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和盗墓的差别,比文物的真品和赝品差别还大! | 科技袁人

  导读

  科技考古,就是用现代科学技术保证文物的挖掘保存等过程中最大程度地保护文物。

  最近,三星堆遗址的发掘引起了广泛关注。金面具残片、青铜神树、巨青铜面具等文物,令人目不暇接。我对门的龚德才教授的女儿正好是三星堆考察项目的研究人员,为此,回顾2019年与龚德才教授有关“科技考古”的对话(《考古和盗墓的差别,比文物的真品和赝品差别还大 | 科技袁人Plus第20期》),与读者一同重温一下什么是科技考古,保护文物都有哪些科技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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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视频发布于2021年3月29日,播放量57w+

  精彩呈现:

  袁岚峰:提到科大你会想到什么?大家肯定很自然就会想到,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地质生物等等……这些硬的传统的自然科学的学科,但实际上科大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系,叫做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而且这个系的实力在全国是非常强的哦。

  其中有相当部分的成果,就来自于我的朋友和对门邻居——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的龚德才教授。今天我们就非常荣幸地请龚德才教授来向大家介绍科技考古。

  袁岚峰:龚老师,非常高兴您来参加我们科技袁人的拍摄。

  龚德才:谢谢!袁老师你好,各位观众好!那么非常有幸今天能跟袁老师在一起。

  袁岚峰: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我们是对门儿!这个地方就是您平时工作的地方是吧?

  龚德才:这是我实验室的一个部分,文物修复实验室,研究我们中国传统书画装裱工艺中间的问题。比方说,我们书画挂起来的时候,会发现它有收腰的这种形式,还有脱壳的这种情况,还有开裂,这些东西都是和工艺材料相关的。那么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就需要用科学的手段去研究,浆糊怎么样去制作,宣纸和丝绸之间、经纬方向和纸张的方向应该是怎么样一个交叉的方式,这叫传统工艺的科学化。

  袁岚峰:近些年来,我们各个电视台播出了很多关于鉴宝、关于文物保护这样的电视节目,给人感觉文物保护就是修补。

  龚德才:观众看到的只是我们文物保护中间的一个侧面,相当于我们医院里面的外科手术。

  袁岚峰:那就是,您还做很多其他内科、诊断、病理这种研究,是吧?

  龚德才:它是两个方面,就是文物保护科学与文物的科学保护。文物保护科学,它就是在理论层面去做研究的;文物的科学保护,就是在实践层面用科学的方法去把它保护好。

  袁岚峰:这个是应用的。

  龚德才:文物保护实际上有四大方面,我用医学来做比较。医学里面我们有内科 、外科、预防医学还有基础医学。同样,在文物保护里面都能找到对应的。内科就是用一些化学的材料试剂去进行处理;外科就是我们给它动手术、修复,缺的把它补上去,不应该存在的地方把它去掉;预防医学在我们文物保护里面叫预防性保护,比方说,我们给它营造一个很好的环境让它各种病不会发生;文物保护中间的基础理论、基础科学的部分,我们也获得了一系列的成果。

  袁岚峰:那能不能更加具体地介绍一下文物保护是怎么做的呢?

  龚德才:第一类就是修复,所以我们在媒体看《我在故宫修文物》,这个都属于修复的范围。背后它有很多研究支撑着修复的工作,修复的过程中间我们有原则。首先修复的时候,我们强调原工艺原材料。比方说,青铜器现在要修复,我们希望是拿青铜的材料、它的工艺技术去把它修起来,这就是我们最高的一个追求,就是原材料和原工艺。

  但是这个里面还有很多原则,第一个,可识别原则。修一件文物,缺的部分我们修上去了,修上去呢,我们让别人能够识别出来这个部位是修过了,不是它原来的部分。那么怎么样告诉别人呢?颜色相差太大、不协调也很难看,有一些具体的方法,我们叫做远看一致、近看有别。具体的远和近上面,它有一个六英尺和六英寸的概念。在六英尺的距离上面,我们看不出来,看到它很协调、很美,那么到了六英寸的距离,我们能看出来这个部位是修过的。这个理念最早是西方产生的理念,到我们中国来,开始的时候,很多修复的大师非常地反对。

  袁岚峰:他就要修得离得怎么近都看不出来。

  龚德才:在这种碰撞中间,也产生一些新的思路和方法,比方说,我们有外表面和内表面,外表面我修得让你看不出来,但内表面我没做,你头伸进去一看,内表面这个地方是修过的。我们把现代的科技融入进去,把一些通过特殊光源下能够显色的材料融进去,比方说,用荧光需要识别的时候,我荧光灯一照它马上全部都看出来了。我们这个技术都得到修复老师傅们的认可,这是一个可识别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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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原则,我们叫可再处理原则。科技是在发展的,如果我今天修了,到了明年或者后年有更好的方法和材料,那么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修复,后面的材料和方法都不能用了。

  袁岚峰:不能做一个一次性的修复,必须是为以后留有余地的。

  龚德才:对,但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不改变文物的原状。我们做的材料技术有很多是很好的,我们也可以有很长寿命的东西,但我们不能用,它改变了文物的原状。比方说,一张纸,如果我用高分子材料给它保护得很好,但是你摸上去是什么感觉,塑料的感觉,不是纸的感觉,它的触摸感消失了,也是改变原状,还有颜色的变化,也是改变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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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岚峰:但凡有点不同,它总会在某种性质上表现出区别来。

