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吧，如今国产剧不欢迎她
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作者 | 柳飘飘
本文由公众号「柳飘飘了吗」（ID：DSliupiaopiao）原创
前段时间飘不是写了《烂就是烂，上再多热搜也救不了》嘛。
聊了聊国剧人物越来越典型、标签化的现象，结果这才几天，《生活家》播出。
剧中的“破产母子”，一边靠着在超市蹭吃蹭喝，解决早饭。
一边欣欣然搬到月租6000块的房子居住——
这小吧台，这田园风，感觉母女俩随时就要来杯咖啡，对坐闲聊。
难道这就是如今国产剧的穷人生活？
一边喊着穷，一边撒着币。
剧名《生活家》打着“贴近生活”的旗号，呈现出来的却是这样“空有口号”的讽刺现实。
光指出现象，不打脸到实处，不是飘的风格。
所以，这就来聊一部，真实讲述底层人民生活的高分国剧——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首播于2000年，讲的是北京大杂院老百姓，却让当时的全国人民都为之共情。
别的可以放着，编剧得先摆出来。
刘恒。
作为中国最有名的编剧之一，写过的作品有张艺谋的《菊豆》《秋菊打官司》《金陵十三钗》，冯小刚的《集结号》，李少红的《四十不惑》……
而凭借《张大民》，也让其一举囊获了第十八届中国电视“金鹰奖” 最佳编剧，和第二十一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
这一剧之本稳了，再看剧，心里也就踏实了。
穷人
《生活家》塑造的穷人，无疑是失败的。
这种失败，是两极的——
生活基础不像穷人，生活逻辑却太穷鬼。
母女俩月租6000块的房子里，色色考究。
可她们是怎么搬过去的呢？
借用一辆装满了丧葬物品的灵车。
编剧到底能不能明白，普通的穷百姓什么样？
没那么多闲花招，但也很难搞这么“不吉利”的乔迁。
各种用力过猛归根到底，就是编剧没有体验过穷人的生活。
就只能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桌前，幻想穷人的日子应该如何穷得浮夸。
但刘恒，从小就和父母挤在不到二十平方米的两居室里，因此，在写《张大民》时，很多情节都参考了幼时的经历。
所以《张大民》里的穷，不仅是真穷，更是穷到了细微末节。
大民子一家一共六口人。
妹妹是双数，老二大雨、老四大雪，弟弟是单数，老三大军、老五大国。
外带一个老母亲。
全都挤在胡同大杂院的两间小平房里。
外屋，白天是客厅，晚上是母亲和两个妹妹的卧室。
而里屋，则是兄弟三人的住处。
对了，外面还有个小厨房。
只是这个小厨房恨不得把每个犄角旮旯里都塞了东西，多个人就转不开身，隔屏幕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原著里写张大民家的房子：
结构啰嗦，像一个掉在地上的汉堡包，捡起来还能吃，只是层次和内容有点儿乱了。
相比于如今国产剧穷人家庭的窗明几净，这样的环境，说“憋屈”还算是轻的。
简直是压抑。
老四张大国半夜醒来，碰上正抽烟的大民。
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全是桌子腿儿。
后来他终于考上了西北农大，借着酒劲嚎啕大哭：
我再也不回来了，毕了业我上内蒙，上新疆，我上西藏种青稞，种苜蓿，种向日葵，我受够了，蚂蚁窝憋死我了，我上山上，我找个宽敞地方我住一辈子……
但张大国苦到头了，家里剩下的人，日子还得照旧过。
看到上面图没。
张大民旁边的右边的那位，那是大民子的媳妇李云芳。
跟他一个大杂院长大的青梅竹马。
娶她可是件麻烦事。
为什么？
还是房子。
家里空间已经这么小了，再加一个人怎么睡？
于是一家人坐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最后决定：
里屋当洞房，外屋再加一个上下铺。
一组睡弟弟，一组睡妹妹。
商量好了，婚车绕了四九城半圈，又开回了这个院子里。
喜事过后，继续柴米油盐。
多了一个人，为了把日子过下去，“人间算盘”大民子更精打细算了。
最经典的一段莫过于，他跟老婆掰扯的“两毛钱”和“馄饨肉”的多少：
抠搜吗？
但请接受，这才是真正穷人过的日子。
据说原著小说的生发点，就来自于编剧刘恒素材本上的一句：
一个很抠门儿的城市男人对钱的那种热爱和困惑 , 以及钱对他的折磨。
穷人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感情先放在一边，生存在是最重要的。
所以，为了每个月38块钱和4条肥皂的补贴，张大民自愿转到污染严重的喷漆车间。
为了省钱，没换新烟囱，结果一家三口差点煤气中毒。
给媳妇下奶买的鱼，一不留神被猫叼走了，心疼得张大民满屋顶追猫。
经常到了月底，算完收支，掏光屁兜还是不够给媳妇买个她最喜欢的鸡腿吃。
可就在张大民一毛一份计算着家庭开支时。
弟弟张大国又领回一人来了：
他也要娶媳妇。
难受不？
但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可即便如此为钱所困，我们再看《张大民》这部剧时，却并不觉得多么苦大仇深。
相反，剧的第一观感是逗的。
