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坚信谣言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 袁岚峰

　　导读

　　这些人听人说话，不是听一件具体的事本身，而是听“口风”。你说一个国家的一句好话，他们就认为你说这个国家全都好。你说一个国家的一句坏话，他们就认为你说这个国家全都坏。一个人如果陷在这种思维方式里，就永远无法进步。这就是没有开放的心态。 

　　本文是作者应共青团中央之邀，2020年9月19日在北京的国家网络安全宣传周青少年日主题网络直播活动“明辨”上的演讲文稿。

　　视频链接：

　　演讲视频见：

　　https://weibo.com/3937348351/Jlp1CiYFo（微博）

　　https://www.ixigua.com/6875993958745375240（西瓜视频）

　　全场直播回放见：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Wp4y1a7Hx（哔哩哔哩）

　　近些年来，我发现我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帮别人辟谣。

　　明辨直播海报

　　基本的模式是：有人转给我一段话或者一篇文章，问我这是真的假的。八成，答案就是“假的”。另一种基本的模式是：有人在微信群里转一段话或一篇文章，我立刻指出这是错的。

　　明辨直播节目单

　　我经常会告诉他们，我的微信公众号“风云之声”早就解释过这个问题，参见某某文章，然后我就把文章转给他们。还有些时候，我会就这个谣言写一篇辟谣文章，然后发在风云之声上。结果就是，风云之声的文章中，辟谣占了很可观的比例。

　　明辨直播袁岚峰演讲海报

　　这样的事不断发生，我成了一个辟谣的中心。我一方面很高兴帮很多人解决了疑惑，一方面也不禁感到——太累了。为什么许多显而易见的谣言他们不能一眼看穿，还要来问我呢？

　　所以，我打算给大家提一些识别谣言的建议。基本的建议就是：保持开放的心态，多多学习科技硬知识，才能慎思明辨。

　　这个建议其实包含一硬一软，硬的是学习科技硬知识，软的是保持开放的心态。学习硬知识是容易理解的，保持开放的心态是什么意思呢？我们来解释一下。

　　大家平时提到辟谣，想到的一般都是硬的知识。例如隔三差五就有媒体说，三峡大坝扭曲变形了。他们的证据是谷歌地图的照片，但谷歌地图的拍摄本来就有很大的误差，用它看很多地方都会出现扭曲的结果。专业人士都知道，原始图片需要做修正，而修正以后就会发现三峡大坝并没有变形。

　　三峡大坝“扭曲变形”

　　这种属于直截了当的辟谣。但你如果深入思考谣言为什么能俘虏很多人，你就会注意到，许多谣言攻击的其实是人心理的弱点。而最经常被利用的弱点，就是没有开放的心态。

　　让我们举个例子。

　　我做过几期关于5G的节目，介绍了美国国防部发一个报告，承认中国的5G是世界领先的，并且承认美国落后的原因之一是最适合5G的频段被军方给占了（美国5G为什么落后？美国国防部说出了原因 | 袁岚峰）。这本来是个非常明确的事，但我在评论区发现，许多人死活不能接受。

　　美国国防部报告《5G生态系统：对美国国防部的风险与机遇》

　　典型的说法包括：你在吹牛，美国一卡你芯片你就挂了；你在吹牛，美国已经跳过5G去发展6G了；你在吹牛，连印度和越南都研发出了5G，可见这没什么难的……如此等等。

　　乍看起来，这些人好像是在讲某个反驳我的理由。但仔细想想，他们的思维顺序其实是这样的：你说中国的5G比美国强——由此推出，你说中国比美国强——但是我不同意中国比美国强——所以你说的中国的5G比美国强肯定是错的。他们举出的种种反驳，都只是在先有了这个结论之后，四处去找的论据而已。

　　这种思维的错误何在呢？错在不懂得就事论事。

　　我说中国的5G比美国强，我表达的仅仅就是这件事本身。我并没有由中国在这个方面比美国强，就宣称中国在所有方面都比美国强。那是他们脑补的。

　　中国的5G比美国强，这是一件具体而明确的事。因为有定量的指标，5G的性能与覆盖率等等，中国在这些指标上都高于美国。而中国跟美国相比怎么样，就是一件笼统而模糊的事，因为不同的指标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可能在某些领域中国远远不如美国，在另一些领域中国跟美国相差不远，在另一些领域中国高于美国。