  龚德才:对,文物修复里面有这么多的理念和原则的要求,所以给它选择材料、选择技术方法的余地就小得多。内科这个方面,很多文物实际上你不要修,它外观很好,但是它出现什么问题呢?它的质地很脆弱,高分子材料降解、金属的腐蚀,一碰,它就粉了。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办,我们最常用的就是一个加固。在这个做的过程中间,我们也要满足不改变文物原状的要求,相当于我们要制造一种药的配方给它敷下去,用浸泡或者是通过一个化学反应剂给它反应,也可以是物理的缠绕,最后使文物的实体强度增加,可以拿起来,可以从这儿搬到那儿,也可以从这个博物馆送到另外一个博物馆去展览。

  还有什么呢,文物因为埋藏在地下或者是在使用过程中间,有很多污染的东西进去。如果是影响质地的,比方说使它腐蚀或者高分子降解不断发生的,我们就叫做有害污染物,我们一定要把它除去。青铜器上面长的一种锈叫粉状锈,它就像人体或者动物体上面长的脓疱,它不但会长,它还会扩大,还会传染,最终腐蚀到最后就成了一堆铜粉,铜锈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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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传统的去掉,就是把它挖掉,挖了一个洞以后把它补起来。我们通过科学的分析,找到它发病的原因了,把氯离子脱去,它就稳定了。比方说,我们用BTA的方法,叫苯骈三氮唑,是一种金属防腐蚀的材料,它把氯离子去掉,然后把铜形成络合物,形成一层膜,这个时候氯离子再想进去也进不去了。

  修复中间还有一类,其实我们没有给它补任何东西,为什么,因为我们修复要有依据的修复。我就拿这个杯子盖来说,我们古代有很多类似于这种的器物,经常口沿这一圈没有了,但是你说我给它修多高,不知道,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原来的(样子),很多情况下,我们没有依据就不能乱修复。我更要强调的一个就是,在我们修复里面,作为一个教训或者引起重视的一个例子是拉奥孔雕像。

  袁岚峰:拉奥孔就是古希腊的一个神话。

  龚德才:特洛伊城的祭司,他告诫特洛伊城的人们说,千万不要把特洛伊木马带到城里面去,因为里面会藏希腊的士兵,最后没听他的,把它带进去,这个城市就完了。后来,雅典娜女神为了惩罚他,就派这个蛇去把他咬死了,就是一个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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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岚峰:而且他一家子,他和他的两个儿子都被蛇缠住了。

  龚德才:而且艺术效果感染力非常强。当时出土的时候,它就从它的右手从这个部位就没有了,当时很多著名的名气很大的雕塑家都争先恐后地去修,因为修这个东西相当于一个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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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出来以后,手膀子是往上面仰的。过几年以后,在梵蒂冈的一间储藏室里面,找到了它这个膀子的半截,但是手不是很全,把它接上去以后发现它是弯着的,跟原来修复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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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事情出来以后给我们很大的震动,就是说没有的东西,没有依据的东西,我们该不该修复,这个在世界上引起了很大争论。我们今天看到的维纳斯就没有膀子,在我们国内博物馆也可以看到。经常一个器物,比方说这个杯子中间一部分没有,但为了展示,中间用一个支撑体把它支撑起来,但是没有把它修起来。

  袁岚峰:这个就是尊重历史的原貌。

  龚德才:对,但我们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我们一件文物,你也是搞保护,我也是搞保护,我们俩在讨论这东西修不修,讨论了三天,最后我们都是建议不修。这个叫不叫修复,其实这个也是修复。修复实际上是两个层面,一个是主观,一个是客观。客观就是我们实际的操作,主观我们是深思熟虑,研究讨论,最后我们决定不去落实那个客观层面,主观层面我们已经修过了。

  袁岚峰:你决定不去修,这实际上也是一个新的知识。

  龚德才:不修的前提是,我们经过深入研究以后做出的一个决定。

  袁岚峰:不修之修。

  龚德才:在文物修复中间还有一个要求,和我们一般普通观众所想象不一样的。一般观众认为,修的东西补上去,强度越强越好,其实恰恰相反,一件瓷器或者一件陶器,我们修的部位,我们希望它的强度略低于文物的本体的强度,我们希望它再坏的时候是在我修的这个地方坏。

  袁岚峰:相当于它保护那文物的其他部分。

  龚德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很多时候我们要把材料做特殊的老化处理。有一类叫绢画,在丝绸绢上面画的,一般都是明代以前的,清代也有一些,把新的绢补上去的时候,这两个材料的匹配性很差,新的材料就会影响老的材料,这个时候,我们要给新的绢做特殊的老化处理,放到伽马射线的放射性环境中间让它老化,强度略微低于书画绢的强度,这个时候我们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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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岚峰:您平时工作主要是在这个实验室还是在考古的现场呢?

  龚德才:我是以实验室的研究为主,考古现场我们去得也比较多。我们六安战国墓出土的荒帷,当时出土时,我在现场。

  袁岚峰:荒帷是什么?

  龚德才:荒帷就是过去人死了以后,把他埋葬的时候,在棺材上面盖一块丝绸,这块丝绸就叫做荒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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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现场的时候,它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呢,我们用一种通俗的说法叫做“泥化”。你看上去是一个丝绸,但实际上它已经相当于稀泥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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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把它揭取下来,再把它保护起来,我在安徽为战国墓出土的荒帷解决了这个问题。另外还有南陵,在三年前出了一个北宋的墓葬。那个墓葬出了八十几件丝绸,纺织技术水平特别高,我带着学生在现场干了将近一个多月,八十几件衣服全部保下来了,我们知道最轻的是哪一件,是马王堆出了一件素纱襌(dān)衣,一两不到49克,叠起来可以放到火柴盒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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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陵的墓葬)其中有一件我至今也没办法把它称起来,质地非常轻,(估计)穿上去几乎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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