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终于盼到星期天,是何等的快乐吗

以前的星期天是怎样的呢?

我还记得,小时候上学时,有段时候,一周单休。

那时我最怕的,是爸妈周六宣布,“明天去探亲!”

——倒不是我对探亲有意见。赶上过年,我可乐意回家探亲了。去探我爸的亲,那是回乡下,见爷爷叔叔姑姑们,聊天,跟爷爷下象棋。可以跑田梗、走稻田、看牛、喂猪、躲在大灶间咯嘣咯嘣吃炒花生。

去探我妈的亲,那是去惠山下运河边,见我外婆外公舅舅们,跟我外公掰扯《红楼梦》,吃我外婆摊的焦皮绵心加糖面饼。

但要回去,意味着周日得早起,坐了车,一路换乘着去——那周六就得早睡,那周日就失去意义了!

周日的意义,不就是赖床吗?

逢不用探亲的周日,前一天晚上惯例可以晚睡。看电视剧,看书,看多晚爸妈都不太管。次日早上,昏沉沉睡到中午都可以。

现在想来,周日最幸福的,便是一路睡到中午,日头高照,落在自己盖的被子上;伸个懒腰,翻个身,继续眯着:这时已经睡足了,不会再睡着了;但懒洋洋地感受被窝的温度,最快乐不过了。

当然,还是得有点紧迫感的。

因为周日太短了,睡掉了一个上午,就只剩下午了。下午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好不容易等来的日子呢?打游戏吧,看闲书吧,倏忽之间日头西斜,周日怎么过那么快?黄昏了。

想到周日即将过去,心头焦虑起来。

还好,那会儿电视台每周日六点半,会播《猫和老鼠》——两集Tom与Jerry,一集杜皮狗斗大灰狼。那会儿,我会蹲在沙发上,让自己躺舒服了,一丝不苟地享受那半个小时的时光。看完了,才觉得“嗯,周日完成了。”这个周日,连赖床,带娱乐,物尽其用地,被我榨干了。

安慰一下自己,“周一也没那么可怕——这不,周一六点半,电视里还有《机器猫》看呢。”就这个念想,让我勇敢地面对周一。

后来,开始单双周了——一周单休,一周双休。

后来,开始双休了。

忽然,生活就变得两样了。

首先是,节奏变了。

单休时,一周很长。周一不情不愿,周二不清不楚,周三糊里糊涂,周四隐约有点希望,周五活泛起来,周六,哇!周日闪电般过去了,又开始了,唉。

双休时,好一些。周一撇着个嘴,周二就那样吧,周三到一半了,周四哎行了,周五一早就喜气洋洋:没事,周末了!

——那心情是,截然两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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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周末的节奏也变了。

先前,周日单休,快马加鞭,恨不得一个周日掰成两天过。真到这一天,反而淡定了。

周五,还是放肆随性地晚睡,打游戏,看闲书,没事,有周六呢。

但周六,不赖床了。玩!出门打球!逛书店!放风筝!跟朋友一起骑车去!探亲!访友!怎么都行,因为知道周六再怎么折腾,还有个周日呢。

好像不止一个我存着这心思。我们那会儿周围似乎都是,周六就是可劲娱乐,周六晚上,还能有场德甲(央视或东方卫视)或英超(广东台)看。大人们周六,打牌下棋吹牛,也是一折腾一晚。

周六大家乐翻天了,周日一早,又静悄悄了。连着两天折腾,没啥体力。周日一早,还是一如往日:安泰的阳光,平和的上午。

但因为前一天玩过了,所以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冬天周日中午,我妈要去找小姐妹们吃茶聊天时,我习惯和我爸去吃饭泡澡——先去羊肉汤店里坐了,要两碗热腾腾蒸汽熏人的羊肉汤,加大把葱花辣子,门口要两个脆饼或香菇菜包,蘸汤吃了,羊肉羊肚羊肝吃得额头汗出,饱了,去澡堂子,要两张床铺,脱了衣服,池里泡着,泡成虾一般红了,冲洗干净,床铺上一躺。

喝热茶,吃店家送的橘子,躺饿了,请小伙计去弄碗拌馄饨来,吸溜吃。

那会儿周日下午,电视里惯例有甲A联赛放。那会儿江苏还在甲B拼命,所以无锡本地球迷各有各的主队,像我和我爸,就支持四川全兴。一群洗完澡的老客,躺着看球,偶尔有看进去的,连叫带喊,挥舞毛巾。

躺舒服了,身子暖烘烘的,穿衣回家,外带一份汤回去,热一热,晚饭也就有了。

晚饭后看场CBA直播,那会儿周日晚上有意甲直播看,偶尔我爸高兴,许我跟着看一场。行,这就可以心满意足地睡了。

现在想起来,那会儿娱乐其实还挺匮乏,自主选择权不多,但快乐的感受,倒是实实在在的,历久弥新。

这样一个充实的周末过去了,面对新一个星期,也不那么煎熬。

毕竟原先得盼着周日的六天,变成了五天;原先只有一天的周日,变成了两天。煎熬与快乐,一下子从6:1变成了5:2。而周日也从本来的“不榨干绝不罢休”,变成了一半娱乐,一半休息。

快乐既是如此规律,如此井井有条,如此由来有自,便觉得日子就有了盼头。

人活着,可不就是有个盼头么?

现在想起来,我会坚持做自由职业,不肯上班,大概也是小时候假期的快乐,过于鲜明了。

那种随时可以赖床(赖不赖床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强制的),随时可以玩耍(可以不玩耍,但我需要随时保留玩耍的可能性)的快乐,一旦经历过了,就很难忘怀了。

从什么时候起,这简单又纯粹、让人觉得日子有点盼头的,周末的快乐,开始慢慢淡去,甚至消失掉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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