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挪威，所有党派都开始变“绿”

　　9月13日是挪威最新一届议会选举的投票日，也是挪威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保守党总理埃尔娜·索尔伯格执政八年后，保守党和中右翼不出各方意料地输掉了选举。

　　由于挪威不允许单一党派政府，接下来各党派之间仍需进行一段时间谈判，以形成新的执政联盟。获胜的工党主席斯托尔在确认选票后说，他将不会为这一谈判设定最后期限，“周到比仓促好。”他将成为下一任挪威总理。

　　此前他曾表示，工党执政的目标是“通过公平的气候政策来减少排放和创造就业机会”。

　　工党只在选举中获得48席，距离议会多数仍很遥远，这意味着它在组阁谈判中的地位更弱，未来也更有可能被较小的同盟党派影响议程——而在这场选举里，工党的两个天然左派盟友中心党（SP）和社会主义左派党（SV）之间矛盾重重，要实现三党联合多数政府并不容易，除它们之外其他几个可能成为工党谈判对象的较小党派却有不少带有明显气候政治特色，其中不乏油气产业的激烈反对者。

　　挪威是除俄罗斯外欧洲最大的产油国，在邻国丹麦已经做出了2050年完全退出油气行业的承诺后，又一位左派总理的上台将给挪威，乃至给整个欧洲的油气行业带来什么？

　　选举之前，气候变化也是挪威选民最迫切的关注点，为了帮助选民做出抉择，挪威国家电视台NRK推出的选举专题中加入了对于政治立场的测试环节，其中的第一阶段“你最关心什么”的十个选项里，四个和气候变化直接相关：气候减排，风能，石油和肉食。其他的六个则分布在互不相同的六个领域，分别是社会不平等、公路通行费、心理健康、移民、堕胎和俄罗斯。

　　● 挪威国家电视台在网站上做的政治立场测试：“你最关心什么？” / 网页截图

　　空前关切和焦虑气候问题的选民，又将把挪威推向何方？

　　被气候报告“剧透”的选举

　　除了获胜的工党和下任总理人选，选举结果还有其他值得注意之处：参选的25个党派里，有10个政党进入了下一届挪威议会，这是一个创纪录的数字；在减排政策上表现积极的社会主义左派党（SV）成为议会第五大党，极左翼红党和激进的环境主义党派挪威绿党分别将自己在议会的席位从1席扩大到8席和3席，尽管与此同时，绿党意外地没能通过议会选票4%的门槛。

　　如无意外，社会主义左派党将是工党组阁的首选谈判对象，红党同时支持严格减排和缩小贫富差距，绿党则已经提出了2033年停止油气生产的计划。

　　此前至少五年，气候政治就已经成为挪威政界主流。2017年议会选举和2019年地方选举中，气候和环境议题都是挪威各方关心的最主要议题。但如今事情已经更进一步：就在2021年大选前一个月，联合国气候小组公布了它关于气候变化的重磅报告。

　　● 竞选期间奥斯陆街头海报：“气候焦虑” / 网络

　　这份直指人类活动在全球变暖过程中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悲观报告，无异于在本就敏感的挪威政坛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挪威绿党的党员人数在一天之内增加了750人，创下党派成立以来的历史记录，不止一位名人脱离自己原有党派，加入绿党，该党民调支持率也一度突破5%；8月9日后进行的最新一次民意调查中，此前否决排放税方案的中心党（SP）的支持率则发生雪崩，从8月8日的19.2%直线跌至11.3%。过去四年中支持率一直低迷的执政党保守党从今年2月开始就步步走低的民调数字，被这份报告又推了一把，而四年前呼声就已相当高的前外交部长、61岁的工党主席斯托尔，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你认为谁将是下任总理”调查的首位。

　　重压之下，所有党派都开始变“绿”：气候成了无可置疑的核心问题，挪威必须减排也成为各方共识，就连中心党也认为自己的议程完全是站在减排和减碳的基础上制定的，作为一个以农村为基础的党，它宣布支持更多气候友好型作物和农业发展；过去四年里与保守党结盟的右翼党派自由党甚至提出，未来党派的发展目标是“做路线更加清晰的绿党”。

　　本地研究者普遍相信，这将是气候问题面前挪威最重要的一次选举。9月初，多家环境组织和气候变化倡导者集体在挪威国家电视台网站上发出倡议：“你能够为气候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投票。”

