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气还被怀疑是关系户的他,为什么敢缺席颁奖典礼?
2019年,一位名叫「裘德」的歌手发行了首张专辑《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
开篇扑面而来的百老汇色彩,管弦乐交织的编曲,仿佛把人们拉到了神秘的剧院;爵士、摇滚、民谣、流行、电子、古典的音乐元素都穿插在这张专辑中,十首歌曲为十个角色拍下独属于他们的电影画面。
裘德与几位好友担任了整张专辑的制作人,包揽了全部的作曲,参与三首歌的作词;其中七首歌的编曲也由他独自完成,可以说是一位技能树被点满的宝藏唱作人。
然而,这张风格多元、质量上乘的专辑,却并未被大众所熟知。
直到在去年的第31届金曲奖的入围名单上,这个陌生的名字「裘德」和吴青峰、张震岳、周华健等人同时出现在最佳国语男歌手的提名之列——他的入围作品正是他的首张专辑《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然,许多人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他,评审团主席陈镇川也笑说在网络上都搜寻不到裘德的信息。
而这也引发了网络上部分极端人士的不满,他们怀疑裘德根本是靠着人脉和关系上的位。
但听过这张专辑之后,我只想表示,在「名不见经传」的情况下提名金曲奖,这正是他凭借自身实力获得提名的佐证。
因为疫情原因,裘德并未能够前往台北参加颁奖典礼,这也许正是一种浪漫的巧合。
接下来,我就来为大家分析,裘德这位音乐人,究竟有何独到之处。
一、和声与调式互换、转调
最早听裘德的音乐,其实不是因为金曲奖或是在节目里,而是在虾米音乐主办的寻光计划比赛上,当时我也报了名,那段时间一直在听参赛的作品。(虾米现在没了,哭……
裘德参赛的歌曲是《英雄结局》,当时听到就有耳朵被惊艳到的感觉。虽然当时没有入选寻光计划,但之后也被网易云音乐的石头计划挑中,发行了一张EP。
这首歌是为《魔兽世界》的瓦里安·乌瑞恩所写的。
歌曲链接:
https://music.163.com/song?id=1303027044&userid=289923392
它是一首E小调的歌曲,但在中间有一段突然变成了E大调,在一级、四级和五级三个大调和弦之后又回到了E小调。
而在大调部分,两段对应的歌词是「当所有疯狂的眼神里都是我」、「将来几万字赞美诗是关于我」,也是特别明亮的表达,但其他的部分又很压抑,音乐和歌词的情绪配合地非常好。
《英雄结局》中只是短暂地在大调上做停留,然后很快又回到了小调,而在《瑞贝卡》里,主歌是G#m小调,到了桥段时就变成了G#大调,一直延续到副歌结束。
《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中的「热情」一段,也是由原本的F#m小调转变成了F#大调。在F#大调之后,裘德又开始进行一些很厉害的转调处理,首先用Bm7替代了原本的四级大和弦,但这个时候配合着旋律,从G#m7到Bm7,已经有了升调的感觉。
随后裘德动用了#5级的D和弦,这在流行音乐中也是颇为常见的用法:先给五级升半音,然后再降回来。于是中间用减和弦做过渡,最后又落回五级C#。
在C#7和弦经过一系列钢琴琶音之后,直接升了半个Key,又回到了小调开始副歌。可以说这是比较简单粗暴的升调手段,但在此前裘德经过了层层铺垫,完全没有让人觉得生硬,反而会是很能喂饱耳朵的处理手法。
四级小和弦替代四级大和弦
调式互换可以说在裘德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在《谁是宝藏歌手》上首次亮相时,裘德演唱的《大年夜怪奇物语》也是相当典型的大小调转换作品。
这是一首G#大调歌曲,但在唱到「最爱吃的菜」的时候,和弦变成了四级小和弦C#m9,增加了特别的离调色彩,有种场景转换的感觉。
四级小和弦最常见的用法是用来替代五级,但在这首歌中是换掉了原版的四级大和弦;也可以认为歌曲转到了C#小调,然后再转回G#大调。
在副歌时,这种对比的感觉会更强烈:随着G#、G、F#的三个半音下行过渡到副歌旋律,头两句的和弦就是C#m7和G#maj7。
