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川行||王本辉
防川,是中国是一个极特殊的地方——“中国东方第一村”,每天,中华大地上的第一缕阳光都是从那里升起。在那里可以“一眼望三国”,“鸡鸣闻三国,犬吠惊三疆”。还有一块著名的“土字牌”,这块界碑身上发生了许多故事,是这块界碑让我们完成了这次旅行。
车一驶出美丽的边境城市珲春就看到了远山。仲夏时节,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不知不觉中远山走近了我们,漫山遍野的柞树、椴树向我们呈现着浓绿。
过了圈河口岸,翻过山,忽然公路的右边出现一条美丽的大河——图们江。汽车停在了公路上,司机说这是公路,也叫“洋馆坪大堤”。这里静悄悄的,左面是铁丝网围着的是由东北常见的树种构成的绵延无际的森林,一直绿到天边;右边是宽阔的江面,江水浩瀚不息,江那边是光秃秃的群山,山中与山上能看到低矮的碉堡。
望着这段紧贴着江边八百多米的长堤心中无限感慨:这是世界上最奇葩的公路,也是中国最狭长的国土,只有8米宽。紧贴长堤左侧是俄国领土,一道铁丝网与路同行,牌子上写着“非法越界必将受到法律制裁”。长堤右侧是中朝界河——图们江。1957年,这狭窄的洋馆坪路段被汹涌的图们江水冲断,防川就与内地割裂开来,成为一块“飞地”,我国公民出入防川必须借道苏联。1983年,在图们江中用青石填筑修成了洋馆坪堤,才使这块“飞地”才有了自己的通道。
车在前行,我在思考:是谁让这里广袤的国土变得如此苗条?是谁让国人感到耻辱,让列强感到可笑?
再往前走就看到了一尊巨大的吴大澂石雕矗立在公路边的山上。停下车来,怀着敬仰之心拾级而上,走到吴大澂脚下。吴大澂依山端坐,眺望大海,眉宇间透出忧虑。这位同治七年的进士,才华横溢,集官员、学者、金石学家、书画家于一身。治理黄河,保卫边疆,外交谈判,功勋卓著。他为了中国的领土同老毛子进行了艰苦的谈判,不惧强敌,义正辞严,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继续前行,到了“张鼓峰事件纪念馆”。张鼓峰(又名刀山,得名于山下形如长鼓的湖,因朝语“张”与“长”音近,故名)位于防川村东北1.5公里的中俄边界线上,在图们江东岸,是中、俄、朝三国接壤地区的制高点,海拔152米。
张鼓峰是中国的领土,但是沙俄在与清政府1858年签署《瑗珲条约》时,故意借条约不同文本偷偷把这一地区窃取。条约中文文本显示,张鼓峰是中国领土,即使1886年吴大澂与俄国签订的《中俄珲春东界约》也是如此,可是条约俄文文本则把张鼓峰划归了沙俄。
所谓的“张鼓峰事件”,就是1938年7月末8月初,日苏两国为了争夺势力范围,围绕着张鼓峰、沙草峰这两个高地进行的一场军事冲突。该战役用时13天,日苏两方伤亡5940人,8月11日,根据日方的建议,双方停止战斗。苏军控制了张鼓峰,日军撤退到图们江西岸,放弃了一向坚持的边界线。
张鼓峰事件最后以日军的失败告终,苏军则趁机进占全部张鼓峰,将其划为“苏满(中)界山”,并将其在洋馆坪一带的控制区推进到图们江边,仅给中国居民留出一条通往防川的狭窄“通道”。 日军为了阻止苏联太平洋舰队沿图们江逆流而上,封锁了图们江航道,从此,中国的船只不能从图们江出海了。
俄国是传统的欧洲国家,日本是传统的东亚岛国,两国开战,战场却选在了中国,任意更改中国的版图,就像两只发狂的野兽在柔嫩的草地上恣意地冲撞、撕咬、践踏,让文明了几千年的礼仪之邦受尽了屈辱。
张鼓峰战后
张鼓峰纪念馆旁边有一组苏军战士雕像,后面雕刻有苏联著名歌曲《喀秋莎》。这著名歌曲就诞生于张鼓峰事件。战斗发生时,正值珲春的夏季,防川漫山遍野开着梨花和野玫瑰花,清澈的图们江如缎带一般飘落在一碧千里的原野中,从日本海吹来了轻纱一样的薄雾。苏联著名诗人伊萨科夫斯基就是从这美妙的大自然画卷中得到了创作灵感,写出了诗歌《喀秋莎》。苏联作曲家勃兰切尔看到这首诗歌后,把它谱成了曲。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真的没有想到这世界名曲中的美丽画面竟然是我美丽的珲春原野,突然想起了卞之琳的诗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们应该喜悦还是悲哀?
