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严厉执行“反屠牛法”, 为何印度牛肉出口越来越多?
序
印度人尊敬“神牛”,任其老死也不杀牛吃肉,这是大多数介绍印度的书籍都会提到的一种风俗。但最近几年,“不杀牛”逐渐从风俗上升为法律问题。
印度现任总理莫迪是一个非常依赖印度斯坦族(占人口46%)民族主义和所谓“印度教传统”的政客。而尊敬神牛就是这两个群体的习惯。所以,2016年莫迪上台后,印度颁布了更加严格、范围也更加扩大的屠牛禁令。如今,莫迪上台两年了,印度的牛过得怎么样?
印度《反屠牛法》使奶牛无家可归
最近,在印度乡村,《反屠牛法》引发社会混乱,大批流浪奶牛四处游荡践踏农田,破坏农民的生计。
随着人民党政府和基层组织积极地执行《反屠牛法》,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不仅遍布农村的小屠宰店被大批关闭,还有人民党的民兵在乡间日夜巡逻,随时准备查处出售或购买牛只进行屠宰的人。这样一来,很多农民既不敢私自买卖奶牛,又负担不起为停奶奶牛养老送终的开销(奶牛在停止产奶后还能再活上20年),只好把它们放出去任其流浪。结果就是,在印度许多地方,流浪牛已经成为农民的敌人,为了保护农田和作物免遭成群流浪牛的糟蹋,农民们不得不日夜守卫,用棍棒和石头驱赶牛群。
http://mil.news.sina.com.cn/2018-08-30/doc-ihikcahf7296867.shtml
也就是说,《反屠牛法》才执行了两年,无家可归的奶牛在印度就有泛滥成灾之势了,这背后可隐含着一个(对牛来说)细思极恐的逻辑:之前的奶牛都去哪儿了?
1世界第一牛肉出口大国是……
数据不会骗人,“禁止屠牛”、“以牛为圣”的印度,竟然从2013年起,就超过了巴西,成为世界第一牛肉出口大国:
一些印度牛肉出口的相关统计
印度能达成这一“成就”,很大原因是因为其他牛肉生产大国,往往本身也是牛肉消费大国。巴西近年来牛肉年产量1000万吨左右,但在自身消费近900多万吨后,出口量也只有100多万吨。阿根廷牛肉年产量300多万吨(经济危机后很多农民为生计弃牧从耕),出口量还不到30万吨,而同样年产1000多万吨牛肉的美国是世界第一牛肉进口国……
相比之下,印度的牛肉年产量为400多万吨,但只有不到1半用于国内消费,200多万吨的出口量独占鳌头。
印度缺乏现代正规的肉牛养殖业,单头牛产肉量极低(平均每头不足100千克),这意味着在拥有3亿多头牛(世界第一)的印度,每年有四五千万头牛遭到了合法(小部分)或非法(大部分)的屠宰(印度合法屠宰点有3600多家,非法的私屠点则有3万家以上)。
屠刀之下,牛生苦短
顺便说一下,2016年中国人均牛肉消费为5.6千克,如果要达到世界其他国家平均牛肉消费量8.6千克的水平,则意味着中国每年还需要增加400万吨牛肉的进口。而如今无论是过度放牧导致草场退化,还是饲料喂养导致牲畜和人争夺口粮,都早已是世界性的问题——大家是不是对于“中国人要过美式生活,一个地球不够用”有更具体的理解了?