后面唱到「悠哉」的部分演唱难度很高,极具冲突干,也是这一进行。
同样的技巧在宝藏歌手中第二次演唱的《瑞贝卡》中也出现过。在过渡段,用A#7替代了原本的A#m7,在四级时也和《大年夜怪奇物语》一样,用四级小调替代了大调。
《瑞贝卡》
在副歌时,也有这样的用法,在「生命」两个字的地方先用了C#m,随后又转为C#。
《K先生》
这样的处理在《大年夜怪奇物语》、《瑞贝卡》这样音乐剧色彩强烈的作品里有着不错的效果,在抒情歌中同样有着升华主题的作用。
裘德的另一首作品《K先生》里同样运用了四级小七和弦,但并不是在主副歌的段落,而是在副歌即将结束之际,唱到「影片」的时候,将情绪再度点燃。
(注:《K先生》原曲为A调,但吉他编曲为G调指法,为方便说明,这里采用G调记谱)
二级属七和弦替代小七和弦
在《瑞贝卡》的过渡段,用A#7替代了二级的Am7。在一级和弦后面跟二级属七和弦,会有一点纠结的感觉在里面,正好这段歌词唱的也是「她存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寻找内心的活法」,还蛮有意思。
在裘德入围金曲奖的专辑《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的同名曲中,也有类似的用法,用G#7替代G#m7,后面又变回G#m7。
歌曲链接:
https://music.163.com/song?id=1410701715&userid=289923392
三级大和弦替代三级小和弦
在《大年夜怪奇物语》中,唱到「流传关于」的时候,用三级大和弦C和弦替代了原本的Cm。
在小调歌曲中,类似的用法是用五级大和弦替代原本的小和弦。《瑞贝卡》是一首G#m小调作品,在主歌部分D#替代了原本的六级D#m。
在主歌快结束的地方,再次出现了类似的替代,并且听感上更趋近于大调。
《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的副歌中,C#也替代了原本的五级小和弦。七级的半减七和弦和五级大和弦是一个经典的组合。
六级大和弦替代六级小和弦
《K先生》的前奏中的,第二个和弦就用六级属七和弦E7替代了Em7。这个固定搭配已经出现两次了。
半减七和弦替代小七和弦
《K先生》就是用一个半减七和弦Bm7b5开头。而在第三小节,Bm7b5跟在Bm7后面,让和弦的色彩更丰富,听感也变得更加模糊。
在副歌中,Bm7b5到E的进行也被运用其中,营造了更多的孤独感。
大和弦代替半减七和弦
在《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的副歌里,二级和弦使用的是G#,可以看作替代了原本这一位置上的半减七和弦。实际上这里是把调式换成了Dorian#4,或者也可以看成C#和声小调。
减和弦的运用
通常在初学乐理时会看到有一些说法,称减和弦在流行音乐中不常用。但听多了流行音乐,你就会发现减和弦用的好,会给歌曲增色不少。
在《K先生》中,前奏以Adim和弦结尾,它的不协和让这个结束增加了很多不确定的感觉。
《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也用到了减和弦。这首歌的主歌部分基本上都是主和弦F#m,只是每一段的最后一个小节和弦会变化,这里使用减和弦增加了很多诡异的色彩。
而在后面转到大调的段落里,减和弦起到了一个连接的作用,实际上D#dim和D的区别也就是根音升了半个音,作为衔接是非常合适的。
色彩和弦的运用
裘德的音乐中和弦色彩是非常丰富的,许多七九和弦穿插其中,还有许多延伸音与转位和弦的使用,在前面的谱例中已经有过很多示范。
在《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的前奏落幕时,钢琴琶音演奏的是一个C#maj7#5和弦,给歌曲增添了不少诡异的色彩。在某一段乐句的结尾跟上离调的大七升五和弦,氛围可以说非常独特。
分割和弦的使用
在歌曲中使用分割和弦替代原本级数上的和弦,会让歌曲的色彩发生变化。如下图里《K先生》的这部分,使用Gmaj7/A来替代原本的Am7和弦,散发出大七和弦独特的色彩,让歌曲的感觉也变得很不同。
相邻和弦之间维持相同的音符
