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回忆——补记
有的网友看了我发的《边缘回忆》,私下里在问我有关的问题,比如他(她)们的人生和道德困惑什么的。
没错,我是老师,教哲学的老师,还是一名党龄十八年(相当于我的很多学生的年龄)的共产党员。
然而,我还是得说:我是一个很简单的、阅历不多的、甚至可以说干瘪无味的人。很多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曾经很认真地请求过一些历练有年、见多识广、谙熟人情世故的朋友:
“写一点儿东西吧。写一点儿真实的经历和感受给年轻人看。我们在课堂上从书本到书本,学生不怎么感冒。而社会上呢,各种其它媒体上呢,又普遍都有点玩世不恭,很少有人认真负责地对年轻人讲点什么。”
但是他们通常一笑置之,大概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于是我只好根据自己极其有限的所见所闻来写点文字。这些东西是简陋的,也许是迂腐的。但我有时候又想:人们有时说不定也需要知道一个简单的人是怎么看问题的,这些东西未必全无参考价值。——何况有位经商的朋友曾经对我说:“你的经历的确不丰富,不过你的心智还算清明澄澈。”
何况生活中的很多人、很多事我自己也觉得挺有意思,甚至没准可以触发某种哲学上的思考和讨论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文学艺术也好,哲学理论也好,思想的源头只能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古人和外国人的书本。当然读书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不认真读书的人,在生活中往往是盲目的、被动的乃至麻木不仁的——但这正好说明,我们终究是应该通过书本走向生活,更好地走向生活),那干嘛不写下来,一方面备忘,一方面也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呢?只要写的时候采取适当的处理,不影响所涉及到的人的生活就行。
这就是我陆陆续续陆陆续续有那些文字的来由。
《边缘回忆》涉及到了一些敏感或禁忌的问题。一些认识我的朋友看了对我说:“你好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般的存在”,所以写到这些问题,让他们大吃一惊。
其实,我原来在网上和某些人争论问题的时候,有人也曾骂我:
“你哄几个学生妹妹混口饭吃就行了,在老子面前装什么装?满口高大上,一肚子还不是那些事?白天.......,晚上.......。呵呵,你这号儿的老子见得多了!信不信我一封信写到你们学校,不查你没事,查你就能查出事来?一个字:假!再加一个:贱!鉴定完毕!哈哈哈!”
这类的语言暴力(我已经把其中一些极度不堪的语句删去了),我只把它当做理屈词穷、气急败坏之下的狂躁症发作,但确实曾经吓得一些左派的同志(尤其是年轻的女同志)不敢说话。有个平时很勇敢活泼的女孩(不是我的学生,但记得也是个年轻的中学政治或者历史教师,曾经说要多向我学理论)经常上语音频道去辩论,一次告诉我:
她曾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还是个自称“有背景”的女的,一字一顿地操着中气十足的标准京腔,可能女性最懂得哪些话是女性最不堪入耳的吧)抢过麦,阴冷刻毒而又不紧不慢地咒骂、威胁了足足十分钟之久。
她说自己整个人当时完全呆了,木了,连退出频道都不敢,好像觉得只有听着她这样骂,才是安全的,才知道那女的只是在屏幕后面骂,如果退出,好像那女的就会带着那伙人从屏幕里钻出来脱光她的衣服打她。完了之后,她对着屏幕默默地流泪。
我说:“这没什么好怕的。他们算什么?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指着吓唬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你现在知道什么叫敌对分子,什么叫阶级仇恨,什么叫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斗争了吧?你以后千万不要孤身一个人到那样的频道里去,也不要以为这样的人能靠嘴来说服。再碰到这种人身威胁,要用法律保护自己!”
这也是当年的Contour同志一种的“边缘回忆”——经历过这些,从“Contour同志”变成“Contour老师”的我,哪里会是什么“天外飞仙”呢?
所以,当我在《边缘回忆》里提到的那位女网友说我“其实在用那些教条捍卫着普通的善良”的时候,我有一点儿“得遇知音”的感动。
但她终究是另一类人。
记得另外一个喜欢用钱“欺负”女孩子的人曾经对我说: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诱惑、欲望、鄙视.......乱七八糟什么感受都有。其中还有一点 .......同情。你懂吗?”
我读过曹征路的《那儿》,懂他讲的是什么意思:他大概是觉得人家那样子低三下四地向他献媚,“讨好”他,是有困难,有求于他,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周济”她们,“帮助”她们。 但我是一个简单的人,我的逻辑很简单:
“这是你的幻觉,你不能这样。你这就是在放纵自己,在为自己的放纵找借口!当然,可能你也在显摆自己有钱。要我说,你这算是哪门子同情?!要照这么说,我没有像你那样去“同情”她们,我倒是不如你了?那好啊,你去多“同情”几个吧,你天天都去“同情”她们去吧,你看看到最后你还有人样子没有?!”