　　而许多人的问题在于，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一个笼统的事。你跟他说一件具体的事，他们总是把它自动扩展成一个笼统的事，然后就因为不同意扩展的结论，回过头来认为你说的那件具体的事是错的。

　　这些人听人说话，不是听一件具体的事本身，而是听“口风”。你说一个国家的一句好话，他们就认为你说这个国家全都好。你说一个国家的一句坏话，他们就认为你说这个国家全都坏。

　　这令我深感悲哀。一个人如果陷在这种思维方式里，就永远无法进步。这就是没有开放的心态。

　　那么什么是有开放的心态呢？就是能够就事论事，尊重每一个具体的事实。即使这件事跟你的感情倾向相反，也要客观冷静地考察。如果发现它是正确的，就坦然接受。

　　值得注意的是，没有开放的心态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毛病，并不是只有说中国坏的才会犯或者只有说中国好的才会犯。一句话对不对，不是取决于是否说中国的好话，而是取决于科学原理。貌似说中国好话的谣言，我也驳斥过很多。

　　例如，我有一位科大化学物理系的前辈师兄尹志尧博士，他是中微半导体的创始人。许多媒体炒作过他，典型语言是：“刚刚，这位中国老人突然回国，美国人彻底慌了！”“当国外还在7 nm苦苦挣扎时，中国已经率先掌握了5 nm技术！”

　　尹志尧2018年10月31日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做报告（https://dcp.ustc.edu.cn/2019/0926/c18579a392487/page.htm）

　　《刚刚，这位中国老人，突然回国，美国人彻底慌了！》

　　https://dy.163.com/article/DG544DO80525BQH1.html

　　是他，让中国半导体技术弯道超车，赶超美日！

　　https://dy.163.com/article/DG544DO80525BQH1.html

　　实际情况是，中微做的是造芯片的设备，而不是芯片。他们在蚀刻机等设备上做到了国际领先，这很好。但造芯片需要很多设备，其中不少环节中国还是很落后的，例如光刻机。

　　中微新开发的 Primo Nanova® ICP 电感性等离子体刻蚀机

　　ASML光刻机

　　因此，所谓中国率先掌握5 nm技术纯属误解，所谓美国人慌了就更是令人吐血。这种“震惊体”堪称拉低智商的典型，尹志尧和我都发过不少辟谣（中国科技，别吹上天莫贬入地 | 袁岚峰）。

　　尹志尧的辟谣短信

　　这样的文章见得多了，我总结出一条经验：一篇文章如果不讲科学原理，只是鼓吹自豪感，开头是“突然”、“石破天惊”，结尾是“自豪吧”、“欢呼吧”，那么它肯定是错的。

　　还有一个例子，来自我的前辈朋友、著名的文化学者郑若麟老师。郑老师有一天发给我一段话，问我对不对（强者总是说自己的东西是普适的，弱者才说自己的东西是独门的 | 袁岚峰）。

　　所谓高级官员的话1

　　所谓高级官员的话2

　　这段话的大意是，中国的芯片并没有被美国卡脖子，因为中国在卫星、飞机、航天等领域的芯片不但不落后，而且是有独门绝技的。中国芯片只是在商业化的部分落后，因为成本不够低。

　　我立刻告诉郑老师，这话是错的。航天和军工的芯片中国做得不错，因为那里的首要目标不是算得快，而是在高温、低温、高辐射等恶劣环境下能稳定工作。也就是说，这里的不错指的是环境适应性，而不是性能。而在民用芯片方面，中国显然就落后很多了。这不是成本的问题，而是技术的问题。极紫外光刻机等技术，你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能扯到成本上呢？

　　全球主要晶圆代工厂商制程路线图

　　有趣的是，这段话里的“独门绝技”这个词就露出了马脚，因为这是典型的弱者语言。这个词是我们以前经常说，而现在很少说的。现在我们追求的是引领世界标准，像5G那样。

　　说自己的东西独门，是一种防守的姿态，在普遍的落后中找一些亮点。说自己的东西普适，是一种进攻的姿态，意思是我这个就是世界最好的，你不用就是你亏了。

　　任正非推销微波 + 5G：不买他们傻，不买他们就亏了

　　强者总是说自己的东西是普适的，弱者才说自己的东西是独门的。科学的厉害之处，正在于它是普适的。

　　现在，你是不是完全理解我的建议了呢？保持开放的心态，多多学习科技硬知识，才能慎思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