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体》与吴国盛的争议谈起:文明演化的模型思考
起语:
最近,清华大学吴国盛教授对于《三体》的一段点评引起网上的热议,尤其是他在对之进行批判时还顺带拉了金庸先生的作品来做对比,这又引起了网上一波金庸作品的批判热潮。
首先不论这熟悉的二元对立的味道,更不用去表达“为何肯定《三体》就一定要去踩金庸”这种逻辑上崩裂的操作。毕竟这种对立是吴教授自己不经意间树立起来的,已故的金庸先生若是在九泉之下见了,相比也会非常尴尬。
1. 吴教授应唯物地看待《三体》这部优秀的作品
其实吴教授对于《三体》的批判,其根源在于对人性的表达上。从这个角度来说,因为《三体》所选取的叙事角度以及大刘特有的电工气质,它注定是无法在吴教授的标准中得到中肯的评价的。
毕竟黑暗森林背后的宇宙文明生存竞争的残酷性是《三体》整个故事的基调,这本来就是建立在一种底线思维之上的叙事逻辑。我们在阅读《三体》的时候,应当首先接受大刘这个最基本的设定,在大刘所设的局里去思考推绎,这样才能感受到其作品之魅力。而若是一开始就以一种局外人的心理去看待,把是否表达人性作为评价一部科幻小说是否优秀的绝对标准,这就极容易先入为主,更像是一种掀桌子的行为。
其实我理解吴教授想表达什么。他说的是一个更为宏观层面的东西,但他却没有以整体论的思维去表达出来。我不清楚吴教授所学的哲学是什么哲学,但大概跟西方的还原论表达有一定的关系。
毕竟吴教授对于《三体》的评价是相对微观却有一定唯心的,这种东西在现实中很容易碰上一个名为“因人而异”,或者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现状。站在吴教授个人的标准上,对于人性欠缺表达,对于技术进步欠缺反思的《三体》自然是不达标的。
但对于经历了百年耻辱,甚至刚从中美贸易战中缓过来,见识到被无端拘留得孟晚舟,走得离奇的张首晟先生的中国老百姓来说,《三体》中反应出的文明竞争的底线思维反而更加真实。
对于道的追求不能脱离现实最基本的经验,这是唯物的特性。即便表达人性在理念层面是美好的,但我们仍然要尊重人们看到的现实。
从这个角度来说,吴教授对《三体》的批判是有失偏颇的,没有意识到科幻作品的设定是架空的,特别是外星文明的“人性”对于我们来说亦是未知的。这不是鬼的问题,因为鬼尚在人性的叙事框架中,就像鬼有《咒怨》里那种恶鬼,也有《倩女幽魂》里那种风流鬼。
地外文明的人性我们不可知,也许他们有着更为高贵的生命情感,但也许他们比我们更加凶狠贪婪。这种模型的构建完全取决于其文明所处的环境。就像三体人处于三星环绕的恒纪元与乱纪元的交替中,动不动就脱水早已激发了他们对于生存的渴望。基于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其“人性”的表达亦会有所不同。
我之前在谈日本文化时非常赞同王德峰先生所说的,日本没有道家文化,无法懂得真正的天人合一。这主要是因为日本这个国土处于地震带,动不动就被大自然收拾一下的经历如何让他们相信人与自然能够真正地和谐相处呢?因此日本所处的环境一定会演化出凄美的樱花情结:生命短暂易逝,所以生要生得华丽,死要死得凄惨。
与我们一衣带水的日本尚因为地理环境的不同而产生如此巨大的文化差异,更何况在如此浩渺宇宙中的两个未知文明?
所以我一度怀疑人性在宇宙层面的普世性,这其实也是大刘所怀疑的地方。很多充满人性关怀的科幻作品,比如著名的《ET》,总会把外星人描绘得跟人类一样,这其实是一种天真烂漫。这种善意当然是美好的,但这种善意能作为指导人类群体生存的唯一标准吗?