2牛家歧视链
其实,在印度教信仰中被尊为“圣牛”,享有不得宰杀,甚至供吃供喝种种特权的,原本仅限于印度瘤牛这一特殊的家牛(黄牛)品种,而普通黄牛,即便不能随便杀,但也不会被特别尊重。至于水牛,就比较不幸了,生来就是要被杀来吃,或者在干不动活挤不出奶之后被杀来吃的。甚至有印度的教会发言人表示,水牛根本不配被称为牛,只是一种普通的畜生,他们出口的不是牛肉,而是水牛肉,所以他们并没有杀牛。
印度瘤牛(Bos taurus indicus),特征是白色,肩部上有肉瘤(脂肪和肌肉的混合组织,和驼峰类似),是印度特产的家牛亚种
水牛非牛听起来有点像是“白马非马”的诡辩,但如果我们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印度教对水牛的歧视,居然还真的有科学依据——家牛和家水牛这两种人类驯化的家畜,不但不同种,甚至不同属,很早就开始沿着不同的路径演化了。
简单说来,在一般人的认知中可以被称为“牛”的动物,指的是鲸偶蹄目牛科牛亚科下的10几个物种,分属于牛属、牦牛属、美洲野牛属、亚洲水牛属、倭水牛属和非洲水牛属这6个属。
顾名思义,外行也能大概能知道各属的样子。一般所说的家牛(黄牛),包括现今大多数品种的耕牛、奶牛和肉牛,是由一种原产西亚,称为原牛的牛属动物的后代。原牛在欧亚大陆上扩散开来后,被各地的人们分别驯化,与各地亲缘物种杂交产生了许多次级种群。
牦牛属和美洲野牛属(美洲野牛虽然也被称为美洲水牛,但并不属于水牛演化支)外观上和黄牛的差别很大了,但实际上和牛属关系较近,属于同一演化支由地理隔离导致的特化。而亚洲水牛(包括倭水牛属,亚洲水牛祖先在婆罗洲的孑遗分支)的分化发生在更早以前。亚洲水牛在东亚、东南亚和南亚被人类驯化为家水牛,与家牛的驯化是两个相互独立的过程,两者存在生殖隔离。所以说,印度教说水牛非牛,也算有一点依据。
拉斯科洞窟的原牛壁画
原牛是今天家牛的祖先,自身却于17世纪灭绝
真正的印度“神牛”,即瘤牛,也是原牛后代在印度的一个演化分支,中国和印度的黄牛,都有部分瘤牛基因。
黄牛、瘤牛、牦牛和亚洲水牛之间亲缘及演化关系的远近,可以从它们之间的杂交关系中看出来。
虽然家牛和水牛在血缘上有所差别,但人类最初驯化家牛和水牛的目的都是差不多的:为了获得乳肉来源和农耕役畜。印度的“神牛”再尊贵,一样要给人拉车、耕田、挤奶。
和普通家牛(黄牛)相比,水牛的体型、力量和食量都要更大。水牛并不是因为喜欢水而泡在水里,而是因为形体庞大又缺乏汗腺,所以需要借助水来降温,这使得水牛的分布区域受到局限。相比之下,汗腺发达的家牛是更加适应炎热干旱气候的牛种。
家牛(黄牛)的肌肉中混有脂肪组织,因而口感更好,加上生长周期较水牛短,因而当今世界上著名的肉用牛种都是家牛系,如安格斯、西门塔尔、比法罗等,而水牛肉因为脂肪含量较低,肉质较老。对这一点,中国人民早有认识:
(孙二娘)“这个乌大汉(武松)却也会戏弄老娘。这等肥胖,好做黄牛肉卖。那两个瘦蛮子,只好做水牛肉卖。”——《水浒传》第二十六回
牛肉常常被宣传为更“健康”的肉食,但另一方面,我们的味觉很诚实,觉得脂肪含量高的牛肉才更“上等”
从产奶来看,家牛(黄牛)产奶量更大,而水牛奶脂肪含量更高,有些种类的奶酪和广东小吃双皮奶,都需要以水牛奶为原料。
常见的黑白花奶牛(源自荷斯坦牛),从血统上来说,也是一种“黄牛”
相比水牛皮,家牛(黄牛)的皮质更加细致柔软,更适合制作穿戴的皮具,这也是两者不同的生活习性造成的。
总而言之,家牛和水牛一样,吃的都是草,挤的都是奶,一样任劳任怨供人役使耕地犁田,毫无保留地为人类贡献着骨肉皮毛。这样看来,家牛和水牛的区别,反而又不像生物学分类上的那么大。印度教专门杀水牛,虽然误打误撞地凑上了生物学依据,但从社会学角度说,实在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
3牛以人贵
印度“水牛非牛”和独尊瘤牛观念的根源和成因,显然和生物学上的分类无关,而要从历史和文化中去找原因。