其根源，就在于张大民的“贫”。
大民子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抱怨国和党。
日子再难，“贫”两句，心里舒坦了，日子也就能继续过下去了。
因此，当他不自苦时，我们这些看客也就不觉得这部剧有多苦了。
贫嘴
“贫嘴”对于张大民有多重要，从剧名就能看出来。
因此，“贫”不仅是大民子的一大特征，更是本剧的一大看点。
并且，还是推动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要说最关键的一个情节，当属靠“贫”，娶到媳妇。
尽管张大民暗恋隔壁李云芳多年，但长得跟天仙似的李云芳哪里瞧得上他。
况且，人家早就有主了。
上海男朋友，马上要去美国进修。
但不成想，人家一到美国就把李云芳甩了。
从小就没咋受过委屈的李云芳崩溃了。
哭砸吵闹，裹着个花被面儿坐床上，开始不说话。
爸妈该劝的也劝了，不该骂的也骂了，只能让院里话最多的张大民来了。
大民子想，不就不说话么，那坐下就跟你“贫”，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他先是劝云芳有事情不能憋在心里。
接着又开始穷人本色——
算账。
大概意思是，就算饿死了，省下的钱还不够一个骨灰盒。
最后，看说实在的，云芳都没反应，张大民只能开始臭贫。
他给自己和云芳一人头顶披块毛巾，聊起了小时候的事，然后说：
咱俩偷地雷去得了，你知道哪儿有地雷吗？
一连串自说自话的贯口终于让李云芳受不了了，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大民，你怎么这么贫啊！”
看到云芳有点松动了，张大民乘虚而入，顺势表白！
就这样，硬是靠贫嘴，张大民抱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可能有人会说，这样的求婚也太简单了吧，别急，我们下面还有解释。
继续说贫。
虽然说北京男人的贫，大多是闲话废话场面话。
但当话赶话，话里还藏着话时，倒也偶尔能出一两段金句。
就比如上完大学的张大国毕业回家，说打算走仕途。
老太太问老五，什么是仕途？
张大民在一边搭话：
场子中间戳一根杆儿，一敲锣，一群猴儿抢着往上爬，中间那根杆儿就叫仕途。
有时用比喻讥讽，有时又直戳要害。
因为老婆不下奶，张大民好不容易买个王八回来准备剁了熬汤。
一向不喜欢云芳的妹妹张大雨挤兑张大民剁的声音大：
“知道的是剁王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剁媳妇呢！”
张大民听出来了，嘴巴一张就是一连串的暴击：
你不就是嫉妒云芳吗！小时候，别人叫她大美妞儿，叫你丑八怪，你就哭。哭有什么用！
怼到大雨哭得跟下大雨似的。
可该怼怼，作为大哥，该护还得护。
后来大雨嫁到山东，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妹夫打了跑回娘家。
一通批评反把妹夫骂得心服口服，通体舒坦。
末了还操着山东口音夸了句张大民：
“大哥呀，你真是一张好嘴！”。
但贫嘴，不一定每次都是好事。
而且碰上个真横的，张大民只能乖乖挨打。
甚至，因为贫嘴，还坏了张大民很多事。
厂里办科技标兵交流会，原本照念稿子就成，张大民非得一顿臭贫。
结果官没升上去，反倒给自己“贫”下了岗了。
但贫嘴已经成了张大民的一个习惯，难以更改。
不管是好是坏，他都需要用贫嘴来抵御生活中那些未知的，惧怕的，不曾触碰的事物。
在电视剧后期，那个抛弃老婆的负心汉从美国回来。
张大民主动去酒店话别：
一番话尖酸刻薄，不成体统，你可能忽然觉得张大民有些小家子气。
但从这，就能隐约看到张大民这个小人物的悲哀了。
为什么这么小家子气还要说？
因为“贫嘴”，是张大民唯一能胜过这个情敌，自我安慰的地方了。
生活有太多的繁琐杂事等着他处理：
二妹被丈夫打了，三弟媳出轨了，四妹的未婚夫牺牲，继而自己也得白血病死了，五弟考大学变势利了，妈走丢了，妈把自己儿子弄丢了……
但靠着一张“贫嘴”，他总能让自己自得其乐，开阔地过下去。
而这堆“贫”与“难”的纠缠，终于在结尾被推向了高潮。
彼时，全家人围坐在外屋里庆祝老太太的七十大寿。
患了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又发病了，神思回到许多年前。
突然，她抓住了孙子张树，把他当成了童年的张大民，念叨起来：
大民，你都十二了。厂里的锅炉爆炸了，你爸爸让开水烫死了。你跟着妈，看看爸爸去。弟弟妹妹小，不让他们去了啊。记着，妈站不住了，你扶着妈。大民，往后，妈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你给妈当拐棍儿使。
原来，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开始，大民就从一个还不谙世事的小孩一脚踏入了成人世界。
不仅没了爹，还要用单薄稚嫩的肩膀担起家庭的重担。
帮扶母亲，拉扯弟妹，把苦累就饭吃，当菜咽，下酒喝。
一旁的张大民在听完这段话终于忍不住冲出屋去，失声痛哭。
老二大雨拉着嫂子云芳哭着说：“我哥一手拉着大军，一手拉着我，领着我们上学，我哥他不容易。”
