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芯浏览器使用Chromium代码的合法性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张滔】

问：Chromium、Chrome和红芯浏览器是什么关系？

答：简单地说，Chromium是由Google领导的一个开源软件项目，Chrome在Chromium基础上开发和发布，是Chromium的商业版本之一。Chrome的代码主要来源于Chromium项目。红芯浏览器也是在Chromium源代码的基础上开发和发布，是Chromium的商业版本之一。

问：什么是开源软件？

答：开源是开放源代码（open source）的简称。

传统上，为了保护软件开发者的知识产权，除了开发者其他人是无法接触到软件源代码的。因为如果开放源代码，任何人都可以将源代码编译为二进制的文件，无须向开发者购买。开源软件将源代码向全世界公开，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下载代码编译成为可以使用的软件。开源软件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公开和免费。

开放源代码最初是一个运动和一种精神，知名大牛Richard Stallman是这场开源运动的旗手。在开源软件中，最知名的莫过于Linux。经过多年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大型商业企业参与到开源项目之中，为开源项目做出贡献。

近十多年，多个知名的开源软件项目由大型商业企业主持，比如Redhat公司主持的CentOS操作系统，Google公司主持的Android、Chromium、TensorFlow（支持AlfaGo的计算程序），Oracle公司主持的MySQL等。这些大型公司在为开源社区做出贡献的同时，也将这些开源软件商业化，有的通过服务收费，比如：Redhat，有的提供更为强大的版本收取费用，比如：MySQL。

问：开源软件是不是可以任意使用呢？

答：开源软件虽然可以免费使用，但其自身也有著作权，并且对使用和发行有着相应的限制。开源软件常见的许可协议有：GPL（有多个版本），BSD（有2句话版本和3句话版本），MIT和Apache。具体区别详见下表：

（上图由乌克兰程序员Paul Bagwell制作，由中国程序员阮一峰翻译）

从上图的简单分类，可以看到不同的许可协议均有着不同的限制和要求，如果使用了开源软件却违反许可协议，就是违约行为和侵权行为。

问：Chromium使用什么开源协议？有什么限制？

答：Chromium项目采用了BSD许可协议（Berkeley Software Distribution license），BSD协议是对商业化最为友好的开源协议，被业内戏称为“为所欲为”协议，允许将开源项目商业化，也允许修改源代码后不再开源。但是BSD依然有着一定的限制和要求。Chromium项目的许可协议链接为：https://chromium.googlesource.com/chromium/src/+/master/LICENSE

我将Chromium的BSD许可协议全文翻译如下：

Copyright(c) 2015著作权归Chromium全体作者所有。著作权人保留一切权利。

如果满足下列条件，无论是否修改源代码，允许以源代码和二进制形式重新发布和使用本软件：

1) 重新发布本软件源代码，必须保留上述的版权声明、本条件清单和以下免责声明。

2) 以二进制形式重新发布本软件，必须在随发布提供的文档和/或其他材料中复制上述版权声明、本条件清单和以下免责声明。

3) 未经事先书面许可，谷歌或其本软件贡献者的姓名均不得用于支持或推广源自本软件的产品。

免责声明：本软件由版权所有者和贡献者按“原样”提供，并且不承担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证，包括但不限于对适销性和特定用途的适用性的暗示保证。在任何情况下，版权所有者或贡献者均不对以任何方式使用本软件引起的任何直接，间接，偶然，特殊，惩戒或后果性损害承担责任（包括但不限于采购替代商品或服务;使用、数据或利润的损失;或者商业中断），无论是依据合同，严格责任，还是侵权（包括疏忽或其他），即使其已知此类损害发生的可能性。

问：红芯浏览器是否违反了Chromium的许可协议？

答：公众对于红芯浏览器的愤怒在于其使用了Chromium源代码却自称自主研发。

红芯浏览器官网已经不再提供下载，我无法查证红芯浏览器的违反协议行为。但从网上收集到的文章看，我推测红芯浏览器没有遵守BSD许可协议。

我在网上找到了美通云动（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称“美通云动”）CEO陈本峰在公开场合的演讲（上图为演讲录像的截屏）。陈本峰强调红芯浏览器的内核是自主开发的，要打破国外对于浏览器内核的垄断，要做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浏览器内核。

红芯浏览器是未公开源代码，以编译后的二进制形式发布，因此需要遵守Chromium许可协议中的第2条，即：在软件发布的文档或其他材料中提供版权声明、条件清单和免责声明。红芯浏览器没有遵守Chromium的许可协议。红芯浏览器更为恶劣的行为在于，故意隐瞒其浏览器内核来源于Chromium，虚构了自主开发浏览器内核的假象。

