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贷”背后:跪着结婚,到底寒不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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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一则关于“彩礼贷”的新闻,迅速在网上炸开了锅。

  起因是九江银行发布了一张海报,上面的宣传语是:彩礼开销不用愁,“贷”来稳稳的幸福。为“天生一对”专属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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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记者咨询了九江银行的客服,对方表示彩礼贷这项业务的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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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间,骂声不绝于耳,抨击纷至沓来。网友们说,“好家伙,脸都不要了”,“江西的银行还是了解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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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思路清奇的解读,从图片上男女背靠背看出了这种婚姻的本质,堪称评论区的列文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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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这项业务的本质究竟是不是消费贷,但当它堂而皇之以“彩礼”的名头并引起社会舆论一片哗然时,就不得不去思考附加在婚姻之上的这种沉重负担了。

  过去,因彩礼问题的闹剧数不胜数,有男子因为被索要巨额彩礼当街崩溃暴打女友,有男子因没有钱付彩礼急中生“智”抢珠宝店,有女子因为和男友彩礼没谈拢跳河最后自行游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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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凤凰财经的一份数据中可以看到,对比2013年和2017年,绝大多数省份彩礼分量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上涨。

  其中,京津冀地区尤为夸张,礼金涨了十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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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般情况下, 彩礼通常指的是从男方向女方转移的资产,它的作用在于敲定两家之间的婚姻契约。

  以前人们爱说“谈钱伤感情”,如今大家调侃“谈感情伤钱”,天价彩礼的出现,某种程度上折射了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以及观念的变化。

  1941年,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指示信《关于我们的婚姻条例》中,“彩礼”与“聘金”一起被斥为变相的婚姻买卖。

  新中国成立后更是投入了大量的政治和经济资源,去改造“传统”的婚姻习俗。1950年的婚姻法第二条规定,“禁止任何人借婚姻关系问题索取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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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方对待彩礼的态度一直以批判为主,因为这被认为是买卖婚姻的体现。

  小说《结婚现场会》就反应了当时的社会现实,由于女方父亲执意要向男方索要彩礼500元,村干部准备将他当作“买卖婚姻的坏典型”批判,而对村里几对不收彩礼的新婚夫妇,则被当做正面典型参加结婚现场会。

  当然,这不意味着彩礼现象就从此消失了。

  在田野调查著作《私人生活的变革》里,作者以东北的下岬村为取材对象,分析了从1949年开始,六十年来这个村的道德风俗和择偶过程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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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年代的彩礼,大多只是一笔礼钱,并且是以现金的方式支付给女方父母;60、70年代,多出了一些别的项目,例如为新娘置办的私人物品,还有装烟钱、家具、床上用品等。

  但整体来讲,当时的中国,彩礼现象并不严重,如1959年,北京一对青年工人结婚时,彩礼全是生活日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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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折发生于80年代,因为过去农村的集体经济开始瓦解,小家庭模式逐渐发展起来,新婚夫妇不可避免地就要谈到住房的问题。

  在下岬村,从80年代中期开始,彩礼中涉及金钱的部分都被归入一个新的项目:干折

  所谓干折,就是将彩礼折成现金,并列在彩礼单上。这笔干折在订婚仪式上直接给到新娘本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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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这组关系中女方具备了对彩礼的的支配权,所以提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1991年7月,该书作者亲眼目睹了一次彩礼谈判,其中最难对付的竟是姑娘本人。

  她坚持要5500元的干折,而男方家最初提出的是4000元。最后,双方以5000元敲定,另外再给姑娘500元的装烟斟酒钱。

  索要高额彩礼的目的,就是为将来的小家庭积聚更多财富,盖好房子从原有家庭独立出来。

  从此,彩礼中的最大隐形项目——房子,就成为了结婚时最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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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性别的结构性失衡也让彩礼变为了女方市场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和城镇化发展,农村地区涌现出打工潮,所谓孔雀东南飞,几千万农民奔向广东和江浙等富裕省份,成为“打工仔”、“打工妹”,后者甚至更多,村里的女青年所剩无几。

  如此,封闭的婚姻圈被打破,跨区域的婚姻变得普遍,农村女青年很多嫁入城里。这就形成了农村男女比例失衡,女性资源稀缺的格局,彩礼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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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难题,思想大师布迪厄在《单身者舞会》一书中,曾对法国农村地区的单身者现象进行了研究。

  他认为市场的统一造成农民求偶更加困难。封闭的世界越趋向开放,女人的眼光越多地关注城市,就越有机会在农民世界之外找到配偶,女人从较低阶层向更高阶层流动,男人却仍局限在自己原来的婚姻圈

  这个道理放到中国,在开放初期,虽然地域限制已经被打破,但彩礼还不算过分;仔细观察,那些触目惊心的彩礼新闻基本是在近年发生,它的本质是反映了社会进入激进状态

  2008年,金融风暴波及中国,沿海经济遭受重大冲击,几千万农民工失业,纷纷回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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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盘活经济,解决就业,四万亿的重磅炸弹丢下去,地产经济开始冉冉升起,轰轰烈烈的城镇化运动兴起了。

  以地产为代表的基建,吸纳了大量的农民工,而新建的房子也需要他们来消化,薪酬也跟着提升。顿时间,工地搬砖收入和大学生的薪资倒挂,就像蓝翔的广告说的,三千块哪能招工人?只能招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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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多女少的农村,很快就嗅到了这个信号,既然市场行情在变化,彩礼价位也要跟着起伏,在县城有房有车成了标准配置。

