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科技领先的奥秘(转载一)
诞生了三次工业革命的欧美国家,对于其先进工业往往有着严密的保护,也会有意无意卡后进国家的脖子。
以巴西为例,巴西政府在上世纪50年代开始扶持民族工业,结果不久后,国内就发生了政变,亲美派上台,随之开始大规模引进西方技术、开放本国市场,并大幅提高服务业占比。60年代初,外资控制了巴西90%的汽车制造业、70%的机床制造业[1]。
这种“强行去工业化”几乎发生在每一个拉美国家,导致原本经济基础好、受战争影响较小的拉美地区,被永久地钉在了全球产业价值链的底端,再无力冲击高端产业。
但同一时间,饱受战争摧残的东亚,却开始迅速崛起,在电子产业中实现了赶英超美,而且有两个鲜明的特征:建制化突破、互亏式发展。
建制化突破:目前,东亚地区不但生产了90%以上的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台式机、还在电子元件生产领域占到了绝对优势。而在四大泛半导体领域(芯片、面板、LED、光伏),东亚的产能几乎就代表着整个世界。
同时,东亚地区还诞生了大批世界级消费电子品牌,从80年代的索尼松下、到2000年后的三星电子、华硕、HTC、到如今的HVOM。东亚几国“成建制”地实现了突围。
互亏式发展:不同于中东国家建立欧佩克哄抬石油价格,欧洲国家携手保护飞机、汽车价格。东亚几国在面板、存储芯片、半导体代工等领域的对决异常激烈。这种互亏式发展有三个显著特点,在DRAM 存储芯片体现的淋漓尽致:
(1)市场规模很长时间内,都有一个隐形的天花板,增产不增收。从1994年韩国在DRAM技术上追平日本开始,DRAM芯片产能急剧扩大,但市场规模在长达20年内都没有扩大, 甚至多次萎缩,原因就是惨烈的价格战。
1991-2016年 DRAM市场规模
(2)频繁爆发价格战。比如从1994年开始,日韩之间不到10年就爆发了三次大规模的DRAM价格战,多次出现“生产一片亏损一片”的局面。
(3)高昂的投资,导致没有玩家愿意接受退出,只能选择死磕。08年金融危机期间,三星以单季度亏损6700亿韩元的代价向中国台湾的DRAM厂商发动价格战,当地厂商仓促之下被迫应战,最终导致7年近一万亿新台币的投资付诸东流。
总体收益不增长、竞争者内向求生,失败者不允许退出,这种局面套用一个时髦的词就是内卷:
宁愿亏死自己,也要饿死同行。
东亚地区产能的霸权,却带不来定价的霸权。这背后其实是泛摩尔定律给东亚这个工业追赶者留下的后门和陷阱。而内卷的终局会走向哪里?本文将从五个角度进行探索:
1.摩尔定律:追赶者的后门
2.内卷之路:契约内的血酬
3.何处破壁:赌国运的决断
4.赛道争夺:新东亚的出口
5.产业对决:挑战者的使命
摩尔定律:追赶者的后门
所有后发工业国都会面临一个难题:很难进入巨额利润产业,对领先者实现超越。
如果观察世界各国出口强劲且毛利颇高的产业,比如美国的飞机、能源、汽车,德国出口的汽车、机械设备、化学制品,以及法国出口的飞机、汽车、制药,会发现这些出口王牌,都有几个显著的特点:
一是渐进式创新,核心技术早已成熟、每一个微小创新都需要长期的工艺、数据积累。二是依赖基础科研,如材料学、物理学等,但基础领域的技术成长曲线非常缓慢。三是供应链固化,零部件藕合度高、供应商关系紧密,外部供应链打入极难。
总结起来就是,领跑者圈子文化、强者恒强,后来者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而如果不能进入这种高利润行业,却又非要强行工业化的话,就又会陷入一个发展陷阱:
强行工业化---进口外国工业设备---制成品没有竞争力无法出口----外债高筑---遭遇经济周期打击---汇率崩盘---丧失融资能力---失去继续工业化资金---结束工业化进程。
大量踏入中等收入陷阱的拉美国家,其实是在不断演绎这个剧本。比如巴西1980年代,推出了“5年投资3720亿美元”的计划,其中超过一半资金是举借外债。但由于产品技术含量低、竞争力弱,出口卖得并不好,最终功亏一篑。
这种刀剑舐血式的经济发展,遭遇危机不堪一击的状况,成为了经济学领域中“桑巴效应”这个名词。紧随其后的还有“龙舌兰效应”、“探戈效应”,洋溢着一派拉美风情。
既有工业先进国的打压,又有强行工业化陷阱,后发国似乎很无望。直到摩尔定律,在电子产业上打开了个“后门”,即芯片上的晶体管密度每隔18个月就翻一番。
如果其他行业也能用上摩尔定律,那么航天飞机的速度早就提升到300倍光速了。但绝大多数行业都由能量守恒的物理定律支配。摩尔定律则是产业的人为约定。
半导体的研发得益于材料更改、工艺提升、电子效应等物理属性,其效率会呈现指数级改变,因而,摩尔定律大行其道。而在面板、LED、光伏等泛半导体领域,也存在成本、效能指数级下降的状况:
