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无神论史》连载9——第三章 春秋战国时代神人关系的重建

编者按：为宣传科学无神论，从9月10日起，我们将连载李申的专著《中国无神论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县人。1969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获哲学博士学位；2000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转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中国无神论学会顾问、国际儒学联合会顾问、中国反邪教协会副会长。

第三章   春秋战国时代神人关系的重建

八、鬼神在政治、军事中作用的下降

占卜术在古代政治中的作用，就是鬼神信仰在政治中的作用。占卜术在政治生活中作用的下降，也是鬼神观念在政治生活中作用的下降。鬼神观念在政治生活中作用的下降，是对鬼神一部分功能的否定，也是无神论观念生长的组成部分。

鬼神在政治生活中作用的降低，重要表现就是，当遇到重大事件时，是否应该听从鬼神？

就在鲁庄公三十二年虢国的降神事件中，作为史官的史嚚就明确指出：“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周王室的史官史过也持有同样的意见，认为虢君残暴，却要听从神的指示，是要亡国的前兆。春秋末年，又出现了反对在政治生活中听于神的事件。《左传·定公元年》（-509）载，在晋国主持下，诸侯们要为周王室修建一座城。已经栽起了木板，准备筑城的时候，宋国大夫仲几表示，不接受分配给宋国的劳役。理由是，滕、薛、郳等国，以前都服从宋国，现在也应该替宋国服这个劳役。薛国大夫不同意，说，我们都曾参加了由晋国主持、在践土订立的盟约。现在是应该服从践土盟约，还是服从宋国？你们说吧。

宋大夫仲几说，践土盟约就说，一切依照旧规，你还是应该服从我宋国。

薛国大夫说，不对。我们薛国祖先，夏朝时是管理车辆的官，商朝时做过宰相。如果按照旧规，我们应该服从的是王室，怎能服从一个诸侯！

仲几说，夏商周三代的情况都不相同，你们薛国哪里还有什么旧规！为宋国服役，是你们的本分。这时候，晋国的大夫士弥牟插话说，晋国新执政的大夫情况不熟悉，你们宋国是不是先接受了劳役，等我回去查一查档案。宋国大夫仲几不愿意，说道，纵然你忘了，难道山川鬼神也能忘了吗！古人结盟，一定要祭拜鬼神。当年的践土之盟，诸侯们也曾经向鬼神盟誓，所以宋国大夫这样反驳。

这时，晋国另一个大夫士伯发怒了，他说对执政的韩简子说：

薛征于人，宋征于鬼，宋罪大矣。且已无辞而抑我，以神诬我也。启宠纳侮，其此之谓矣，必以仲几为戮。（《左传·定公元年》）

于是，晋国就抓捕了宋国大夫仲几。从国与国的关系上说，宋国无礼，晋国更加无礼。晋国是当时的大霸主，宋国是局部的小霸主，无所谓正义不正义的问题。使我们注意的是，在这些晋国大夫的心目中，用鬼神进行证明，是不可信的。可信的，是他们档案的记载。说明鬼神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和在政治上的作用，已经是降低了。春秋末年的一件大事，就是所谓“吴越争霸”。据韩非所说，越王勾践仗着自己有个大神龟，占卜吉利，于是和吴国开战，结果是兵败被俘。不仅国家成了吴国的属国，自己也做了吴王的奴隶。他回国以后，抛弃了神龟，“明法亲民”，于是打败了吴国。韩非因此得出结论：“故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诸侯者危其国。”（《韩非子·饰邪篇》）“慢于法”的结果，就是失败，也是“恃鬼神”的失败。

