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话一下:非洲“小中国”,为何埃塞俄比亚内战反复爆发?

大家好,我是在观察者网和你分享知识的王骁,大家看着美国大选,总是幻想美国什么时候打内战,其实在东非,埃塞俄比亚这个国家已经真的快要打内战了。埃塞总理艾哈迈德,就是那个因为结束与厄立特里亚战争,而获得炸弹和平奖的男人,11月4日宣布,军事打击北部的提格雷州,内战一触即发。

11月11日,埃塞政府军打死了550名“提格雷人民武装阵线”武装人员。而冲突的直接原因,可以追溯到9月,提格雷州不顾联邦政府反对,强行进行地方选举,央地矛盾激化,总理将提格雷州的选举定性为叛国。埃塞俄比亚是人类历史最悠久的文明之一,列强瓜分非洲后,一度是非洲唯一的独立国家,曾英勇地抗击意大利侵略。1970年代帝制崩溃后,各族爆发内战,1993年厄立特里亚独立,双方又因边界问题打了两年。直到21世纪,纷争才逐渐平息,此后十年一度实现过年均百分之10.9的高速增长。安稳到今天才20年,为什么埃塞俄比亚又一次走向内战边缘?本期《骁话一下》,我们就聊聊埃塞俄比亚民族之乱。

埃塞俄比亚位于东非,三分之二的国土属于高原,海拔在2500到3000米,沙漠和半沙漠土地占国土面积的百分之28。埃塞俄比亚这个国家最大的两个问题,第一就是没有出海口,第二就是民族问题严重,国内没有占总人口数量百分之50以上的主体民族。两个问题加在一起导致埃塞俄比亚频频内战。今天的节目出场嘉宾非常多,大家请拿出纸笔,不然你一定会乱。好,我们开始讲故事。

19世纪以前,埃塞境内小国林立,其中有个阿姆哈拉族特别厉害。《洛杉矶时报》曾报道,主流学术认为:3000多年前,有一批走出非洲的人类,从亚洲和欧洲回到了非洲之角,至今阿姆哈拉族中还有3成基因,能够追溯到这一人群。说来也巧,《旧约圣经》中记载,示巴女王曾和以色列所罗门王约会

两人的孩子统治了埃塞俄比亚。阿姆哈拉人建立了阿比尼西亚王国,也就是埃塞俄比亚的音译,来自希腊语“晒黑的面部”,他们在四世纪皈依了基督教,和拜占庭往来频繁。阿姆哈拉人通过武力不断征服其它民族,结果治下的民族越来越多,阿姆哈拉人成了少数民族,只占到了总人口的百分之27。他们的民族政策简单粗暴,就是能同化就同化,不能同化就镇压,如果造反就杀掉。这种政策强制催生出了埃塞的现代国家意识,但是也导致内部各民族存在着严重的仇恨。

1896年,意大利侵略埃塞,阿姆哈拉人凭借高原优势和顽强意志击败了侵略者,但是短暂的胜利无法掩盖整体的落后,为了避免意大利恼羞成怒,埃塞还是同意把北方的出海口厄立特里亚,割让给意大利建立殖民统治,这给日后的分裂埋下了伏笔。1935年,意大利第二次入侵,成功征服埃塞,时任皇帝海尔·塞拉西流亡英国。1941年,英军击败意大利,把殖民地厄立特里亚托管了,而海尔·塞拉西成功复位。美国也看上了埃塞的高原优势,建了自己的通讯站,当时没有现代卫星通讯技术,高原对通讯传播极具优势,因此埃塞对美国就有很大的地理意义。所以二战后美国大力扶持埃塞,将其培养成非洲代理人。给钱给粮给技术,而埃塞在朝鲜战争期间派兵支援联合国军,站队成功,于是美国在联合国帮埃塞运筹了起来。1950年12月2日,英国结束对厄立特里亚的托管,埃塞和厄立特里亚组成联邦,但是保留自治权。1962年,皇帝强行解散厄立特里亚议会,改为直接领土,遭到反抗,战争开始。

屋漏偏逢连夜雨,1974年埃塞爆发严重饥荒,军队发动政变,推翻美国人支持的帝制。门格斯图军政府对社会主义思潮抱有好感,得到了苏联的支持。他在民族问题学习苏联,搞民族识别,人造了74个民族,并积极吸收非阿姆哈拉族人士加入政府,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民族矛盾。但是经济政策中,要推行土改和国有化,又会动到那些民族部落长老们的利益,除此之外学校教育和扫盲运动也以阿姆哈拉语为主。这就造成了民族政策和经济政策脑臀分离,左右互搏。导致各个民族怨声载道。

