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勾拳——宿北战役的制胜点与转折点(七)

四、浴血曹家集

1纵于1945年11月成立,系由北撤的苏浙军区第2、第4纵队和苏中军区教导第1旅合编而成。原苏浙军区副司令员叶飞担任纵队司令,新四军原参谋长赖传珠任纵队政委(赖传珠1946年9月调东北,1纵政委由叶飞兼任),原浙东纵队政委谭启龙任纵队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原浙西分区司令员贺敏学任纵队参谋长,新四军政治部原保卫部部长汤光恢任纵队政治部副主任。纵队下辖3个步兵旅,第1旅由原第4纵队改编而成,由原纵队司令员廖政国任旅长,苏中第3分区政委阮英平为政委;第2旅由原苏中军区教导第1旅改编而成,原旅长刘飞任旅长,原第2纵队所属金(华)萧(山)支队支队长彭林为政委;第3旅以原第2纵队组成,由原副司令员张翼翔为旅长,原司令员何克希为政委。各旅均辖三个步兵团,共约22000余人。这三个旅都是以红军成员为骨干,于抗战时期发展起来的,其中第1旅为纵队“建军历史最久,战斗锻炼最多,战斗力较强的部队,又是具有优良战斗作风的新四军主力之一”。[1]

该纵成立之后即北上山东,准备开赴东北。由于东北情况变化,1纵进军东北的海陆交通受阻,同时,也由于津浦线形势紧张,中共中央军委12月6日电令该纵停止执行进军东北的任务,着留山东参战。此后1纵在山东战场南挡北杀,先后历经兖州、泰安、大汶口及鲁南等地的战斗。山野南下陇海线作战时,一度打算调1纵参加,但由于种种原因,1纵留在了鲁南。叶飞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样,陈老总手上实际掌握的部队只有第二纵队(缺五旅)、第七师和鲁南八师,数量和质量都不及华中野战军”。[2]兵力未能最大限度地集中,是泗县战斗失利的一个重要因素。留在鲁南的1纵,“先后打了三仗,但都未能打歼灭战,打了消耗战、击溃战,很窝囊”,也打得很不理想。对此,叶飞后来反思认为:“我们应当客观地承认战争初期集中兵力的问题,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是需要一个过程才能做到的”。[3]下一战役,如何使用这支主力部队,的确考验着指挥员们。

1纵在山东作战,消耗较大,据赖传珠9月3日给陈毅、黎玉及军委的一份报告中所称:“(一纵)初到山东时约两万五千人,兖(州)泰(安)之战伤亡约一千余人,复员老弱者一千余,逃亡病故者约四百余,共减员将近三千五百人以上。除泰安战后补充俘虏千人质量很坏不够巩固外,八个月来未得补充。现三团有九百余人,特务团八百余人,平均每团约一千四百人,重武器背不动,如连续战斗实有困难”。[4]又经过峄南、峄东两次防御作战,1纵因消耗减员过大,又无补充,不得不奉令将第1、第2旅分别裁并一个团(第2、第3团合编为第2团,第5、第6团合编为第6团),全纵只辖七个团。台枣反击战后,1纵利用战役间隙在鲁南十八凤落地区进行战备休整练兵,期间,纵队建立了炮兵营,各步兵团成立了特务营,各旅均补充了一千名左右新参军的战士,[5]元气稍稍得以恢复。休整期间,人事亦有部分调整,第3旅政委何克希调任纵队副司令员,第3旅旅长张翼翔任纵队参谋长,第3旅副政委张文碧调任第2旅政委,原第3旅副旅长兼参谋长刘亨云升任第3旅旅长,原第3旅政治部主任杨思一任第3旅政委,原第3旅第7团团长谢忠良任第3旅参谋长,原第7团政委邱相田任第3旅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6]