到战国时代，因为听信鬼神而招致失败的情况日益增多起来。韩非说，当年燕国曾经相信卜筮结果，说进攻赵国，一定取胜。其结果是：“燕无功而社稷危”。

这里说的故事是，有个叫剧辛的，在赵国时，与赵国将军厐暖关系密切。后来投奔燕国。燕国看到赵国屡次被秦军击败，又撤换了名将廉颇，让厐暖带兵。就想趁赵国危难之时，进攻赵国。燕君询问剧辛，厐暖怎么样？剧辛一面认为厐暖好对付，一面又求助于鬼神。龟卜、占筮都是大吉，于是进攻赵国。其结果，赵将厐暖消灭燕军二万人，并且杀死了剧辛。这就是所谓“燕无功而社稷危”。赵国乘胜，又攻取了齐国的城池。当然也进行了占卜，大吉，于是又进攻燕国，获得了胜利。韩非说，这并不是因为“赵龟神而燕龟欺”，一胜一败，其实都与占卜的胜负无关。

后来，赵国又龟卜筮占，都上上大吉。于是向北再次进攻燕国，并且想通过吞并燕国来抵御秦国。赵国攻占了燕国的渔阳，不料秦兵在背后攻取了赵的邺城。秦国与赵国的长平之战，秦将白起俘虏并坑杀了赵卒四十万。此后数年，有和有战。两国出兵，都曾经进行了卜筮，鬼神也都说是大吉利。然而最终是秦国胜利，赵国灭亡。这也不是因为“秦龟神而赵龟欺”。当年魏国出兵作战，不仅求助于龟卜筮占，而且运用多种手段探测神意。《韩非子》评述道：

初时者，魏数年东乡攻，尽陶卫；数年西乡，以失其国。此非丰隆、五行、太乙、王相、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非数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荧惑、奎台，非数年在东也。故曰：龟筴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韩非子·饰邪篇》）

其中，“丰隆”，云师、即云神的名字。太乙、摄提等，是所谓“九宫贵神”的名字。六神，即六宗之神，即日、月、星、寒暑、水旱、四季六神。岁星、天缺、荧惑等，星名，也是星神的名字。这些天神，有的主管给人吉祥，有的主管给人降祸。依韩非所说，魏国当年出兵的时候，曾经广泛进行了占星活动，这也正印证了司马迁说的，春秋战国时代，“臣主共忧患，其察禨祥、侯星气尤急。”察、候的结果，自然是逢吉利才出兵。然而结果呢？魏国向东进攻，取得了一定的胜利；向西进攻，就被秦国打得一败涂地，最后亡国。魏国一胜一败，但是这些神的状况，星神的位置，却一点也没有改变。韩非因此得出结论：“龟筴鬼神，不足举胜。”筴，即策，这里指蓍草棒。龟筴，就是龟卜和筮占。也就是说，占卜以及占星等求助于鬼神，不足以决定战争的胜负。

韩非所举的例子，可说仅是春秋战国时代此类事例的冰山一角。在这长达数百年的战乱和争斗中，从周王到各国诸侯、各家大夫，还有所谓陪臣等等，他们出兵、作乱，你攻我守，明争暗斗，行动之前，几乎没有不求助于鬼神的。求助的结果，几乎都是鬼神告知吉利才开始行动。其结果，总是有胜有败。这并不是胜的一方鬼神就英明，败的一方鬼神就糊涂或者故意欺骗。到最后，是秦国一家的胜利，也不是因为秦国的鬼神就英明，其他各国的鬼神就糊涂或者故意欺骗。春秋战国时代，是人间的动乱，也是鬼神效用的大展演。这种展演，是韩非无神论思想的丰富资料。

九、鬼神在医疗中作用的下降

各古代民族的科学，优先发展的几乎都是天文学和医学。天文学一面服务于生产活动，一面作为探测神意的重要手段。医学，则主要是为了人的健康，其中特别是上层人物的健康。在当时人人都信仰鬼神的社会里，凡是较为疑难的病症，甚至不太疑难的病症，也都会认为是鬼神作祟。因此，在医疗领域里能够排斥鬼神的因素，主要、甚至完全求助于医疗本身，也是无神论思想发展的重要一翼。