在相邻的和弦间,保持其中的一个或几个音符相同,其他的音符做变化,也是流行音乐中的常用手法。在《K先生》副歌即将结束的时候,也有这样类似的进行,从C到D7sus4,两个和弦都有C、G两个音符。
《瑞贝卡》的结尾处,三味线演奏的部分,也是固定前两个音E和F#,第三个音符E、Eb、D以相隔半音的方式向下移动。
leading bass的运用
Leading Bass在裘德的歌曲中也是相当常见的手法,有时候不止根音在leading,冠音也在leading。
在《大年夜怪奇物语》的间奏中,有一段将《新年好》的旋律穿插其中的演奏,听感上却非常微妙,不只是根音部分,整个和弦都有一种先下降再上升的趋势。在DAW里用钢琴窗把对应的和弦画出来,更容易看出来这一点:
裘德还喜欢做一些越来越「窄」的和声进行:冠音越来越低,而根音越来越高。以《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前奏举例,在前三个和弦里,冠音往下走,根音往上走,都有着很明确的旋律线,每个和弦的音域都在变窄。
在DAW里将这部分可视化就更容易理解,图形的表示也有越来越窄的视觉感,紧张感十足:
在《瑞贝卡》中,唱到「瑞贝卡」三个字的时候也有着类似的处理:根音以的D#、F、G在往上爬,而人声演唱的D#、D#、C#整体是往下走的。
二、旋律与节奏
从刚刚和声的分析中不难发现,裘德的旋律是非常贴合他和声的变化的。
有一些歌曲虽然给旋律配了色彩特别的和声,但本身的旋律跟和声的相关性并没有那么强。比如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中,在唱到「你迷失在地图上」的时候,和弦是降7级的大三和弦。
但这里的旋律并没有用到它的特征音,换成四级和弦也并无不可,只是色彩会比较普通。
但裘德的旋律基本上都会使用和弦的特征音,尤其在色彩发生变化时,换成别的和弦就很难成立,比如《大年夜怪奇物语》。
红色圈出来的部分也是和弦的特征音,贴合度很高
除此之外,他还擅长用半音来勾勒旋律,有一种诡谲感,这也是塑造他的音乐剧属性的一个重要因素。在《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的主歌里,C#和C频繁交换;《瑞贝卡》的主歌也是这样,半音的旋律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三连音的使用
裘德的音乐律动感也很强。《瑞贝卡》的Shuffle节奏就注定了它会是一首让人会想跳舞的歌曲。
而突然出现的三连音也给人耳朵一亮的感觉。
在「他想也许」都使用四分音符的情况下,接下来的「这也有」使用了三连音,搭配着合拍的乐器,也有着十足的律动感。
《瑞贝卡》本身的律动就很Shuffle,使用三连音也是非常合理的操作。而《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并不是一个Shuffle节奏的歌曲,但也有一些突然闯入的三连音,让人很有新鲜感。
附点与切分节奏
附点音符和切分音的使用也往往会让音乐更有节奏感。在《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中,这种运用可以说非常多,以副歌为例,红色部分为附点节奏,蓝色部分为切分节奏,交替的运用让副歌听上去极富律动感。
相同旋律的不同律动
在音符相同的组合里,裘德也通过稍稍变化的律动做出了区分。如《大年夜怪奇物语》中,前两段主歌的第一句,开头和结束的律动都有一点区别,既相同又不同。
《K先生》中的「某个人致歉」和「不用被听见」的旋律也是一样的,但第一个字的处理不同,让律动也产生了一些变化。其实这对于音乐人来说可能并不需要精心设计,可能只是非常自然的演唱,优秀的音乐素养已经深入骨髓了。
「错位」
裘德还有一些作品会把重音的位置稍微地提前或置后。《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的前奏,听上去不像是标准的四四拍,然而它的确是四四拍,只不过重音被移动了。
每个和弦开始的重音都被往后延后了一个十六分音符,但最后却又是严丝合缝的四四拍,听上去既混乱又统一。
到了间奏的时候,相似的旋律被重组,也换掉了律动,突然的停顿听来十分过瘾。这一段演奏在歌曲结尾也有被用到。