12月9日,1纵从十八凤落地区隐蔽南下,经六天行军,于15日拂晓前进至新店子附近,查明该处已无敌踪,随即进占新店子,并以第2旅第6团前出至嶂山镇西侧之山下吴,第3旅第8团前出至朱场。第8团在朱场遭遇国民党军预3旅一部,经两个半小时战斗,歼敌80余名。[7]

叶飞回忆:“十二月十五日,我第一纵队各部到达集结地域新店子附近,南北对进的各路攻击部队,也大部进入战役集结地域。我们等待山野前指召开作战会议,具体研究作战方案,然后当晚或第二天发起攻击。这是惯例。然而,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这个通知。黄昏,部队正在吃晚饭,山野前指突然来了电话命令:宿迁北犯的敌人,已向南全线溃退,决心进行全面追击。命令第一纵队迅即向井儿头、曹家集出击,由西向东与第二纵队会合,将敌人在撤退中消灭,勿使其退至宿迁城”。[8]一纵战史的记载称:“15日上午,我纵正根据当面敌情按野司〇〇八号作战命令重新部署战斗之际,接野司参谋处电话指示:宿迁北犯之敌,已向南全线溃退,决心进行全面追击;令我纵迅速向井儿头、曹家集出击,由西向东与第二纵队会合,共同截歼溃逃之敌。据此,我即令第一旅迅速抢占井儿头,第三旅直插曹家集,第二旅攻击晓店子”。[9]

各旅当即开始行动。第2旅第6团首先于14时向晓店子之敌发起攻击,当进至庄沿鹿砦和外壕边时,遭敌严密火力封锁,攻击受阻,准备再次发起攻击;第1旅第2团挺进至井儿头、许庄一线,旅部率第1团进至姜庄,未见敌有溃逃之征候。第3旅以第9团为前卫,以地图、指北针判定方位,越过骆马湖洼地,在敌机和炮火拦击下,急跑猛插二十余公里,进至曹家集以西地域。[10]

但在穿插过程中叶飞发现敌军并无溃退之迹象,“敌人所占村庄都点烧燃照明柴,一堆接着一堆,火光中可见敌兵正在构筑工事,加强防御。再一听,南边第二纵队方向也没有枪声”,[11]这使得叶飞对所谓敌军“全线溃退”产生了怀疑,进而认为下午所得到的野司命令有误,“经再三考虑,最后判定敌并非溃退,而是在发现我军企图后,进行收缩兵力,调整部署”,遂“于午夜三时半,毅然定下收回追击部队的决心,即令各旅迅速撤回。拂晓后,除第三旅旅部和第八、第九团未能取得联系外,其余部队均撤至烽山以西地域”。[12]

对于“敌军全线溃退”这一误报,叶飞很是恼火,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战后有人曾问:究竟山野前指从什么迹象上判断敌人‘全线溃退’下达出击命令的,谁也不回答这个问题”。[13]

叶飞回忆中的“山野前指”矛头所指是山野参谋长陈士榘,后者当时带领一部分参谋处的人员负责1纵和8师方向的指挥。但此处叶飞的回忆显然存在误记。

其一,叶飞称15日1纵等山野前指开作战会议而未开。但据第3旅政委杨思一的日记,“(15日)下午,军、纵队首长均来我部驻地了解情况,部署作战,决心即全面追击。因敌自来龙庵被我打击后,即向西南溃退”。[14]当时称山野领导为(新四)军首长是习惯称呼,这里的军首长显然就是指赴1纵指挥的陈士榘。查战役记录,发现15日8时,山野司令部(唐亮、陈锐霆)曾向陈毅、粟裕报告称:“一纵昨夜全部抵达陵子岗、棋盘子一线,今晨新店子无敌,现继续南进。士榘、王德今晨去一纵”。[15]可见,陈士榘带领野指到1纵部署作战,所谓没有召开作战会议之说并不成立。

