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是如何产生的?

​在讨论小册子政权的组织特点前,我想先谈一个问题:异端是如何产生的?

异端的实质,其实是对经文的另类解读方式,异端往往并不反对教义,反对的是教廷的释经,异端通常认为自己的解读才是正确的,其他人(包括教廷和其它异端)都是错的。

教权时代的特征是正统教权通过把持传播途径以维持正统地位,但只要传播途径下放,经书下沉,就会因为对经书花样百出的解读而导致异端丛生,由此教权就会变得无法维持,但异端本身无法形成新的教权,因为人人都是异端且无限可分,就像马丁路德教改之后,路德宗只是成为了新教诸流派之一,并没有形成新的教权,路德宗要是说自己是正统,且不说罗马教廷,反正加尔文宗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而传播途径下放,经书下沉这一关节在于媒介的变化。这就是小册子时代的由来,由于印刷机的出现,传播途径第一次下放至公众社会,经书开始在社会上部分落地,马丁路德满地都是,教权衰亡。

于是我们得出了小册子政权的第一个组织特点,它源于正统的衰亡,起立于异端丛生的时代,在旧教权衰亡,新教权无法形成的环境下,只能寻找教权之外的组织方式,这是小册子政权的第一个特征——非教权化。

所谓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说的就是异端丛生的思想状态。

为什么天天喊“统一思想”?因为缺啥喊啥。

小册子政权在没有教权的环境下进行组织,找到的方法就是教团化,教团和教权是有巨大区别的,维系教权的是共同信念,而维系教团的通常不是共同信念,而是钢铁纪律,教团有点像线列步兵,士兵的个人小心思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鼓点齐步进军,按照号令举枪齐射,此所谓“民主集中制”,士兵满腹牢骚无所谓,只要射击动作姿势标准即可。跟着总路线一起摇摆说明纪律严明,在小册子政权中属于正面形象,这是令行禁止的表现。

小册子政权通常极端重视政治规矩,对破坏规矩有极其酷烈的惩罚,毕竟线列步兵就得靠鞭打。

比如河野太郎在宣布参选自民党总裁之前,严格按照次序拜会了麻生太郎、安倍、森喜朗,得到了麻生的大力支持,安倍的点头和森喜朗的默认后才正式参选,这就是极重政治规矩的表现,战后日本对政治纪律的极端重视,很大程度上就是之前被下克上搞怕了。这就是小册子政权的第二个典型特征——纪律为纲。

而纪律必然依托于指挥链才能有效实施,士官鞭打士兵,军官又鞭打士官,将军鞭打军官,元帅鞭打将军,也就是说,指挥链必然围绕官僚体系运转,于是小册子政权的第三个特征出现了——强科层制。

其它政权组织形式也有科层制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伦理,小册子政权的科层制是一种伦理,越级上报在其它政权组织形式中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在电视机政权中甚至是受到鼓励的,但在小册子政权中,越级上报是一种政治乱伦。

小册子是一种文字-口头二元结构的传播媒介,通常是教士之间互传小册子,然后教士再去民间布道,这就导致小册子虽然实现了信息的下放,但这种下放依然是不充分,不彻底的,信息距离前沿的最后一公里依然没有打通,只能靠教士的嘴,而教士能否准确传达会议精神、能否有效组织学习文件则直接决定了政策的质量,因此教士的品质就成了政权的生命线。

这就带来了第四个特征——官僚队伍精英化,小册子政权是精英官僚比重最高,雇佣合同工比重最小的政权。为啥天天喊“群众路线”?因为缺啥喊啥。

小册子政权抵达信息前沿的能力是所有现代化政权中最差的(但依然高于所有前现代政权),距离信息前沿越近则动员能力越强,就像无线电政权德三,720事件中小胡子给后备军长官的电话里第一句话是“你能听出来我是谁吗?”就能让他迅速听命于小黄,因为无线电打通了政权抵达前沿的最后一公里。

小册子政权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两种方法,要么彻底躺平,比如日本,要么在平时就维持一定的准动员状态,好处是承压能力强,坏处是维持成本高,且越来越高。这便是小册子政权的第五个特征——低成本则无动员,高成本则强动员。

教士不是光传达教义的,还肩负着信息反馈的职能,比如《九十五条论纲》出台背景是社会对赎罪券怨声载道,《论纲》就是对这些社会意见的一种反馈,因此教士通常能以信息反馈参与到决策形成过程中,这也导致小册子政权必然是集体决策,不像无线电和电视机可以乾纲独断。

这和重视政治规矩并不矛盾,因为集体决策本身就是政治规矩的一部分,越级上报固然不可接受,搞一言堂也同样人嫌鬼憎,善于协调多方关系才是高端玩家,这就是小册子政权的第六个特征——事实代议制民主。

但由教士进行反馈,再集体决策,然后传达指示执行,这个过程非常笨重,导致小册子政权的决策质量不一定差,但时效性很烂,基本没有时敏需求这个概念。

关节就卡在教士反馈这个层级,而要加快这个层级,唯一办法是让事情严重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一些事情不是天怒人怨了基本没人管,但只要管了,就能管通透,人人盼铁拳,人人怕铁拳就是这么来的。第七个特征——按闹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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