云芳回说：我都知道，咱们上学同路，我都知道。
原来，这才是她嫁给大民的原因。
不是贫，而是这么多年来，她在张大民贫嘴背后，看到的，一个男人的担当。
大民子的贫嘴，初看时，是一个底层人民的幽默与自嘲。
但开阔来讲，其实是无数中国底层人民在面对生活的庸常和苦难时，用来消解局促与不安的手段。
既然被困在生活的高墙中无处翻身，还不如用乐天知命，小富即安的思想自我安慰。
“贫嘴”是张大民们的一把保护伞。
每次贫嘴之后，独自品尝辛酸的时刻，才是这部剧既能让人落泪又能让人发笑的本质原因。
小人物的生活哲学
关于张大民，扮演者梁冠华是这么理解的：
这个人物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没有能耐……他的目标就是眼前的几天……只要能看着孩子吃奶，看着媳妇吃炸鸡，看着妈妈吃冰，就很好了。这就是他人生中的三大幸福。
所以“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更像是一种小人物对现状的满足，对得到的感恩。
而为了让这种幸福长久，除了“贫嘴”，大民子还很多小人物的生活哲学。
比如在剧中，你能明显看到张大民为生活做出的努力。
一开始是自行车——
后来老婆怀孕了，开始升级三轮车——
再到儿子出生，又用铁架子焊一个小车给孩子专座。
这些能力所及的改变，实在不难让人想起我们身边那些因地制宜，为家人增减生活物件的人们。
虽然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张大民绝对不是一个成功者。
甚至可能被打上一个“躺平中年人”的恶名。
因为不够内卷嘛。
但他的确是一个生活上的能人，平民式的英雄，该解决的难题，绝不躲着。
比如孩子开始长大，屋子实在是住不下去。
张大民就开始打院子的主意。
担心邻居有意见。
就先找茬和邻居古三儿吵了一架，挨了他一板砖。
本来只是擦破点皮，愣是让医生把半个头都包起来。
回来再跟大伙儿说自己缝了18针。
吓得古三儿在外面躲了一星期。
而抓紧这一星期，屋子就这样盖起来了。
院子有棵树拦着怎么办？
那就把树围屋里一块儿睡呗。
更苦中作乐的是，新屋子过着过着，跟树也有了感情。
还给儿子起名叫“张树”。
看到这，你可能会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寒碜。
但还是抱歉，这就是无数张大民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过的日子。
老丈母娘评价女婿说：“除了胖和挣得少点，大民子没别的挑的了！”
而原著第一段话，已经足矣概括张大民的一生：
张大民不是活在影视剧里的人物，而是端着碗，拿着盆，站在家门口跟你打招呼的邻里街坊。
他不体面，但踏实；
他不高尚，但真实；
他不伟岸，但强韧。
哪怕生活再穷苦，他总能靠着自己的一张贫嘴坚持走下去。
所以《张大民》之所以如此经典，就在于它里面那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庸常日子，引发了无数中国人的悲喜共鸣。
而对其的展现，也是当年影视工作者对我国底层人民、弱势群体最可敬的关怀。
可惜时间走过二十年，如今的国产剧，已经不屑于将镜头对准“张大民”式的穷人。
更多的，是打着穷人名义的“假穷”。
或整天寻思如何吸血、制造各种“出圈”情节的穷鬼。
他们没有正常的生活痕迹和逻辑，只是作为繁华城市中的工具人。
存在目的，灌鸡汤或气人。
完全立不起来。
回到中国观众最幸福的那个年代——
2000年2月15号，《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于北京卫视首播。
45天后，另一部经典国剧也播出了，叫做《大明宫词》。
这两部剧，一个雅，一个俗。
一个是“宫词”，一个是“贫嘴”。
一个描绘了繁华盛世、宫苑深深的唐宫秘事，一个铺陈了芸芸众生、家长里短的胡同市井。
但即便如此对立、不相及，当年的影视工作者都能将二者拍得扎实可信，令人叹服。
更难得可贵的是，二者最后都有着落到实处的精神升华。
在《大明宫词》的结尾，槁木死灰的太平公主一步步走向白绫，如期待出生般，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而《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结尾，张大民和李云芳告诉儿子：
有时候觉得（人活着）没意思，刚觉得没意思，又觉得特别有意思。
一个探讨了贵族阅尽繁华，最终参透命运的大梦成空；
一个感慨了平民苟且存世，活着就是希望的世俗幸福。
但不管是对哪种风格的展现，他们都对得起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对得起过往漫长的历史，和如今扎根的现实。
可当下的国产剧，既没有了《大明宫词》里典雅细腻的悲剧色彩，也没有了《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酸甜苦辣的平民气息。
到最后，就只能两头不沾，悬浮于空。
想当然地写着剧本，唱着大戏，拍着笑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