  地产行业的大水漫灌,接着传导到其它行业,大众创业,人人摆摊,拿到手的钞票越来越厚实,所有人都觉得来到了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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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事实上来说,与所谓的城市生活,也就是一个首付的距离,触手可及。

  当全国一个上亿的伪中产阶层出现时,他们恐怕不会想到,地产泡沫的时效性并不长久,等这波周期过去,偿还贷款的巨大压力可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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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彩礼价格一旦上去,就很难再下来了。

  女性在婚姻市场的流动中越来越倾向婚姻层次的上层,原本城里并没有索要彩礼的习惯,但在农村风气的影响下,也开始有模有样学起了彩礼谈判。

  在这轮泡沫狂欢里,女性心理预期都被阶层跳动的幻觉大规模拉高了。黄粱梦醒时,男女都不得不面临随之而来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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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缺乏安全感的名义,近年来泛起的各种两性婚姻关系中诸如“冠姓权”这样的尖锐话题,影响的并不是提出这些话题的“话语权阶层”,而是成了底层男女的互相伤害。

  彩礼价格和房地产高度绑定,酿成了许多悲剧。

  资本先制造婚姻市场的“紧缺态势”,然后把车房作为身价筹码,硬性包装成婚姻刚需,用攀比欲强压底层买单,以吸血的方式,完成经济上去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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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巨大陷阱就在于,底层人其实是无法支撑这种超前性借贷消费的,然而在阶层飞跃的诱惑下,人们难以挡住这种巨大的虚荣。

  用高杠杆形式新组建的家庭,最后往往面临经济破产,男方面子被扯掉,女方的梦幻也随之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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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婚潮就接踵而至了。

  从2003年到2019年,我国离婚率已经连续17年上涨,2019年我国离婚对数已经达到470.06万,同比增长5.4%。

  资本的竭泽而渔,让自身能够滚滚向前,年轻人逐渐学会了用脚投票,婚姻的成本被过于抬高怎么办?有人选择借钱置办彩礼,更多头脑清醒的人群则选择了远离婚姻收割。

  离婚率年年上涨,结婚率也跌跌不休。2020年民政统计数据出炉,全国结婚登记人数813.1万对,同比下降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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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所有人最终明白,所谓的“有车有房”根本不是“基本条件”,而是一个实际上对自身能力要求超高的“中产陷阱”时,这场你追我赶的闹剧才会惨淡落幕,而其中的代价就是半生为奴。

  事实上,“中产阶级”这事逐渐沦为一个伪命题,留下的,更多是“中产焦虑”。这套时髦的名词,不过是我们的价值观无限趋向于西方社会的一个证明。

  这种价值观是非常肮脏的。前几年,一篇名为《成都小区里的阶级斗争》的文章疯传,它又被称为“发生在中产阶级内部的踩踏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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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成都,以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为主的望江锦园、望江水岸两个小区,为了捍卫优质学区的独占权,劝退前边两个低端小区的“无理要求”,在公开信开头就是这样写道:

  “望江锦园、望江水岸、金润华府的业主,我们应该团结友爱。”

  “望江小学属于你们,属于我们。锦东庭园和致瑞雅苑没有资格就读。

  以金钱为衡量工具,公然鄙视工薪阶层,并威胁要大打出手,社会价值观堕落至此,将房子作为中产实现标志的底层男女的婚姻,当然也是一地鸡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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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资本的嗜血下,六个钱包被掏得一干二净,男女方父母在婚姻市场中受到严重挤压,普遍存在“婚前五六年积蓄,婚后几年还债”现象,这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伦理性负担”。

  社会主义国家,婚姻居然普遍建立在严重的代际不平等与代际剥削的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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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如今的“彩礼贷”并非什么创新。关于贷款娶妻的新闻,早就屡见不鲜了,2006年就有因为穷汉借彩礼不成砍伤妻子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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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们国家对彩礼的批判从来就没停止过,除了在婚姻法里面规定,在宣传上也是年年提,月月提。

  甚至中央一号文件都专门写到,要“对婚丧陋习、天价彩礼、孝道式微、老无所养等不良社会风气进行治理”。

  媒体报道,就在今年,江西省鄱阳县一村民女儿的订婚仪式上,彩礼桌摆放了巨额彩礼。此事被人上传到网络后,引发关注。最终,乡政府对该村民所在村委会给予全乡通报批评,并将此事挂上移风易俗黑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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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你尽管批评,改了算我输。江西老表们现在依旧为彩礼问题苦不堪言,不然怎么会出现所谓的彩礼贷呢?

  马克思说,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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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河南中部的吕楼村,“婚姻”的价值不仅由彩礼价格作为支撑,而且女孩们也依照相貌、学历的不同,而被标上了不同的价格。

  就拿学历来说,吕楼村的“婚姻市场”, “价格”是这样的:本科15万元,大专12万元,中专10万元。理由是,为供女儿上学借了那么多债,结婚时必须得到补偿。

  真是一桩桩魔幻现实主义的爱情买卖。

  类似天价彩礼的现象,在当代社会其实普遍存在着,试想如果漫山遍野都是待割的韭菜,谁还会沉下心来踏实做事呢?

  想在今天再来一轮“移风易俗”,显然比70年前,还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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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资料:

  《私人生活的变革》,阎云翔

  《社会没病,所以农村姑娘找对象县城没房子的不嫁!》,天涯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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