　　油气产业命运、减碳方式、气候变化应对等等问题再次成为各方争夺的主要战场，而石油与天然气，成了其中爆发最大争议的问题。

　　西欧油气巨头的转型之路

　　2020年，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在其国别报告中明确提出，挪威应“禁止对化石燃料的进一步探索，拒绝化石燃料基础设施的进一步扩大，并制定工人和社区的公正过渡战略”。

　　但对于挪威，这条路不仅满布荆棘，而且迄今尚未开始：即使在欧盟已经明确其2050碳中和战略以后，挪威的大部分人仍坚持挪威的油气产业有必要继续生产到2050年之后，其中也包括两大传统政党保守党和工党。他们相信，油气产业能够为挪威整体经济的绿色转型提供必要资金，并且与此同时，挪威的石油天然气生产过程也比其他很多国家更为清洁，在大部分地区需求仍在，尚无明确的替代方案的情况下，施压挪威的油气生产没有实质性意义。

　　● 北海油田 / Sosialistisk Venstreparti官网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油气产业牵动着大量家庭的收入和生活水平，超过20万挪威人在相关行业工作，这几乎为劳动力总人数的7%，任何想要触及油气产业的政党，都将不可避免地面对来自选民和经济的沉重压力。

　　背靠北海油田的挪威是全球主要油气出口国之一，在原油出口中全球排名第八位，天然气出口则名列第三。这些出口的油气也是挪威重要的财政来源，其出口国外的能源是国内消耗量的八倍，其中大部分供给欧洲市场。尽管几乎全部电力来自水电，但能源和交通的排放依然将挪威推上了全球国家碳排总量的第30位，而这甚至还没有计入由挪威出口到其他国家的油气所产生的排放量。

　　为了既保住油气产业和舒适生活，又在全球的减碳控碳运动中完成任务，包括前首相斯托尔滕贝格在内的政客一度将“碳抵消”作为鱼与熊掌兼得的完美答案：挪威将在其他国家购买碳配额，来抵消国内的碳排放总量，这意味着，通过向其他国家提供对于造林、避免毁林或其他提高能源效能方法的资金支持，挪威可以继续在国内维持原有的排放量。

　　而与此同时，为了维持未来的油气收入，挪威还在积极地开展其他海域的油气勘探。

　　但对于挪威国内的反对者，以及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国际环境机构来说，这种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甚至可能成为新的国际不平等源头：特别是如果考虑到挪威的资金很有可能恰恰来自向国外出售天然气和石油产品。

　　今年5月，国际能源署公布的净零排放报告也再一次确认，在未来全球升温1.5°的最后通牒当中，已经没有更多油气产业的排放空间。

　　● 2018年极端天气“奥列什”侵袭挪威博德镇 / 网络

　　随着气候议题在国际事务中地位越来越关键，北海油田和油气产业的前景，在挪威越来越成为头号政治议题，但推进仍然举步维艰。几乎全部党派都提出了自己的气候政策方案，但直到目前，除了立场最为激进的绿党之外，其他党派尚未真正触及石油产业问题*，工党此前已经宣布，将不会与要求放弃石油产业的任何政党结盟执政，而在本次选举中表现不佳的进步党（FRP）已经宣布，作为未来的反对党，它将为捍卫石油行业而战。

　　分裂与联结

　　矛盾正在于此：尽管对于油气的依赖如此强烈，但挪威或许又是全世界最为焦虑气候变化的国家。本地媒体ABC八月底进行的一次调查发现，竟有超过一半的被访者相信人为的气候变化可能造成作为物种的人类灭绝：回答“完全同意”和“基本同意”的人分别达到了28%和30%。

　　气候科学家并不赞同这种担忧，但这同时也是真实社会情绪的反映。过去五年，与国际对此的关注升温同步，挪威选民对于气候问题的焦虑正越来越甚。

　　与此同时，挪威还是全球绿色能源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一边是数十万家庭的现实利益，另一边是未知风险和普遍焦虑；一边是必须立刻减排的共识，另一边是改革不能触及油气产业的另一项共识……眼下仅左派联盟内（工党、中心党和社会主义左派党）就已出现对于气候政策、特别是油气产业前景的显著分歧，而即将上任的工党政府，或许会在未来四年面临最为剧烈的气候挑战。（责编 / 袁漪琳）

　　*注：绿党希望2033年停止生产，2035年完全退出油气产业；社会主义左派党希望停止油气勘探，但尚未触及现有油气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