雕塑后面是《喀秋莎》歌曲
胜利者得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还有动听的歌曲;失败者也没啥损失,还圆了封江的美梦。只是苦了中国人,我们的防川成了一块飞地。
我们来到了中国版图的最东端,我们终于走近了“土字牌”界碑。它被锁在铁门里边,年深月久,碑面颜色斑驳。这座界碑立在这里,多亏了吴大澂。
1861年,中俄又签署交换了由俄方一手炮制的《中俄乌苏里江至海交界记文》。规定自乌苏里江口至图们江口设立八个界碑。其中“土”字牌立于距图们江入海口20华里的地方。由于清朝廷立牌代表的昏愦和不负责任,贪得无厌的俄方竟将“土”字牌立在离图们江口46华里处,使中国又平白无故丢掉了一片国土。后来,沙俄竟公然在黑顶子(今敬信镇)设卡、屯营,侵占沙草峰以北广大濒江地区。
1885年6月8日,吴大澂会同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重勘东部边界。经再三辩驳,据理力争,终于达成协议。于1886年10月12日正式签订《中俄珲春东界约》及《中俄查勘两国交界道路记》,收回黑顶子,争得图们江口通航权等,从而捍卫了祖国的神圣领土。
我们感谢这位来自江苏的爱国大臣,是他据理力争,艰苦谈判,把作为中俄界碑的土字牌向日本海方向推进了8公里,虽然这点土地与被俄国侵占的大量土地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在那国力衰微、列强横行的清朝末年,他无疑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中华民族之魂魄。
土字牌界碑立在那里,静静的,它的身后是无边的绿树与野花,但无情的铁丝网告诉我,那是异国,中国的土地到这里已是尽头。
登上龙虎阁,放眼望去,图们江向南蜿蜒而去奔向日本海,奔向彼得大帝湾。眼前不远处是俄国与朝鲜的图们江大桥,左侧是俄罗斯的包得歌尔那亚小镇,右侧是朝鲜豆满江市。两个小城都有火车站,都有长长的货车停着,很少能看到人在活动,静得没有生气。从此开始,图们江成为俄朝界河,铁桥横江,中国的船只能望洋兴叹。
借助望远镜向东南望去,进入视野的是一马平川的原野,那绿得让人心醉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却没人耕种。那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土地啊,今天在那里闲置。
《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违反天理,是要遭天谴的。
再向远看,大海上停泊着一些巨轮,还有渔船,清晰可数。从防川到海边的直线距离只有6.2公里。可是这短短的距离是中国人出日本海的天堑,鸿沟,是中国人永远的痛。
一座铁桥拦住了我们出海的路
从1886年起,中国在珲春设立海关,沿图们江中国船只往返于珲春、朝鲜釜山、日本长崎以及上海之间,货运量达到可观的规模。据1933年的《满洲年鉴》统计,当时每年中国东北经珲春出海的运营船只最多时达1395艘。到了20世纪30年代,珲春县城已建有码头、海运公司,并开辟内河——近海国际航线,往来于珲春与日本海沿岸的各大港口。
1991年10月24日,联合国经济组织开发计划署(UNDP)向世界隆重宣布了一项使东北亚3亿人民受益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创举”:把图们江地区开发计划作为它支持的首选项目,筹集300亿美元,用20年时间,在中国、朝鲜、苏联交界处的图们江三角洲约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兴建一个多国经济技术合作开发区,使这里形成一个与庞大的工业发展计划相联系的全球物流中心,使这里变成第二个香港、鹿特丹或新加坡!
中方为此做了《图们—珲春—长岭子至俄扎鲁比诺港间铁路贯通及租用改造扎鲁比诺港工程的可行性研究》的报告。报告说如果俄方同意,中方计划租赁扎鲁比诺港或波西耶特港49年。不过,俄交通部表示:“波西耶特和扎鲁比诺海港必须由俄罗斯海港公司管理。俄罗斯交通部坚决主张保留对远东海港的影响力,同时保证中国所有出口货物能够在远东海港装卸。”这就是说,俄交通部反对向中方租赁港口。最后,联合国项目不了了之,中国人空欢喜一场。
吉林省航道管理局防川分局大楼建得很漂亮,图们江第一码头也建成了,可停泊三百吨级船舶,清淤船正在作业。一个工作人员乐观地说,已经谈妥了,下半年中国的船只可以通海了——时至今日,这只是美丽的梦。那低矮的距江面只有11米高的俄朝铁路桥像一道锁链横在江面上,即使允许出海我们的大船也出不去。没有海洋码头,就没有大的作为。据说中国为了出海地还想采用以地易地的办法,但人家不同意——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而没有友谊。
防川旅行结束了,我坐在回程的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东西被抢走,时间长了强盗就是主人了。
我理解吴大澂先生眺望大海的眼神了。
俄国的包得歌尔那亚小镇,远方是日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