《左传·昭公元年》，晋国君主晋平公得了病，郑国派执政大夫子产去探望。晋国大夫叔向对子产说，占卜说是实沈、台骀两个神作祟，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神？

子产说，实沈是高辛氏的儿子，是主管参星的神。他的哥哥阏伯，是主管商星、也就是大火星的神。晋国君主就是实沈的后代。台骀是金天氏的后代，做了汾河的水神。他的后代建立了四个国家，都被晋国灭掉了。不过这两尊神，和君主的疾病没有关系。子产继续说，如果有了水旱灾害，应该去祭祀像台骀这样的山川之神；如果天上的风雨不及时，应该去祭祀像实沈这样的日月星辰之神。君上的疾病，是由于饮食不节、享乐过度所引起的，和这些山川星辰之神有什么关系呢？！接着，子产又讲了保持健康的道理。子产说，君主每天的时间应分为四段。早上和臣子们讨论政事，白天要出宫进行考察，晚上考虑法令制度，夜晚安心休息。这四段时间，君上只注意了一件（晚上和妻妾共寝），所以气血凝滞，身体羸瘦，心思恍惚，以致生病。此外据我所知，娶妻不能娶同姓的，否则子孙就不会众多，也不会健康。听说君上的四位宠妾，都和君上同是姬姓，疾病是否因此而起的呢！晋平公知道了子产的议论和建议，认为子产是个博物君子，赏赐了子产许多财物。

晋平公又向秦国求援，秦国就派了最好的大夫医和。医和诊断以后说，病没办法救了，这是过度亲近女色造成的。就像谷类生蛊一样。蛊虫蛀空了谷类，多近女色掏空了身体。这不是鬼，也不是由于饮食，就是被女色迷惑得的病。平公说，那么女色就不可以亲近吗？医和说，不是的。可以亲近，但要有所节制。

接着医和讲了一套“天有六气，降生五味……”的道理。说六气如果过度，都会使人生病。医和的话，就是后来中医著名的所谓“六气致病”说。

在晋平公疾病这件事上，无论是像子产这样的优秀政治家，还是像医和这样的好医生，都得出一致的结论，平公的病，是自己的行为不当造成的，与鬼神无关。他们否定了神职人员的结论，也就是否定了鬼神在病因和医疗方面的作用。

晋平公的病，可以说是一个具体案例。大约在春秋末年，一位长期从事医疗实践的名医扁鹊，就做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一般结论。

扁鹊，名叫秦越人。传说他接受了高人秘传，能够看见人的五脏。以此诊病，非常准确。有一次赵简子病了五天，不省人事。扁鹊说，不要紧的，过几天就会活过来。几天以后，赵简子果然清醒了。听到扁鹊的话，就重赏了扁鹊。有一次虢国太子死了。扁鹊问清了病情，诊断为“尸蹶”，用针刺使太子苏醒。于是纷纷传言，说扁鹊能够起死回生。

扁鹊医术全面，病人需要什么，他就做那方面的医生。他做过妇科医生，做过五官科医生，做过儿科医生。秦国的太医令嫉妒扁鹊，派人杀死了他。然而扁鹊的名字和医术无法消灭，他成了医生的榜样，他的医疗方法被医生们历代传承。扁鹊在长期医疗过程中，总结经验，认为在六种情况下，疾病是无法治疗的。这六种情况是：一，骄横不讲理的，无法治；二，要钱不要命的，没法治；三，不愿调节饮食和穿戴的，没法治；四，身体寒热以及五脏情况不稳定的，没法治；五，身体虚弱没法服药的，没法治。六，也是最后一条，相信巫术不相信医疗的，也没法治。相信巫术不相信医疗，也就是相信鬼神不相信医生，这样的人，他的病是没法治的。这是从普遍意义上排斥鬼神致病说。