同样是在军队推翻帝制的那一年,住在埃塞北方的提格雷族中,有7名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大学生组织了起来,他们认为军政府是假社会主义者,他们要推动真正的的社会主义革命。1975年,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成立,开始和闹分裂的厄立特里亚结盟,和军政府打内战。1988年,越来越多的民族联合起来,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领导成立了埃塞人民革命民主阵线,并成功在1991年推翻了门格斯图军政府。提格雷族领导革命有功,民族领袖梅莱斯就成为了新政权的领导人。在梅莱斯的脑子里,苏联和中国都不是社会主义,只有阿尔巴尼亚的霍查主义是社会主义,他是真的信民族联合,认定了民族联邦才是出路。不回避民族矛盾,承认民族差异,鼓励发展差异,而且鼓励他们以民族为基础进行政治活动。

具体表现,首先是按照约定,尊重厄立特里亚在1993年公投,正式独立,埃塞彻底失去出海口。1995年,梅莱斯正式通过新宪法,那更是骚操作,他把全国的行政区划改成了9个民族州和2个特别市,去年又分出了第十个州。而且每个民族州都建立自治政府,除了你能想到的独立的行政、司法、立法和工作语言等权力以外,这自治权够可以了吧?但是更牛的是他们居然还有分离权。

由于梅莱斯的革命地位,和新宪法的超级放权,国内的民族矛盾暂时算是解决了。但是埃塞和厄立特里亚又闹幺蛾子了。有一个地方叫做巴德梅,是提格雷族的地盘,革命时期,提格雷人同意把巴德梅给厄立特里亚。但是厄立特里亚独立后,提格雷反悔了,为什么呢?因为提格雷族是埃塞新政府的统治者,好多领导人,包括梅莱斯的老家就在这里,所有民族州都可以分离,但是巴德梅不能分离,这就埋下了边境冲突的种子。1998年围绕着巴德梅地区,两国就打了起来,空中一度上演苏-27大战米格-29,2000年停火,但是边境冲突不断。

说完国际。再来说说国内,大家一开始也是一心一意谋发展,这个超级不稳定的民族联邦在梅莱斯的领导下磕磕绊绊往前走。

埃塞俄比亚“以农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为先导”完成了土地确权。受益于政情基本稳定,咖啡、油菜籽等经济作物出口成长,埃塞俄比亚进入了一段发展期,GDP大幅增长,2004年开始连续10年以百分之10.9的平均速度快速增加。人均寿命和人口数量快速增长,新生儿死亡率大幅降低。但是埃塞的短板也很明显,那就是基础太差,通胀率高达百分之158,全国百分之85是农牧业人口,农业占GDP的百分之40,农产品占出口的百分之70,其中一半是咖啡,来交换石油和工业品,在沃勒斯坦“世界体系理论”下,属于边缘国家中的边缘。

但是在政治方面,这个松垮的体制完全没有经济的表现那么好。提格雷族的梅莱斯总理再造国家后,采取了“政党联盟大篷车”式组织方式,这个政党组织形式我们在南非和日本的节目中都介绍过,他们没有什么统一的意识形态或者政治理想,最开始只是为了某个目标结合在一起,比如日本自由党和民主党结合成自民党是为了反共,南非非国大结合是为了反对白人殖民者,但是完成了目标之后就失去方向了,就变成了政客分赃平台。对于埃塞来说,领导革命推翻军政府的革命阵线最开始是由提格雷阵线领导,附属了各族政治团体,比如阿法尔族的民族民主党、奥罗莫族的民主党等等。

这里大家要注意,提格雷族虽然领导了革命,但是他们的人口只占到总人口的百分之6,可是梅莱斯长期执政,使提格雷人占据了多数要职和军职,长期执政也带来了腐败与寻租。提格雷人涌入首都圈,相当于八旗入关把北京当成自己家,忘了宁古塔。然后不断对占用首都圈的资源,进行政策倾斜。提格雷族虽然没有像当年阿姆哈拉族那样,对其它民族搞高压政策,但在社会资源与政治资源的抢夺上,已经替代了当年阿姆哈拉族的生态位。种种弊端造成其他民族非常不满,早在2005年的时候就曾经爆发过一次主体民族之间的流血冲突。2012年,梅莱斯去世,没了国父级的强力人物协调,矛盾就更加激烈。

头个高举反对大旗的就是最大民族,人口占到百分之35的奥罗莫族人。2015年,由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城市经济发展,用地紧张后向环首都的奥罗米亚州扩张,我们前面说过,首都圈被提格雷人把持,所以本地奥罗莫族认为土地被侵占,联合阿姆哈拉族民众上街抗议,要求提格雷族下台,最终政府与民众爆发暴力冲突,死亡上千人。

