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点儿啥】蛋壳公寓内,那些被场景收割的年轻人

各位好,我是观察者网的董佳宁。蛋壳公寓暴雷了,各地都发生了租客、房东上门讨要说法的地方,甚至还有人欲跳楼轻生。首先,我们来回顾一下事件的全过程。

在开始今年的奇幻漂流之前,蛋壳正处于高光时刻。1月17日,在纽交所上市,成为今年第一支登陆纽交所的中概股。上市不仅筹集了10亿人民币,也给这几年暴雷不断的长租公寓行业打了一针强心剂。

但好景不长,疫情期间,蛋壳的资金问题逐渐浮上水面。首先,1月底,多名房东反映,他们被要求免去租金一个月。但租客却说,自己的租金并没有被免除。房东不收钱了,租客还要交钱,钱在蛋壳这只进不出,很快就让他们陷入争议漩涡。

接着就是公司内部的问题,有员工称许多人被停薪留职。1月份的工资3月再发,八成员工2月份不上班,只能拿到1500元。还有员工透露,2月份,受春节假期和疫情的影响,蛋壳房屋空置率陡增至30%,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2月中旬,深圳政法委下发通知,要求全面排查蛋壳公寓以及其他房屋租赁公司“租金贷”情况。四个月后,CEO高靖被带走调查,但公司很快发布公告,称高靖被调查与其无关,是高靖之前的商业投资存在问题,尽管如此,股价依然暴跌。有投资人担心,正在进行中的融资可能因为缺少高靖而中断。

9月份,危机的苗头逐渐显现,房东收不到房租,租客订不到物业服务,比如保洁、家电家具维修等 ,供应商讨不到欠款,许多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一个多月后,在北京总部,首次出现了大规模维权事件。

此后,维权的运动愈演愈烈,租客、房东,维修、保洁等服务供应商纷纷在蛋壳楼下蹲点,有的地方还排成长龙,完美复刻了ofo讨要押金现场。

很快,矛盾从受害者与蛋壳之间,转移到了受害者群体内部。租客和房东眼见讨债无望,都试图在对方身上止损。房东没收到房租,就想将租客赶出家门,租客交了房租,想继续住下去,双方各自组建维权群,群内传播各种赶租客和防被赶的秘籍,甚至还有成套的文案模板,填上信息打印出来就能用。

在一些新闻中,我们看到了许多沉重的画面,长相文气的女孩拿刀威胁房东,26岁的模特在蛋壳北京总部欲轻生跳楼,这些都是因为房东试图将他们赶走。有人做了个形象的比喻,蛋壳在租客和房东之间摆了个摊,现在摆摊子的跑了,摊子砸了,只留下买卖双方打的不可开交。不过好在,北京、深圳等地很快出台政策,禁止房东赶走租户。

蛋壳问题的根源,概括地讲就是八个字,“高收低租,长收短付”。长租公寓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自有土地,自己建设自己装修,做长租公寓,不用考虑房源的问题,就是最传统的租房生意,来钱慢,风险小。另一类手上没有房源,要一手从房东手上拿房源,另一手将拿到的房源租给租客,就是所谓的二房东,蛋壳就属于这一类。

二房东大家都熟悉,就是中间商赚差价嘛,靠的是出售服务,也是经久不衰的传统商业模式。从包租婆包租公那低价收房子,进行装修和改造,然后出租给租户,赚个差价。房东不用挎着钥匙到处收租,租客不用为租房心力交瘁,大家都图个方便。

在长租公寓这块业务中,二房东会和房东签长期合同,以年为单位。在这几年中,房东拿到的钱会逐年按照一定比例上升。但这个合同上的涨幅,往往会低于市场上实际房租的涨价幅度,二房东再以市场价租出去,赚个差价。

从我国市场大环境来看,买房很贵,租房较为便宜。这和文化有点关系,大部分家庭讲究拥有自己的房子,而不是租一辈子,大家的终极目标是买房。因此传统的房屋出租生意,资本回报率较低,回报周期也很长。从业公司得靠长时间的信誉积累,扩大业务规模,才能赚到钱。