根据《往世书》的记载,骑着白牛的湿婆(Shiva)和雪山女神帕尔瓦蒂(Parvati)(降魔相化为杜尔伽)结婚,打败了化为水牛的魔王马希沙(Mahisha)。这段故事翻译成人话,就是来自中亚的雅利安人(驯使瘤牛)翻过帕米尔高原,征服了印度半岛原住民(役使水牛的达罗毗荼人)。把被征服者贬为妖魔鬼怪,这是各民族早期神话的通例,我们中国人也把蚩尤描述为半人半兽的妖物。
回头说印度,水牛作为被征服民族的役畜,被剥夺了作为“牛”的资格,沦为邪魔的象征和食物链的最底层,被吃被杀是本分。
但即便是被神化的瘤牛,也不是一开始就受法律或文化保护的。事实上,印度教禁食牛肉的教义和传统都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与佛教、伊斯兰教、以及后来的英国殖民者互相斗争,争夺群众的过程中形成的。
《在印度崛起的最奇葩产业》
根据吠陀经典记载,他们不仅吃牛肉,牛更是祭祀时常用的牲口,由婆罗门来主持宰杀仪式。
但在牛只成本高昂的农耕模式下,也只有富裕的婆罗门能享用这美味的牛肉,也是平民们无法企及的。
而随着种姓矛盾的日益尖锐,婆罗门大块吃牛肉的习惯也招来仇视。
此外,佛教也应运而生,其不杀生的教义更是顺应了平民不食肉的习惯。
地位受到威胁的婆罗门,这才开始宣扬和推广弃食牛肉的教义,并逐渐以宗教之名制造了更多崇拜牛的理由。
而到了近现代,牛崇拜的政治象征与意义也越来越明显。
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牛更是导致了印度独立战争的一个关键因素。
因为英国统治者比穆斯林更奢侈地屠杀牛只、享用牛肉,加深了印度平民的仇恨和厌恶。
此外,在新成立各邦伊始,占主导地位的国大党还利用牛的图画作为国家的标志。
这样的暗示,在不识字的选民面前是极其高效的,选民只需在图上画叉来表示投出了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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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牛非牛也好,白色神牛也罢,都是种姓制度和种姓历史的映射,总是先有了把人不当人的历史和制度,才有了“水牛不是牛”的魔幻现实
4莫迪+牛=秦始皇?
很多比较中印发展的文章,都会不约而同地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即:中国的各项建设计划,在强力而统一的政治权力推动下得到了有效的执行;而印度内部各种政治势力和利益集团盘根错节,互相掣肘,导致了国家整体效率低下。
印度的政治精英嘴上也许会说保护文化多样性,尊重自由。但一旦执掌政权,无不努力打造一个纯粹而一致的印度国家,培养印度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只是各派都强调“以我为主”的一致性罢了。
为了保证国家“纯粹”,莫迪的前辈曾经支持把巴基斯坦(包括东巴基斯坦
现在的孟加拉)赶出印度,现在莫迪在全国范围内收紧杀牛禁令,就是希望剩下这部分印度更“纯粹”一些。早在莫迪推动各邦和全国立法之前,人民党的打手就已经在全国施行私刑,杀死了数千屠牛、吃牛的“不纯洁”印度人。莫迪控制的司法机关对这些屠杀熟视无睹。
总之,莫迪的目的是对付印度人,而不是保护印度牛。实际上,《反屠牛法》恰恰恶化了印度“神牛”们的处境,就像新闻里所报道的那样,由于对正常屠宰的限制,流浪牛数量迅速上升,人牛矛盾逐渐激化(印度贫民缺粮食也缺柴草)。有识之士已经担忧地表示“如果印度不吃掉老牛,那么老牛将吃掉整个印度”。
印度各邦对屠宰牛的法律限制,所以说,这是冲着谁去的?
但莫迪和人民党对此并不在意。劝信徒玩“放生”仪式的和尚们从不关心被放生动物的死活,只在乎教徒是否因此更顺从,更“依师”。对莫迪而言,“不纯洁”的印度人和水牛一样没有价值,而痛苦的瘤牛也只是打造现代民族主义的工具。至于这些中世纪的手段能否打造一个大一统国家,能否让莫迪做印度的秦始皇……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Harry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