其实,我要那个青年女教师不要再一个人到那些污言秽语的频道里去辩什么论,除了为了让她免受侮辱,还有一个原因是:和那些渣滓相处久了,一个人难免会受到极大的诱惑,或者说暗示:“我为什么不能变得和他们一样呢?”——看过《无间道》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
我刚当上老师的时候,教心理学的同事就告诉过我:心理咨询师就有因为心理问题而自杀的。
大学毕业那年也刚好发生一起轰动一时的事件,某电台一个著名的夜间谈心节目主持人自杀身亡。
原因很简单:她像是一把扫帚,天天打扫那些打电话向她倾诉的人心灵上的灰尘,但结果把灰尘都扫到自己身上了。
读研的时候,有个学新闻的女生利用假期去采访过一个艾滋村,那里种种极度绝望的情形让她感到窒息。她拿那些采访材料给我看过后,不断地问我说:
“你说对这些我该怎么想?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一个艾滋村)
“怎么想?我说你就不要想!他们的出路不是你能想出来的。现在你知道了有这么个地方,知道了人会陷入怎样的不幸和绝望,那么在平时的学习、读书、思考的过程中,默默地多一些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也就够了。不要拿着这个事儿想个没完,它不是你的责任,不是你生活的主题!”
我觉得,像那个好辩论的女孩那样充满理想主义情怀的教师应该懂得:
你的生活和工作,都要有中心和边缘之分。
在边缘地带,有一些虽然让你万分愤慨、焦虑、困惑,诱惑着你去干预,但其实你已经无力干预,而且事实上也不应该干预的人和事。作为一名教师,总是想直接和你的敌人对辩乃至对骂,是本末倒置,是很愚蠢的。
当然,你应该了解他们的言论,了解他们的伎俩,但你和他们斗争的主战场不在那些污言秽语的阴暗角落,而是在你的学生身上,你要以自己的教学帮助学生建立强大的精神世界——对敌人的了解当然是十分必要的,但其作用不在于让你去和他们互相撕咬,而在于加强你做教学和研究的针对性,在于能够为你的学生打一点“疫苗”,教会他们辨析和思考。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看过一部电影《丈夫的秘密》。影片讲一位喜欢见义勇为的小伙子,有一次碰上了一个少女“小杜鹃”来挑逗他“去玩玩”,被他严词拒绝了。后来他了解到:小杜鹃是出来站街拉客的,才17岁,父母双亡,而她的奶奶一直不知道孙女在干什么。
(《丈夫的秘密》剧照)
小伙子是“治安联防积极分子”,他想挽救小杜鹃。但这孩子虽然天良未泯,也想过自食其力的生活,却总是和犯罪团伙的那帮人讲感情、讲义气,弄得这小伙子身陷险境几乎丧命,幸亏公安人员及时赶到救了他。然而犯罪团伙的头目却逃脱了。
最后,终于有所醒悟的小杜鹃,还是被她所“爱”的犯罪团伙的头目凶狠地杀害了。
凶手虽然最终落入法网,小伙子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记得他最后的台词是:
“有些人我救得了,有些人我救不了.......”
整个影片的风格其实是个挺诙谐的喜剧,但是到后来看得我难过起来,因为我本来以为会有大团圆的结局的: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姐姐,为什么让她死了呢?——这大概是我比较早地体会了一次什么是“笑中有泪”。有时候,一个小男孩的心思也挺善感的。
( 影片中最后被杀害的那位小姐姐)
但是这大概正是学校组织我们看这个影片的用意:
在边缘地带,也有美丽的东西,纯真的东西,珍贵的东西,可是它总在宿命般地被扭曲,被摧残,被扼杀,难以自拔,就连再好心的人也救不了你。
所以孩子们——老师想说——请坚定地站在阳光下。
所以善良的普通人——我也想说——边缘就是边缘,那不是你的地方。是的,那里会有许多让我们好奇,让我们愤怒,让我们心动和心疼,让我们想去关心,想去改变,想去“拯救”的人和事。但我们是有限的人,我们贸然前去,多半不是改变,而是被改变。
那个时候我们自己就会成为需要“拯救”而不得的人。也许又会连累其他人掉进来救我们。 这不是你无能,真的不是。而是你的能力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你不能一根根拔尽阴影处的莠草,但你一定可以让阳光下开出更美丽的花朵;你不能让污泥浊水重新变清,但你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清澈的泉源,去滋润更多的心田。
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恰恰是最重要的。
当然,总是会有战士、勇士在那些边缘地带战斗。那是光荣的,也是残酷的。
但是你要记住:
你所做的事情同样光荣,你在阳光下所创造的一切,正是战士心中最温暖的寄托,最稳当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