广撒网,铺长线,慢慢钓鱼,这是正常的商业逻辑。但最近暴雷的长租公寓玩的不是这套。最新的路数讲究资金流,只要资金流的规模足够,亏钱的企业都能变成欢乐场。蛋壳2017年亏损2.7亿,2018年亏13.7亿,2019年25.2亿。


但就算出现了巨额亏损,蛋壳的生意却红红火火,手中的房源从2015年2434套,增加到了现在43万套,而且还在纽交所上市了。

很明显,明面上的数据不代表一切,蛋壳肯定是能让人获利的,股东也认可这种模式,不然公司早就凉凉了。对于所获利益的流向,我们不做过多探讨,毕竟蛋壳下面子公司还有很多,幕后持股关系也较为复杂,研究资本怎么切蛋糕费时费力,也没必要。重点是解析这些长租公寓的的套路,让大众远离陷阱。

第一步,蛋壳通过扩展业务规模,获得资金流。老方法“低收高租”不行,来钱太慢。最好使的是“高收低租”。举个例子,一位房东曾发帖,他家里在北京天通苑有一套120平米的三居室待租,原来的心理预期是每月7500元,但租房公司抵达战场后,硬生生将月租抬到了一万多元。这就是“高收”,资本入场先以高价大量抢占房源。有了房子下一步就是租出去。

“低租”也好理解,蛋壳这类公司以很低的价格,吸引租客,尤其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还不太理解这个世界有多么的魔幻,只要价格足够低,还是很愿意租的。

那么问题来了,“高收低出”是明显的赔本买卖,开公司又不是在搞慈善,这种商业模式怎么持续下去呢?

这就要介绍另外一手组合拳,“长收短付”。简单来说,就是打时间差。举个例子,假设蛋壳与房东沟通好,月租2000元,注意,是每个月由公司,支付房东。然后再找到租客,打个折以年租20000元租出去,但得一次性付清。租客一看,可以啊,这等于是白住两个月啊,就在折扣优惠的利诱下,付钱了。

此时蛋壳手里有20000元现金流,这个月只需要付给房东2000元,剩下的18000元,可以拿去投资周转。只要把资金流动起来,产生远超20000元的收益,那就算是成功了。如果这个系统长期运转下去,很快就又是一个造富神话。

但套路还没完,“长收短付”里还有门道。比较正常的是预付款,就是“押一付三”,“押一付六”之类。租金多交还有优惠返现活动,类似于楼下理发店、健身房的办卡模式,充1000返500,不充立亏百分百。

但是“押一付三”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特别是在大城市,房租比较高的地方,年轻人往往没有这么多钱,有的可能大学时背了一些网贷,还等着打工填坑呢。这时,第二种套路出场了,是“金融创新”与美利坚严选模式的结合,叫做租金贷。

长租公寓与某些金融机构合作,诱导年轻人通过借贷付房租。甚至有的公司干脆来骗,租客根本不知道签的是借贷合同。这种模式往往会起一个漂亮的名字,比如海燕计划、椋鸟计划,打着帮助毕业生的名号,“价格便宜,管家热情,母校学长实名背书”,还会贴心地免去首月房租与贷款利息。签约后,不用掏一分钱,就能拎包入住。

租客签约后,金融机构将一整年的房租直接打给平台,租客到还款期前,会收到一封xx银行署名的小短信,提醒还贷。


这一切的资本运作看似都很美好,就是抗风险能力差,遇到一些危机,现金流断了,吊着的气也就断了。今年上半年的新冠疫情,就是这样的危机。受其影响,蛋壳的业务大规模缩水。经济暂停,很多人不在城市里工作了,没了租房的需求。高价租来的房子空置,收不到租金,每个月还得给房东付款,资金链就这样慢慢裂开了。再加上这几年集团的对外投资状况并不乐观,风险堆积直至暴雷。

