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旧文选登（1）民主有什么缺点？

我是知乎的“持续低熵”。在这个系列中我会不定期选登一些我前几年写的阅读量较少但自觉写得不错的知乎旧文。今天是第一篇。当然除了旧文我也会写新的。

问题：“民主有什么缺点？”

回答（发布于2018-05-05）：

谈论民主优缺点，要看什么民主。比如中国现在的人民民主专政民主集中制干的就不错。

如果指的是“直接民主”（直接普选领导人或者公投），那么缺陷是非常大的。西方社会自从二战后逐步采用直接民主，由此走上了政治体制发展的歧途。

人类社会有很多组织，除了政府，比较重要的还有：军队，公司，学校和宗教组织。后面这些组织没有一个搞直接民主的，为什么政府就要推崇直接民主呢？

先看军队，公司，学校和宗教组织为何绝不能使用直接民主，反而要搞很强的下级服从上级的集中制。

对军队和公司而言，这是人类长期大量实验后的深刻经验总结。这不是基于理论的，更不是基于道德的。当然我们可以讲些理论性的道理来支持军队公司管理的非民主性，但如果只讲道理是绝不可能获得压倒性说服力的。因为我们也可以说出反面的许多道理来反对集中，比如没有士兵的权力制衡一两个将领的无能可以轻易毁掉一支军队。

然而我们看到所有民族在几千年战争史下都不约而同的采用了高度层级制自上而下的军制。为何？几亿人用生命的代价告诉所有的民族：实践证明高度集中制高度非民主的军队带来的好处远大于其缺陷。公司也是类似的，几百年的商业竞争证明了上级任命下级和顶层由小圈子或个别人选出的这种管理体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不管你的公司是私立的还是公有的。

哪怕理论上解释不清，如果实践中某种机制具有压倒性优势，那就应该采用它，我把这叫做进化理性。进化不是设计出来的，是试出来的。人类社会太复杂，任何看似高明的社会理论和意识形态论证（我叫它设计理性）都有可能在实践中出现失效。因此进化理性是比设计理性更高级的东西。西方在近代工业革命启蒙运动以后的发展就是以进化理性为主的。

但二战后在政治上逐渐走向设计理性，尤其是冷战的胜利被西方解释为意识形态胜利后设计理性就获得了胜利，由此制造出大量政治历史奇谈怪论自我洗脑。直接民主在世界政治话语方面的优势地位是建立在冷战后期以来的设计理性转向上的。西方一方面在军队公司管理上保持了对人类实践经验的尊重，一方面又在政治体制上走向信仰式的意识形态，这是很别扭的。

再看学校。为何学校不搞学生民主选举教授和公投学习考试内容？因为教师和学生知识经验方面水平相差太大。教师可以考学生，但学生不能决定学什么考什么谁做教授。我们必须承认人和人之间的认知水平差异，哪怕这是对人的不公平对待。

最后看宗教组织。为何这里不搞民主？因为教徒没有神圣性。如果普通教徒可以选教皇和活佛，那神的地位如何体现？这里的教训是：有比当下全民授权更高级的合法性。

现在来看政府。

在世界政府建立之前，各国政府需要带领各国人进行国际竞争。这和军队公司的竞争性是类似的，比军队温和一些，比公司残酷一些。如果你的硬实力差我很多，那么你的政治体制集中性比我高也可能输给我。如果你的其他方面效率低于我，那你的政治体制集中性比我高也可能输给我。如果你的判断力出了问题，那你的政治体制集中性比我高也可能输给我。这就是苏联对美国的情况。但如果你的硬实力不差我很多，你的其他方面效率不低于我，你的判断力不出问题，那么你的政治体制集中性比我高就是你的重大优势。这就是中国对美国的情况。

人和人的政治判断力和管理能力是有明显高下之分的。既然如此，学校逻辑就适用。直接民主很难避免时不时做出欠缺政治判断力和管理能力的选择。当然如果其他体制也是如此的，那这也不算直接民主的弱点，只是人类弱点。选择了直接民主制似乎就是认命了，承认它毛病多但也只好如此了。

这就是所谓“民主是最不坏的”以及“历史终结论”等思想的心理来源。但你真的相信这一点吗？人类就这点水平到此为止了吗？直接民主制强调用平庸大众制衡精英，有可能长期将人类政治进化锁死在局部优化点，导致人类社会政治内卷化。

直接民主将全民投票式授权作为最高合法性。这样一来体制的合法性很高，但代价是政权反倒失去了民众的尊重。人们不会觉得和自己同时代的普通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因此他们选出来的东西也没啥大不了的。在非宗教条件下，政权要获得准神圣性似乎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诉诸伟大历史。比如中共可以说自己是人民的用流血牺牲投票所做的历史选择，是千年伟人毛率领群众经历艰苦卓绝斗争而来的。相比之下美国的奥巴马川普的合法性不来自华盛顿林肯，只来自投他们票的选民。

二是诉诸美好未来。比如中共可以画下伟大复兴的远大蓝图。相比之下直接民主制的领导人很难令人信服的做这件事，因为他或他的政治继承者能否在台上是很不确定的。中共具有体制和政权的双重（二合一）神圣性，而直接民主制只有体制神圣性，没有政权神圣性。中共政权具有历史和未来的双方向合法性和现状下的合理性（假设执政能力尚可），而直接民主制下的政权只有几年内的当下合法性（哪怕执政能力尚可）。

在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选定了直接民主制。这不利于与中国竞争，也不利于西方提升自身的文明等级。我很怀疑西方直接民主制能否保持100年仍具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