问：红芯浏览器违反Chromium许可协议会有什么法律后果？

答：从法律上讲，违反许可协议是违约行为，也是侵权行为。违约是指违反了Chromium许可协议，这是二次开发者与Chromium权利人之间的合同。侵权是指侵犯Chromium著作权人的署名权等精神权利。

在事实上，违反开源软件协议一般不会有法律上的直接后果。很少有开源软件的著作权人起诉违反许可协议的一方。违反许可协议，往往更多的是道德上谴责和压力，有的开源项目会制作专门的耻辱榜，列明使用了开源代码却未遵守开源协议的商业软件。

但对于在漩涡之中的红芯浏览器而言，即便Chromium的权利人不起诉，也会面临其他方面的法律责任：

1) 对投资人的违约责任

公开信息显示，开发红芯浏览器的美通云动，其已经完成多轮融资。我曾为多家创业公司的融资提供法律服务，一般情况下投资人都会要求创业公司和创始团队做出一系列承诺和保证，这其中就包括不欺诈和如实陈述的义务。红芯团队如果向投资人隐瞒红芯浏览器的真实版权归属，将其虚构为自主开发的浏览器和浏览器内核，将是非常严重的欺诈行为。作为投资人，可以依据投资协议主张违约责任。违约责任的具体内容需要根据各方共同签署的投资协议确定。

2) 欺诈购买人的合同责任

对于购买红芯浏览器的政府和企业而言，红芯浏览器在销售中隐瞒产品的真实情况，使得购买的政府和企业误以为购买了中国自主开发内核的浏览器，这同样是欺诈行为。根据合同法的规定，采购了红芯浏览器的政府和企业有权要求撤销与美通云动之间的采购合同，并要求退还已经收取的款项。

如果人民法院不任何红芯浏览器构成欺诈，购买人也有权解除双方的采购合同，要求美通云动退还已经收取的款项。

问：除了红芯浏览器，国内其他使用Chromium源代码的浏览器遵守许可协议吗？

答：我专门下载和安装了国内三大主流浏览器，逐一介绍如下：

最新版QQ浏览器（10.2(2101)版）中，页面明确说明基于“Chromium63.0.3239.26”，在QQ浏览器的官网介绍中也突出醒目的说“基于Chromium 63”。在QQ浏览器安装目录中，没有找到BSD许可协议要求的“复制上述版权声明、本条件清单和以下免责声明”。

最新版的360浏览器（10.0.1350.0版）中，“关于”页面仅表示“内核版本63.0.3239.132”，未出现Chromium的名字。360浏览器官网介绍中明确基于“Chromium63内核”。在360浏览器安装目录中，没有找到BSD许可协议要求的“复制上述版权声明、本条件清单和以下免责声明”。

最新版搜狗浏览器（8.0.5.28300版）中，“关于”页面未声明任何与Chromium或其内核相关的信息。但是，在搜狗浏览器的安装目录中的LICENSE文件一字不落的复制了Chromium的BSD许可协议。见下图红框部分。

三大国产浏览器中，搜狗浏览器对于BSD协议的遵守做得最好。QQ浏览器和360浏览器没有遵守BSD协议，但是至少如实陈述是基于Chromium，没有欺骗用户和投资人。

​我们再来看看基于Chromium的Chrome浏览器是怎么做的。Chrome浏览器在“关于”页面明确说明基于Chromium，并且Chromium版权归其作者。

Chrome的“Credits”页面将所有开源软件和开源库的许可协议和主页一一列明。

在涉及到Chromium的页面也将Chromium的BSD许可协议完整复制。

谷歌公司的Chrome在遵守开源协议上做得好。对此，我们不应仅仅认为这是一个道德的评价，而应看到这是对合同和法律的遵守，是合法合规的一部分。

问：开源软件著作权是否受到法律保护？中国对于开源软件的保护状态如何？

答：开源软件在美国和欧盟均受到知识产权法律的保护。

在美国，开源软件的许可协议被认为是合同，约束后续开发者或发布者，违反开源软件许可协议一般都会被认定为违约（Jacobsen v. Katzer 2008，Artifex Vs Hancom 2017）。在欧盟，违反开源软件许可协议而被判败诉的案例也已存在多年。

在中国，法律层面对于开源软件并无专门的法律。但由于开源软件依然是软件，其属于著作权法的客体。中国违反开源软件许可协议的事件时有发生，大型商业公司对开源软件的使用，常常忽略了遵守许可协议的义务。中国曾经多次发生违反许可协议的事件，比如：麒麟操作系统自称自主知识产权的服务器操作系统，事实上参考了FreeBSD操作系统，腾讯QQ影音和暴风影音违反FFmpeg许可协议（GPL）等。

目前，中国因违反开源协议而导致的诉讼非常少，可供研究的案例几乎没有。作为中国法律的实践者，我很希望看到中国司法实践能够对开源软件给予应有的保护，更希望能够参与到对开源软件的保护活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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