今年长租公寓的暴雷不是一次黑天鹅事件,类似的破事已经出过好几起了。2018年初,上海“爱公寓”资金链断裂,上千人受损,涉及金额近亿元。8月20日,杭州租房品牌鼎家也宣布资金断裂,4000多人受到影响,公司实际控制人被刑拘。

此前一天,我爱我家的副总裁胡景晖举办了个人发布会,在会上他说长租公寓运营商高价争抢房源,破坏市场。他还做出了精准的预言,长租公寓爆仓,一定比P2P暴雷更厉害。

10月份,上海“寓见”宣告爆仓,创始人跑路。此后,长租公寓玩起了纸牌游戏,跑得快,一个个排队等着起跑。而在他们的身后,受害者房东和租客在讨债无望的情况下,为了止损,反目成仇,都想着在对方身上弥补损失,许多情节和蛋壳事件中的如出一辙。

而在他们之中,租客更是弱势群体,有人签了租贷合同,等于是从金融机构贷了整年的房款。现在他们被赶出去了,不仅没地方住,还得白还贷款。不还也不行,得上征信,影响个人信誉。

据天眼查统计,目前全国已经注销或吊销的长租公寓相关企业高达170家,占相关企业总量的15%。长租公寓会不会暴雷,早就和扇贝会不会跑路一样,是业内人尽皆知的常识,有关“租金贷”的讨论也此起彼伏。可惜,一个常识是,大部分人不具备常识,于是曾经上演过的剧本屡次重播,年年都是毕业季热播档。

对于行业的种种情况,国家也有监管措施。2018年,杭州长租公寓连续跑路后,浙江省出台指导意见,要求严格规范“租金贷”业务,从事房源委托出租业务的长租公寓企业,就是二房东们,不能自行开办“租金贷”等金融业务,不得与无放贷资质的机构合作开展“租金贷”等业务。

2019年12月,住建部、银保监会等六部门也出台了政策,要求住房租赁企业“租金贷”部分的收入不能超过三成,超出的部分要在2022年前完成调整。今年9月,《住房租赁条例(征求意见稿)》也出台了,对“租金贷”的问题做了进一步规范。

此次事件中的许多问题,现在还是一个黑箱,需要等待进一步调查结果。但是我们的金融监管一刻不能等待,要密切关注市场动向,将打着“金融创新”的新瓶旧酒都送进他们该待的地方。

提供适合大城市、适合年轻人的租房服务,这个场景本身没有问题,中国有大量的流动人口,存在传统中介难以解决的租房难题。但是在业务运转过程中,蛋壳和其他长租公寓过于冒进,闪电扩张,逐渐将自己发展成租赁服务中介,风险积累的风暴源。与之合作的金融机构,没有建立责、权、利对等的风控机制和流程。所有因素共同作用,导致最终的暴雷。

不过,网络上有一些观点认为,除了房东与租客,还有其他利益相关方也是受害者,比如某些金融机构。但我认为,这些机构应该主动帮助大众规避风险,长期稳定地分配社会资源,而不是主动扩大风险,甚至为虎作伥,一起薅年轻人羊毛。

此次事件中,难道年轻的租客不是最弱势的群体吗?他们刚进入社会,勤勤恳恳,想靠自己的能力在大城市立足。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资产,抗风险能力差。社会本应培养他们成长,但现在某些人却想向他们转嫁投资风险和成本,消费善意和信任,最后“死道友不死贫道”。

实际上,不止是长租公寓,现在市面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场景,比如医美、二手车、0元购手机、教育分期等,这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年轻人的刚需。企业往往针对年轻人的特性,处心积虑,精心设计,有备而来。很多金融机构则为他们提上金融镰刀,双方齐心协力,共割韭菜。长租公寓不是个例,监管部门需要加强监管,金融创新企业要做好行业自律,同时年轻人也要擦亮眼睛,因为太怕痛就多点防御力,提升自身的认知与抗风险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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