《三体》用程心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性在一个黑暗森林状态的宇宙中是如此的微茫。这是大刘基于理性推导出的宇宙的终极面貌,这样的结果的确很冷酷,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但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对真实宇宙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我没有像吴教授这样的信心去否定大刘的冷酷。
思想之绎,如设棋局,当我将宇宙放在这盘棋局中时,我是迷茫的,对于未知的迷茫,对于人性的迷茫。方外之物,不可知也,也许是比蓝星还要璀璨还要和谐的生命之海,但也许是一根根灰色的死线贯穿了低光速黑域的残骸。
而当我将自己放在人类文明这一局中时,我又深感人性的可贵,生命情感的深邃。
两种矛盾的情绪纠缠在心中,这也许就是人类渺小的真实写照。宇宙的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即便心怀生命情感的丰富,我仍然得尊重大刘的底线思维。
2.用合川农民之文明演化耍耍模型来剖析大刘与吴教授的分歧
如果真的要批判《三体》,我只能说他作为一部人类的科幻作品不够完整。就像我在《生命情感:文明演化中被忽视的力量》一文中所提到的,文明演化的两种力量:技术与生命情感的演化应该是同时存在的。
当我们将宇宙假设为一种黑暗森林状态时,那也不过是基于人性中生存本能的最保险的做法。你说他代表了宇宙中所有文明的演化状态?这不好说,因为神级文明用人类的道德观去判定时,它可以是仁慈的,亦可以是残忍的。
但我仍然假设宇宙文明的演化存在“技术”与“生命情感”两种路径。因为当生存作为一种强大的群体意识而贯穿整个宇宙时,这样的极端状态是无法长久存在的。
甚至黑暗森林状态是如何从两个文明的猜疑链传递到整个无远弗界的宇宙,这始终也是一个值得存疑的事情。
如果把黑暗森林状态视为一种宇宙文明演化出来的均衡态,那这就像热力学熵增到极限的热寂一般,达到这种文明演化均衡态的宇宙必然是会走向死亡的。
当然《三体》中归零者重启宇宙的计划似乎也印证了我这个判断。也许在大刘的认知当中,原来的十维田园宇宙才是宇宙的生命力所在,而他笔下的三体宇宙,是一个在演化层面走入了死局的垂死之物。
对此,我把三体中的宇宙视为一个演化失败的宇宙模型,对于这样的模型当然有着深刻的观测价值。这就像我们看拉美的经济发展一样,可以从中汲取教训。
而对于我们当下所处的宇宙,其演化状态究竟如何?从一个相对理想的遐想来说,我自然是希望它在大体上具备“生命情感”与“技术进步”相协调的演化反向,这其实就是我们中国哲学里所信奉的天道。
技术进步为文明带来更强大的生产力,能高效的能量利用率;而生命情感的演化使得文明的宏观追求逐渐高于生存目的,带来更为高级情感追求。可以说两者相辅相成,构成一个双相的演化波动。至于哪一种演化特征更明显,这取决于这个文明所处的环境以及这个文明中个体对环境的依存程度。
文明的环境决定了资源的上限,生存环境的恶劣。而文明个体对环境的依存程度又决定了这些个体有多大的动力去摆脱这个环境,进行星际殖民。
这两点我们可以作为一种观测文明演化的模型基础,最有特征性的就是对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研究。农耕文明能在极为狭小的土地上对在地化资源做最大限度的利用,这点,只要你去一趟中国的农村,看到那高速公路边上满种的蔬菜就能瞬间明白;而游牧文明则因为其高消耗的特点(依赖于畜牧)而无法长期停留在一片固定的土地上,因此迁徙就成了一种刚需。
陈平老师将小亚细亚生产方式称为“节约资源,消耗人力”,将欧美的生产方式定义为“消耗资源,节约人力”,这与我上述描述也是类同的。
而当我们将这种模型放到宇宙文明尺度上,则可以大致地勾勒出宇宙文明演化的一种矩阵表达式:
其中资源条件恶劣与高消耗的重叠是一个反生态的极端态,技术爆炸成为解决其文明的唯一手段,生命情感在巨大生存压力面前的价值为零。这点,三体文明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而资源条件优越与低消耗又是另一个极端态,对于生命情感的追求会压过对于技术爆炸的需求,阿凡达里的外星人恰恰就是这个极端的典例。
而另外两个交叉选项则是一种混沌的常态,也是大多数文明演化的基本状态,即无论是对于技术爆炸还是生命情感演化,都有着一定程度的需求,至于哪个突出,取决于哪种状态到达临界值。
在这样的一个文明演化的模型中,我们可以看到《三体》所描述的世界观很明显处在技术爆炸作为大多数文明的绝对刚需的层面。这里说大多数文明,是一个概率分布的统计,即大多数文明具备这种殖民扩张的刚需,才会导致宇宙处于黑暗森林,甚至《死神永生》中无尽征伐的状态。
明确了这样一个演化模型之后,无论是对于《三体》的评价,还是对于吴教授的态度,我们就都没必要再进行二元对立式的处理。因为吴教授的思维很显然停留在绿色模型的那一侧,而大刘所描述的世界却是以红色模型为基本框架。
参照系的选择不一样,得出的结论自然不一样。但无论是以哪种模型进行演化,他们之间仍然具备并为一个整体的可能性。
话尽于此,二元对立也可休矣。而金庸先生的无辜躺枪,更是反映了中国互联网当下的浮躁。
万物皆可撕,万物皆可对立,但对立之后能统一吗?演化到热寂的宇宙又能否从归零者逆向拨动的指针中重生?
谁知道呢?但我们总是该把格局放大点,把思维抬高点,形成思维的结构,形成整体论的认识,这才配得上中华文明的恢弘气度。
如果始终跳不出二元对立的怪圈,总是厚此薄彼自己人怼自己人,那还不如愉快地组队戏雕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