面板有京东方的“王氏定律”,每三年价格降50%;LED有“海兹定律”,价格每10年将为1/10、输出流明增加20倍;光伏领域,过去十年发电成本下降了82%,平均下来每年下降16%。
在摩尔定律的拉扯下,终端性能爆炸式的提升,让任何领先者都无从保持优势。保持优势。即使是苹果、三星这种绝对巨头,也一直面临竞争压力,一年一更新都会被对手嘲笑技术落后。如果领先者稍有懈怠,就会被追赶者一把赶上,这在汽车、航空、医疗等领域是无法想象的。
摩尔定律的另一面是产能的指数增长,这意味着早期投资难以积累起规模优势。后进者的新工艺新设备,反而可以形成产能优势。而先进者的落后设备,反过来变成了累赘。
面板领域,先发者积累的产能并未形成优势
1994年,日本液晶面板产量占到全球的95%,但这些产能大部分都是1、2代线。亚洲金融危机期间,日本并未升级产线,结果2年后,就被猛砸3代线的韩国超越。而2003年到2007年间,台湾地区大举引入5代线,年产量4年增长了8.5倍,最终超过了韩国。
2009年之后,大陆加入战局,把投资焦聚在高世代的8.5代线、甚至10.5代。最终在2018年一举超过了韩厂,并在2020年生产了世界上几乎一半的面板,实现了后发者的胜利。
正是摩尔定律的存在,给了东亚国家和地区赶英超美的窗口和希望,也造就了大名鼎鼎的“东亚模式”。如今,电子产业占东亚地区总出口额的3成以上。相比之下,欧美国家中只有美国的电子产业出口占比超过10%,英法德平均下来甚至低于5%。
然而,摩尔定律带来的除了东亚电子产业的腾飞,也留下了一个陷阱。
内卷之路:契约内的血酬
电子产业既没有被印度、南美抓住,也没有被欧美强行留给自己,而之所以成为东亚的盛宴,有其必然性:这是一个对劳动力和资本消耗的无尽赛道。而只有东亚国家,符合这个赛道的全部要求。
消费电子产品的生产有着非常鲜明的独特性:除了打造品牌和操作系统以外,电子产品的组装和模组生产,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青年劳动力,而且是可以机械化生产、军事化管理的劳动力。
毕竟,一条手机组装产线少说也有五六十道工序,需要将近70个工人流水完成。而手机里的模组拼接就更难了,比如摄像头的组装在无尘洁净室中进行,以确保相机不落灰尘影响拍照效果,这就对工人操作要求非常高,需要正规的培训、以及严谨负责的态度。
作为苹果最大的代工厂,富士康在中国大陆设有36个工厂,其中有6家工厂专门组装苹果手机等产品,这6家工厂就有员工近80万人。根据库克的描述,在中国,哪怕是午夜,一个电话就能调动数以万计的工人。
在欧美国家,没有哪家企业敢以这种强度消耗劳动力。而在中东和南美,也找不到这么大规模的廉价劳动力:两地人口之和也不及中国多,并且分散在四倍于东亚的广袤土地上,唯一能提供电子产业需要的人力资源的,基本上只有东亚和南亚。
而资本方面,高代际产线需要的钱越来越多,单个晶圆厂投资成本最高已经达到百亿美金,而且还需要持续投资。以台积电为例,2019年收入340亿美元,净利润117亿美元,但当年资本开支也高达152亿美元,也就是说赚的钱转手就去买设备了。这种规模的投资,只有东亚国家和地区能负担。
总结下来,这种超级重资产的生意,和高回报的互联网、稳定赚钱的飞机汽车相比,欧美不屑一顾。而南美、印度玩不起,劳动力密集、储蓄率高、政府财政投资意愿强的东亚,最终成为摩尔定律的战场。那么在东亚国家卷的飞起的同时,欧美国家在做什么呢?
首先是给东亚竞争的双方卖“军火”、赚生产端的利润。东亚电子公司互相竞争基本是靠买高级设备。做面板、半导体代工,竞争压力大,甚至不赚钱,但卖设备的美国应用材料、泛林电子等公司利润却蒸蒸日上。
另外则是造生态、收割消费端的利润。在台湾地区生产全球笔记本电脑的时代,美国选择了打造windows和x86生态,“系统+CPU”的Wintel联盟收割了电脑产业绝大部分利润。一台电脑5000元,联想和华硕只能赚上100多元;单价1000-2000元的CPU,英特尔可以赚上一半的利润;而边际成本接近0的操作系统,微软则卖到1000多元。
随后,日本索尼、韩国三星、中国台湾的和硕、大陆的联想,以及新兴的华为、小米,杀得越狠,Wintel越稳。
移动时代,安卓+Arm的新组合,躺赚着看三星华为等一干品牌激烈竞争。苹果生态链也如此,2019年,中国Apple Store上的苹果抽成收入高达200亿美元,相当于5个富士康或30个立讯精密的利润。
东亚企业电子淘金热时,欧美牛仔们就悠然做着卖水人。而且垄断性越来越强,边际成本越来越低。这种躺赚的状态,保证了欧美企业把精力放在基础理论研发等领域,壁垒反而越来越高。(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