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恩·克拉考尔:荒野生存 (IN TO THE WILD)-PART2
第四章 德特里塔干河床
沙漠是一个充满新发现的环境,遗传和生理上的迥异,感官上的单调,美学上的抽象,历史上的敌对。。。。其外形粗狂且让人遐想,脑海中满溢着光线与空间,交织着干旱、高温与风的新奇感受。
沙漠的天空富于变化,时而壮丽,时而可怕。远处,地平线上天空的边缘不是时断时续,就是模糊不清;而在这儿,天地相连,无线辽阔,远胜于绵延起伏的乡野和森林。。。。。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朵朵云彩似乎更为壮观,不时地在它们下部的凹面完美地折射出大地的曲线。沙漠地形的棱角赋予云朵及大地非凡的结构。。。。
向沙漠走去的,有先知和隐士;穿过沙漠的,有朝圣者和亡命徒。在这里,伟大宗教的领袖们已经找到精修所具有的治疗及精神上的意义。这不是逃离,而是去寻找真谛。
——保罗。谢泼德(Paul Shepard)
《山水中的人物:大自然美学的历史观》(Man in the Landscape:A Historic Viewof the Esthetics of Nature)熊掌罂粟(bear-paw poppy),学名“Arcotomecon california”,是在莫哈韦沙漠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发现的一种野花,这种野花别的地方没有。每到春末,它会短暂地绽放出娇弱的金黄色花朵,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干涸的大地上丛生,朴实无华、乏人问津。熊掌罂粟十分罕见,因此属于濒危物种。1990年10月,在麦坎德利斯离开亚特兰大3个月后,一名叫巴德。沃尔什(Bud Walsh)的国家公园巡逻员负责到米德湖国家度假区的边缘地带去记录熊掌罂粟的数量,以便联邦政府具体了解这种植物的罕见程度。
熊掌罂粟只生长在含有硫酸钙的土壤中,这种成分在米德湖的南岸极为丰富,因此沃尔什自然要带队到那儿进行植物调查。他们在坦普尔巴路转弯,然后再无路的地方颠簸前行三公里后,来到德特里塔干河床的底部,把车停在湖边,然后开始登上河床陡峭的东岸,一个满是易碎的白色硫酸钙的斜坡。几分钟之后,就在他们快要到达河岸顶上的时候,一位巡逻队员碰巧回头往河床下面一瞥,正想喘口气,“瞧!
快看下面!”他叫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在河床的边缘,离他们停车地方不太远的滨藜丛中,有一个大东西藏在深褐色的帆布下面。队员们掀开帆布,发现是一辆没有牌照、旧的黄色达特桑。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纸条:“这辆破车已被遗弃,谁能把它弄出来就归谁。”
车门敞开着,地板上全是泥,显然是刚发生的洪水所致。
沃尔什向里面看了看,发现一把吉安尼尼吉他、一个装有 4美元 93美分零钱的平底锅、一个足球、一个装满旧衣服的垃圾袋、一根鱼竿、一些渔一个新的电动剃须刀、一把口一套充电电线、20多斤大米,在仪表板上的小柜里可以见到汽车引擎的钥匙。
巡逻队员们四处搜寻了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据沃尔什说,然后就离开了。五天之后,另一位巡逻队员回到被遗弃的那辆车那儿,毫不费力地把车子发动了,并把它开到坦普尔八国家公园管理处的维修厂。“他以每小时97公里的速度把车开回来,”沃尔什回忆道,“说这车跑得像冠军车一样。”巡逻队员们想要弄清楚车主是谁,就发布公告给相关的执法机构,并在美国西南部的电脑记录中详细搜寻,已查核这辆车有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但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后来,巡逻队员们又按车子的序列号追查到原车主事赫兹公司。赫兹公司说,这辆车原来是用于租凭的,多年前就以二手车出售了,因此无意再领回去。“哇!太棒了!”沃尔什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是,“这简直就是路神的馈赠——用这样的车子查毒是最好的掩护。”的确,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公园管理处用这辆黄色的达特桑作掩护,佯装买药,在这片犯罪猖獗的国家度假区内破获了无数案件,其中包括在布尔海德城附近一个用于停放拖车式活动房屋的停车场外,逮捕了大量贩卖脱氧麻黄碱的毒枭。
“直到现在,这辆老车还是很能跑,“在找到这辆达特桑两年半后,沃尔什依然骄傲地说,”只要加点油,它就可以跑上一整天,真是经久耐用,我很奇怪为什么没人来领回这辆车。”
没错,这辆车正是克里斯。麦坎德利斯的。在向西驶离亚特兰大之后,他在7月6日抵达米德湖国家度假区,一路上兴高采烈、得意忘形。他不顾路上严禁驶离公路的警告,驾着达特桑离开公路,欲穿越宽阔多杀的河床。在河床上行驶了3公里之后,他来到湖的南岸。当时的气温高达 49℃。空旷的沙漠向远处延伸,在热气中熠熠发光。
周围是乔木仙人掌、刺果鼠尾草和疾走时模样滑稽可笑的环颈蜥。麦坎德利斯在怪柳的小树荫下搭起帐篷,尽情地享受他新发现的自由。
德特里塔干河床由米德湖向南延伸约80公里,到今曼北边的山区,那是一大片干涸的土地。一年中大多数时间,河床都像白垩一样干涸。
但到了夏季,过热的空气从焦干的土地上升起,如同水壶中沸腾翻滚的气泡一般,以强对流气流冲向云霄。上升气流经常产生非常活跃成砧状的积雨云团,它们能上升至莫哈韦沙漠上方9000米甚至更高的高空。麦坎德利斯在米德湖畔扎营两天后,一片罕见的厚厚的雷雨云出现在午后的天空,随后便下起瓢泼大雨来,雨势凶猛地落在德特里塔河流域。
麦坎德利斯在比主河道高几米的河床边上扎营,因此当汹涌的褐色泥水从上面冲下来的时候,他及时地收起帐篷和物品,以免它们被冲走。不过,他没办法把车挪走,因为惟一的出路开始泛洪水。奔腾而下的洪水虽没有足够的力量把车冲走,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损失,但它把引擎弄湿了,使得麦坎德利斯点不着火,而他又没有耐心去排干电池里的水。
电池没电了,也就无法发动达特桑。如果麦坎德利斯想让车子回到公路上,就必然要步行到相关单位,告之他当时的处境。而如果他去找公园管理员,他们就会问他一些烦人的问题:首先就会问,他为什么不顾禁令擅闯河床?他是否知道自己的驾照也已经过期,而车子还没有保险?