其二,叶飞回忆中称全面追击的电话命令来自“山野前指”,而一纵军史所记载的则是“接野司参谋处电话指示”。《叶飞回忆录》中所提到的“山野前指”是指陈士榘所率的野指,而军史中记载的“野司”,并非《叶飞回忆录》中所指的陈毅司令部,而是指位于唐店子的山野司令部(关于这一点,后面再做详细的辨证)。显然,15日下午的电话出击命令因为经山野司令部所转(实际上还要通过在8师的分机中转,而陈士榘的指挥所则和8师指挥部在一起),被叶飞误认为是来自陈士榘的命令。

其三,山野司令部所传达的命令,是来自陈毅、粟裕的指示,并非陈士榘的意见。如本文在前面所提到的,敌军“全面溃退”这一情况是由9纵上报,获得了陈毅、粟裕的首肯,并于当日11时指示“一纵、八师应不为嶂山及晓店之敌抓留,除以一部攻歼之外,主力立即由嶂山、晓店间及嶂山以北向东南猛进,首断敌退路,而后各个歼灭之,勿再延误时间”。[16]之所以叶飞将矛头指向陈士榘,另有缘由,后文详及。

改变1纵从新店子打起的“小迂回”,争取直接割断整个第69师与第11师之联系的“大迂回”,应该是出自于粟裕的思路。这个思路在9纵报告敌军溃退之前即已经产生,并非灵机一动的想法。华东野战军阵中日记的记录反映出这一思路,15日2时半的指示即提出:“要一纵改攻晓店子,再向东南至曹介集攻占之”。[17]这一指示未注明出自陈毅或粟裕,但从对各部部署详细具体的程度来看,发出指令者应为粟裕无疑,其中将“曹家集”误记为“曹介集”,亦可能是源自粟裕的湖南口音。15日8时,陈毅、粟裕给陈士榘的命令亦指出“一纵、八师及五旅应即于今白天不顾虑飞机,迅速歼灭五花顶当面之敌,如该方敌人不多,则一纵主力迅速经晓店子以北地区向曹家集以北地区,以配合二纵截断一一八旅之退路,使宿迁十一旅无法增援。八师于五花顶当面之敌歼灭后,可位于晓店及曹家集间地区,以对付宿迁援敌”[18]。15日晚7时,指示1纵:“一个B【旅】控制晓店子,一个B【旅】房全子,相进【机】占宿迁,一个B【旅】向曹介集”。[19]

注重在战役合围的同时,进行战术的分割,限制敌人的收缩和调整,以便各个歼灭,这是粟裕战役指挥的风格之一。粟裕认为:“战役发起后,战役合围同战术分割要同时进行,在实施战役合围,构成对外正面的同时,要向敌纵深猛烈突击,迅速将敌各旅、团分割包围,各个歼灭,务使敌人无法组织协同和互相支援作战”。[20]针对9纵15日的出击偏于正面攻击的缺点,粟裕要求9纵“主要集中大部队,【由】邵店以东向西南出击配合五旅,不要从正面阻断人和圩之退路,由小河以北向西打,你今晚把邵店及以南之敌歼【灭】,将使敌分【隔】,不使集中,一点一点消灭,小碑场【笔者注:应为小牌坊】部队要与九旅联系,小河以西之部队,应与五B【旅】取【得】联系”。[21]这样,粟裕设想的整个战役态势是由1纵、2纵分别自东西两面包抄整11师,切断其与整69师的联系;8师、5旅、9纵一部配合分割预3旅与整69师主力之间的联络,9纵主力进入邵店以南,与2纵一部配合分歼整69师之主力。先集中力量拿下整69师,随后再对付整11师。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出击的各部队大多均未能深刻理解该意图,尤其是1纵和2纵,误认为出击只是跟追溃退之敌,当发觉未能追上或敌人并无溃退迹象之后,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扩张,致使战役第一晚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另外,因通讯手段的落后,战役配合上也存在问题。如2纵15日下午4时以两个团出击,第10团向西南进至张庄、左庄,第11团进至李园庄、林圩,皆未发现敌踪,10时因北路战局尚未得手,遂撤回原防。[22]此时1纵正在穿插途中,等1纵楔入敌纵深,尤其是第3旅一部在曹家集打响之后,2纵的出击部队早已经撤回,故此未能得到2纵的任何配合,也使得整11师之第18旅得以顺利后撤,援救师部。