医疗实践中许许多多明白易见的事例，也使那些大力论证鬼神存在并且赏善罚恶的思想家墨子，在医疗问题，也一定程度地排斥鬼神对于疾病的作用。《墨子·公孟篇》载：

子墨子有疾，跌鼻进而问曰：“先生以鬼神为明，能为祸福。善者赏之，为不善罚之。今先生，圣人也，何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知乎？”子墨子曰：“虽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于病者多方，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劳苦。百门而一开焉，则盗何遽无从入！”

这就是说，在墨子看来，有些疾病并不是鬼神的赏罚造成的，因而就在一定范围内排除了鬼神的致病作用。

在致病原因上排斥鬼神，也就在医疗手段上排斥巫术。这是中国古代医学思想的重大进步，也是无神论思想发展的重要一步。

十、惩巫事件与无神论思想的发展

上古的人神关系，比较接近。神常常祸害人，人也常常和神发生冲突。人尊敬神，给神献祭，希望和祈求神给他们降福，保护他们的安全。假如神不能满足人的愿望，人也会用一定的方式惩罚神。

上古时代，被认为是神、或者自己自称为神的，许多就是国王和巫师。一些宗教学家强调巫术和宗教不同。说宗教谦卑，尊敬神；巫师狂妄，不仅不尊敬神，甚至还要役使神，其实那是因为巫师本身要做神、或者本身就被认为是神。在众多巫师的争斗中，少数几个、甚至一个胜利了，成了大神，其他的巫师都不再被认为是神。于是大家就对剩下的这尊神尊敬起来而不敢再有侵犯，就像在争做国王的斗争中，最后少数几个、甚至一个胜利了一样。

上古人们用各种方式讨好神，希望神给自己降福并且保护自己的安全。如果愿望得到实现，就会向神祇表达谢意、敬意，给神献祭。如果给神贡献了祭品，而神却没有满足人们的愿望，失望的人们也会把怒火撒向神祇。砸毁神的塑像，抢走神殿的财物，甚至毁掉神的庙宇。这样的情况，在古希腊神话中不断出现，在古罗马的历史上，也不断上演。在中国古代，上古惩罚神祇的传统也有某些线留。这样的残留载于《孟子》一书：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

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也就是说，人们用了丰盛的祭品献给社稷，为的是让社稷神保佑风调雨顺。假如仍然是“旱干水溢”，就是社稷神没有尽到责任。诸侯没有尽到职责，“危社稷”，就撤换诸侯：“变置”。社稷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同样，“变置社稷”。

后世的注家为了维护神祇的尊严，往往淡化变置社稷的真实含义。比如朱熹，认为“变置社稷”仅仅是“毁其坛壝而更置之”（朱熹《孟子集注·尽心下》）。实际上，当初的“变置社稷”，就是撤换社稷神。据史料记载，上古的稷神是“烈山氏之子曰柱”，后来变成了周人的祖先弃，这当是上古的一次变置。孟子讲述的，当是上古的一种传统。从孟子开始，社稷神没有再变置过，虽然孟子说可以变置。和变置社稷具有同样意义的行为，就是后来的“晒龙王”。即当人们向龙王求雨无效的时候，就把龙王的塑像抬出，在太阳底下游行，让龙王也尝尝酷热的滋味。不久以前，因为环境问题，有人提出让环保部主管官员到他管辖的河里游泳，某种意义上，也是和惩罚龙王同样的思路。

宗教观念不断发展，巫师仅仅成为通神的使者，而自己很少有机会做神。这时候，假如巫师没有完成通神的任务，也会受到惩罚。最严重的惩罚，就是“焚巫”，即把巫师烧死。据甲骨学者研究，甲骨文中，就有焚巫的记载。说明商朝就有、或者还有这样的传统。但是到了春秋时代，这样的事被先进的思想家否定了。《左传·僖公二十一年》载：

