体系为防俄建设始,最终没有抵挡住沙俄的进攻。

  1905年,沙俄从东北撤军后,东北形势稍定,三省开始整理旧军,将俄占期间的“捕盗队”及后来的“巡警军”“制军”“游击队”等各类军队进行改编,但营制仍然混乱。东北建省后,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统一了各省军队营制,建立起五路巡防队,完成了对旧军的重整。在巡防队之外,又从北洋新军第五、六镇中抽调部分军队分驻东北各地,并在此基础上编练东北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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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世昌

  总的来说,清末 10 年的东北边防建设已处于衰退态势。1900 年之后,清政府削减边防经费,从 1880 年开始每年拨解的 200 万东北练兵费也随之取消。清政府虽然编练了近代化的新军,但直到辛亥革命爆发,东三省仅练成新军两镇一协,远未完成 1907 年陆军部颁布的练兵计划。而吉林机器局在 1909 年改为“吉林军械专局”,主要负责修理枪炮,其生产能力大不如前。这种情况,既是清政府国力衰落、国库空虚的表现,也是其改行“重京畿、轻边防”国防政策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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