在唱到「自我升华来证明」的时候,「来」字之后有一些停顿,随后才唱到「证明」两个字,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在《K先生》最后情绪升华的部分,在一个小停顿之后唱到「言」字的时候,下一个和弦提前进入,而不是在落在正拍上,这样的处理也让歌曲的律动增色不少。
「我的风格不少听众都说像音乐剧。其实这也不是一开始就决定的,是自己琢磨编曲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类型会让我写起来很开心,我又对自己特别好,什么开心我写什么。当然也不是所有听众都喜欢这种风格,但我还算是自然地在看这个问题,自我接受、自我坚持可能对我来说是更重要的事情吧。」——《科幻男孩》文案
裘德的音乐风格对我来说是有点特别的。
听他的音乐,确实如同置身剧场之中,随着音乐情绪的波动,仿佛也看到剧院拉开幕帘,一幕幕转场、落幕。
而裘德曾在采访中提及游戏配乐对他的影响很大,也提到喜欢方大同、李荣浩与椎名林檎的音乐。
也有人评价他是男版的许哲佩,而许哲佩的音乐也是非常有画面感。他大学念的是美声专业,也许在求学过程中也对歌舞剧有一些接触。
值得一提的是,《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这首歌的作词与编曲范忆堂的音乐也有这种音乐剧的味道,而他本人同时也是舞台剧导演。
而范忆堂的一张未公开发表的专辑,裘德也参与了制作,不知道多久才能被大家听到,或许两位有才华的创作人也是在互相影响的吧。
实力音乐人的困境
现在裘德的微博已经有18万粉丝,关注度还在持续上升中。
而他本人也提及正在筹备第二张专辑,主题和水有关,是一张浪漫的专辑,值得期待。
「之前还和朋友打趣说五年之内我要入围金曲奖,没想过能在今天成真。」裘德曾在微博分享自己入围金曲奖的心情,虽然金曲奖的影响力日渐式微,但对于业内人士来说,依然是相当有分量的奖项。
尽管裘德最终并未得奖,金曲奖提名仍然起到了助推的作用:开始首次线下巡演,获得更多奖项垂青,为彭佳慧、魏如萱创作专辑主打歌,也登上综艺节目。
在节目《谁是宝藏歌手》中,裘德认为自己缺乏舞台,而如果他没有入围金曲奖,很有可能是没有这些曝光的机会的。
这张《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也是通过众筹募资才得以出版。尽管在入围之前,裘德许多歌的评论也都达到了999+,但依然没有太多的名气;
而在此前他也参加过《中国新歌声》和《明日之子》的试镜,却都没有通过海选。正如陈镇川所说的那样:「在各大搜寻引擎都找不到他的资料,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即便在这个不淘汰、不排名的略显佛系的音乐综艺上,许多身为唱作人的歌手也无法每期都能够演唱自己的原创作品,甚至演唱其他人的作品占了多数。
到目前为止,裘德在节目上表演了六首作品,原创和翻唱对半分;同为创作人的萨吉,只唱到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
而同属于网易云音乐原创音乐人的隔壁老樊、颜人中等人却早就成为网易云的主推歌手,尽管他们的音乐性远不如裘德丰富多元,但流量为王的世代,很多音乐人无法自己去抉择。
谈及初来北京做音乐的经历,裘德也曾说过:
「其实我也苦恼过。大学的时候,我觉得做音乐是非常热爱的事情。来北京后,因为公司有规定每个月要写很多首歌,有时候就觉得像个工作一样。因为要不停地写,就会消耗掉热情。我刚来北京的时候, 可能回到家后我就不会再碰跟音乐有关的东西而是去玩别的,不然根本就受不了。」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也使得裘德成为一个高产的唱作人。《颁奖的时候我要缺席》这张专辑的十首歌,就是在短短两周里创作出来的,以歌曲的品质来看,真的是相当惊人了。
而现在,裘德也算是有所发展,小有名气了。愿他的认真与坚持不会被辜负,希望他可以一直做他喜欢的音乐。也希望许许多多的实力音乐人能一样走出困境,实现自己的价值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