2016年里约奥运会马拉松银牌得主,利勒萨就是奥罗莫族,不惜被取消奖牌,也要在颁奖仪式上高举“反政府手势”。骚乱持续到2017年下半年,最后执政联盟高层达成一致,得找个奥罗莫人上台做总理,不然骚乱会进一步加剧。次年奥罗莫族的阿比·艾哈迈德当上埃革阵党主席,然后成为总理。一不做二不休,由于埃革阵的提格雷印记太强,艾哈迈德索性在2019年直接把这个长期执政党给爆破解散了,然后原地重建繁荣党。以前的埃革阵是个大篷车,而这个繁荣党是一个更大的大篷车,把从前更多的在野党给吸收进来了,议会547个席位中他们拿下了512个。而提格雷人长期治国,一朝失势,还找不准自己的定位,在他们眼中,自己是革命元老后裔,艾哈迈德成立繁荣党的行为非法,所以自己要孤立其他民族,索性不带他们玩儿了,结果提格雷阵线成了如今唯一的在野党,拿了35个席位,是繁荣党的百分之6.8。

之后,艾哈迈德还跑到埃塞和厄立特里亚争议地区巴德梅转了一圈,然后宣布撤兵,和厄立特里亚结束争端,他自己还因此拿了个炸弹和平奖。为啥他这么大方呢?艾哈迈德是奥罗莫人,而巴德梅是提格雷人的地盘,我们前面说了前总理梅莱斯老家在巴德梅,这以后梅莱斯就是外籍精英了。翻译翻译什么叫釜底抽薪,一箭双雕呀?好家伙,头回见过打击政敌是把政敌送给敌国的。所以大家明白了吧,这就是为什么今年提格雷人要分裂了。

好了,这事儿给大家讲完了,我们来上点私货吧。

我们身为局外者,看得明白,提格雷族精英与其分裂联邦,更应该反思为什么会失败,其实还是公共决策失了民心。埃塞学者格塔丘替·阿勒木认为:梅莱斯模式已经失去了活力。在我和B站合作的课程《美国背面研究》中,大家在B站搜王骁就能看到入口,我在课程中,详细介绍了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他将世界分为边缘、半边缘和中心三个等级。对于边缘国家来说,他们必须要想方设法融入国际产业分工,否则下场就是跌入马尔萨斯陷阱,也就是社会还没实现工业化,人口就冲破了社会承载能力,进而导致生态崩溃,要么打内战,要么人吃人。

目前埃塞的支柱产业就是农业,吸收了百分之85的人口,但是可耕面积长期稳定,人口却在高速增长,那人均就只能越来越低。埃塞的人口增长始终跑在工业进步的前面。目前埃塞人口已经达到1.1亿,非洲第二人口大国,而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曾统计2012年-2016年数据,埃塞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只有百分之15左右,远远落后世界平均水平大约10个点。其实埃塞政府也知道这样子苟不下去,《经济学人》2017年1月文章层提过,埃塞为了应对人口暴涨,每年必须增加数十万就业机会。但是不保证电力供应就没办法建更多的工厂,所以埃塞从2011年就开始修建复兴大坝,但是又因此和尼罗河下游的埃及爆发矛盾,真是步步为难。

究其原因其实就是提格雷的屠龙者在革命成功之后,不思进取,没有对全国进行整合,而是以民族联邦的名义,打造了一个现代封建制国家。屠龙者变成恶龙之后,只要自己在首都圈的日子过得好,那么也就无所谓其它族群在各自封地的死活,甚至无所谓老家的提格雷人,虽然埃塞没有出海口,但是中央政府也并不争取。和厄立特里亚发生争端的巴德梅地区跟出海口都不在一条线上,真的就是纯粹为了龙兴之地的脸面,也难怪艾哈迈德放弃的毫无压力。无法加速工业化,人民需求又不能被满足,同时发展还不平衡不充分,结果就是政治共识破产。哪怕提格雷领导了革命,但是小族临大邦20年,对权力食髓知味,知道不在其位会是什么下场。我们作为旁观者,必须引以为戒。

对于后发国家来说,中日韩为代表的东亚模式具有一定先进性,政府都是通过雷霆手段,打破了旧有的社会权力网,将人从宗族和土地中解放出来,参与现代化建设。对于东亚来说,都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对于埃塞来说则是执政者主动在星星之火周围修满了防火墙。

埃塞俄比亚发展过程中,曾不断学习中国,BBC称这是“中国经验”在非洲样板。中国也是埃塞俄比亚最大投资来源国,260亿美元投资一半来自中国,第一家工业园、第一座风电站、第一条高速公路,亚吉铁路、复兴大坝等都有中国的身影,如今在埃塞俄比亚有四万华人,中企让埃塞俄比亚3300万人用上了电。

但是我们都知道当年大清的问题是制度性、结构性和社会性的,不是搞几个江南制造局和汉阳铁厂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所以输出生产力还不足以雪中送炭,远的不说,近的是那么多中国的投资,一旦埃塞发生严重冲突和动乱,我们多年的经营和劳动者的汗水都会付诸东流,可是如何保证不会出事儿呢?过去,我们和第三世界站在一起反帝反封建,但是现在该做什么呢?好了,我打住了,不说了,不然又要被人扣上唆使干预他国内政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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