当日最大的失误是叶飞所做的撤回之决定。按照山野司令部所发布的〇〇八号命令,1纵当晚应攻占新店子,然后“主力应转移围攻晓店子之敌”。在接到野司电话之前,1纵已经探知新店子无敌,那么至少应该将主力进至晓店子一线,以截断敌人的退路并遏阻增援敌。而叶飞仅因晓店子初攻不利,未得到2纵方向的消息,就擅自将部队全部撤回新店子一带,将正在围攻峰山的8师侧背完全暴露,这是无可辩解的错着。如果不是由于命令未传到,1纵第3旅误打误撞攻击了曹家集整11师师部,造成敌之混乱,则16日的敌情将非常严重,战局逆转亦非完全没有可能。

陈士榘在回忆录中提到当时的情形:“此时,一纵队的副司令员何克希同志来指挥部报告,说一纵两个师已经撤到了八师的阵地后面。我听了后,很惊讶!急问情况才知道,他们撤退,既无我的命令,也无陈毅同志的命令,一纵的三师【旅】正和敌人第十一师激战,也未取得联系。他们原负责包围晓店子的敌人,撤退时也未留下部队监视敌人。我听了之后,很着急,很严肃地向何克希同志指出:八师进攻峰山战斗正打得很激烈,你们向后撤是什么意思?又问:晓店子的敌人一纵留下部队包围和监视了没有?何克希说:都撤下来了,未留部队。又问:对第三师(一纵派出的)取得联系了没有?也说没有取得联系!我指明,你们一撤,八师的右侧全暴露在晓店子敌人面前,敌人必将集中力量反击八师的进攻,增援峰山的敌人;同时也减弱了分割敌人十一师和六十九师联系,增加东面二纵等部队进攻的困难,这将对我战役全局产生不利的影响”。[23]战后山东野战军的战役要报(1946年12月30日)中提到“此次战斗中最大弱点”,第一条即是:“有的指挥员尚不够大胆挺入敌后,致未能获得更大战果,原定一纵两个旅【挺】入曹家集、井儿头、晓店子间地区,因纵队决心不坚,只去了两个团”。[24]

1946年12月31日,叶飞在1纵营以上干部会上作关于宿北战役检讨的报告,在报告中提到:“指挥部整个计划是正确的,决定先解决预三旅,大胆挺入敌之后方,但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过程中,遇到曲折。……由于敌十一师和六十九师向预三旅进行靠近,我们发生错觉,以为敌全线溃退,于是攻嶂山计划放弃,全线出动,后来发觉不是,又把部队撤出,但七、八团因命令未下达未撤出,很危急。但这二团在敌后方起了大作用,解决了敌工兵团,这是意外收获,使敌全力注意后方,不敢全部出援。这说明了,总的指挥是正确的,但由于情况多变,在执行过程中,难免有毛病;同时说明,只要总的指挥正确,战术上发生一些毛病,只要指挥员坚决勇敢,也可挽回,并取得胜利”。[25]叶飞在报告中虽然做了一些辩解,但承认“总的指挥是正确的”。后来他在回忆录中提出“究竟山野前指从什么迹象上判断敌人‘全线溃退’下达出击命令的”质问,多半还是因为对陈士榘的批评有所不满。有的研究者认为“比对之下,至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山野前指对战场和战况把握有失精准,命令下的草率”,[26]显然是因缺乏史料,片面依赖叶飞回忆的结果。

1纵的失误,本来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但插入敌后未及撤回的1纵第3旅所部,以其突然猛烈和英勇顽强的行动,突袭了位于曹家集的整11师师部,取得了“意外收获”,使战局发生了有利于华东野战军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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