夏，大旱。公欲焚巫尫。臧文仲曰：“非旱备也。修城郭，贬食省用，务穑劝分，此其务也。巫尫何为？天欲杀之，则如勿生。若能为旱，焚之滋甚。”公从之。是岁也，饥而不害。

巫，巫师。中国古代，男曰巫，女曰觋，统称为巫。有人认为，巫尪指女巫。也有人认为，尪，是出生时就胸部突出、俗称“鸡胸”，因而面部朝天的畸形人。大旱要焚巫尪，有人认为是巫、特别是女巫求雨无效，因而要对干旱负责。有人认为，是上天担忧下雨会使雨水流入尪者鼻孔，所以干旱。中国古代是农业社会，雨水是决定收成好坏的关键因素。所以每逢干旱，就要求雨。求雨的基本方式，是所谓“舞雩”，即让女巫载歌载舞，向神祇祈求。《论语》一书记载，当时还有专门舞雩求雨的神坛：“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就是随从孔子在舞雩神坛之下游览。据《论语集解》：“舞雩之处有坛墠树木，故下可游焉。”坛，是垒高的台。墠，无台的祭神场所。也就是说，求雨的场所，有祭坛，有树木，是游览的好去处。

为求雨专门设置祭坛和有关场所，可见当时对于求雨的重视。求雨是向神祇祈求。求雨成功，自然皆在欢喜。不成功，人们自然会把怒火撒向神祇。找不着神祇，就撒向神祇的使者，这就是巫。焚巫，是惩罚神祇传统的延续，也是一种落后而野蛮的有神论观念。

但是臧文仲认为，“非旱备也”。也就是说，这不是天旱时该做的事。因为这样做，弥补不了旱灾的损失。同时也是认为，巫和尪，不是造成旱灾的原因。他的理由是：“天欲杀之，则如无生”，这当是指有着先天身体缺陷的尪；“若能为旱，焚之滋甚。”也就是说，假如旱灾是他们造成的，烧死他们，会使旱灾更加严重。实际上，就是否认他们与旱灾有关。

臧文仲在这里没有否认鬼神的存在。但他否认了通神的巫尪和旱灾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就是否认神祇与旱灾的关系。而他所采取的措施：“修城郭，贬食省用，务穑劝分”等，更是和神祇无关。在普遍认为与神祇有关的灾难面前，完全采取现实的人为措施而不求助神祇，乃是重要的无神论观念。就臧文仲个人来说，他曾经让鲁国人祭祀海鸟，也曾经为乌龟造了一件华丽的屋子，因而是个糊涂人。但在焚巫尪这件事上，却头脑清醒，采取了正确的措施。像臧文仲这样的情况，在古代无神论事件中，具有普遍意义。

臧文仲之后，齐国也发生了一件要处死神职人员的事件。

《左传·昭公二十年》载，齐景公得了疥疮又加疟疾，过了一年还不好。能够讨好他的臣子梁丘据和裔欵说，我们祭祀鬼神，比以前更加上心，然而君上您的病仍不见好，这就是祝史的罪过，请杀掉祝固和史嚚。

祝，专管祭祀的官员；史，史官，并负责卜筮、祭祀等事。固、嚚，是人名。

景公把梁和欵的建议告诉晏婴。晏婴给景公讲了一个故事。说当年诸侯在宋国聚会，楚国的屈建问赵武：晋国的范会为人如何？赵武回答说，他的家治理得很好，对国家也尽心竭力，所以他家的祝史都如实向神祇陈述。因为他家里和睦，所以祝史也不向神祇祈求什么。

景公说，你和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晏婴说，有德的君主，臣民都没有怨言。他的祝史如实报告神祇，无愧于心。若是无德的君主，祝史假若如实报告，就是张扬君主的罪过；假若掩盖过失，就是向神祇讲假话，所以只好讲些空话。这样神祇就不会保佑。

景公说，那么应该怎么办呢？晏婴说，不可斩杀祝史。只能修养自己的德行。于是景公赦免祝史，并且开放关禁，减少税收。这件事，实际上也是认为疾病与神祇无关，特别是与神职人员无关。春秋战国以后，史书上一般见不到因为求神无效就杀死神职人员的事。这是无神论思想的进步，也是一般社会意识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