如果他如实回答这些问题,恐怕很难让公园管理员感到满意的。麦坎德利斯或许可以更有技巧些,从一个更高层次来努力解释这些问题。诸如他最近成为梭罗的拥护者,奉梭罗的文章 《论公民的不服从》为真理,因此以藐视政府法令为己任。要是他这样说,联邦政府的官员怕是不会同意他的观点的。他得应付许多烦琐手续,支付各种罚款,无疑也会通知他的父母。有一个办法可以省去这些麻烦:干脆不要达特桑了,徒步继续流浪。而他也正打算这样做。
麦坎德利斯非但没有因为这番波折而感到心烦意乱,反而兴奋不已:他认为这次洪水正好是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丢掉一些不必要的行李。他把车子尽量用深褐色的帆布藏好,取下弗吉尼亚牌照藏好;又把温切斯特猎鹿来复枪和几样也许某一天还用得着的物品埋起来。然后,他做了件可能让梭罗和托尔斯泰都感到欣慰的事:在沙地上把他的所有纸币堆成一堆——可怜的一小堆1美元、5美分和20美元的纸币,然后划了一根火柴,顿时123美元的法定货币立刻化为灰烬。
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麦坎德利斯把焚烧纸币及后来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以日记和快照的形式记录在一本照相薄里,并在他前往阿拉斯加之前,把这本照相薄交给韦斯特贝格保管。虽然这本日记是以第三人称来写的,语气夸张自大,充满情节剧的味道,但就掌握的证据来看,麦坎德利斯并未捏造事实。说实话是他坚守的信条。
把剩下的几样物品装进背包之后,麦坎德利斯在7月10日起程,徒步到米德湖的附近。他在日记中承认,这是个“大错误。。。。7月中的气温简直让人发疯”。他中暑了,并费尽周折才拦下过往的船只,将他顺路载到湖的西岸卡尔维尔湾,在那儿他带便车到公路上。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麦坎德利斯在西部徒步旅行,为大地景色的广袤和力量而深深着迷,为依自然规律而生长的低矮灌木所强烈震撼,尽情享受着与沿途偶遇的流浪者的萍水之情。他随遇而安,搭便车前往塔霍湖,徒步到内华达山,用了一周时间向北走到太平洋克雷斯特小径,最后才离开山区,回到公路上。
7月底,他搭上一个自称为“疯狂厄尼”的人的便车,这人雇麦坎德利斯到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一个农场工作。从照片上看,那是一间没有油漆、破破烂烂的房子,四周是山羊、鸡、弹簧床垫、破电视机、购物推车、旧电器和成堆的垃圾。和其他6名流浪者一起在那里工作了11天后,麦坎德利斯渐渐明白,厄尼根本就不打算给他付薪水,于是就从杂乱的院子里偷了一辆红色十变速自行车,骑到奇科市,把自行车丢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然后继续他的流浪生活,搭便车向北、向西前行,穿过雷德布拉夫、威弗维尔和威洛河。
在加利福尼亚州阿克塔市太平洋海岸湿润的红杉林中,麦坎德利斯在美国 101号高速公路上向右转,沿海岸而行。在俄勒冈州南部 97公里靠近奥立克市的地方,一对驾着老式货车的流浪者在路旁停车查看地图,看见一个男孩蹲在路旁的灌木丛中。“他穿着长运动裤,带着一顶很傻的帽子,”简。伯雷斯(Jan Burres)说。41岁的她是胶皮流浪汉,和男朋友鲍勃一起在西部四处流浪,靠到跳蚤市场出售小摆设和交换旧货维生。“他带着一本关于植物的书,正根据书中的介绍采摘浆果,然后把它们装进一个去了盖的四升牛奶壶里。他看上去很可怜,于是喊,‘喂,你要搭便车吗?’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给他一顿吃的或别的什么。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是个好孩子,说自己叫亚历克斯,经常挨饿,而且很饿、很饿,但很满足。他说他靠书中介绍的可食用植物为生,听起来颇以此为傲。还说他四处流浪,到处探险。他告诉我们他弃车的事,又是怎样把所有钱烧掉的。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声称自己不需要钱。我有个儿子,跟亚历克斯差不多大,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因此我对鲍勃说,‘老伴,我们得让这个孩子跟我们走,你得教他些东西。’于是亚历克斯跟着我们到了奥里克海滩,在那儿和我们一起扎营,呆了一个星期。他真是个好孩子,我们对他印象很好。他离开时,我们本没指望会再听到他的消息,但却和我们保持着联系。他离开后的那两年,每隔一两个月就给我们寄张明信片。”
麦坎德利斯由奥里克海滩继续沿海岸北上,经过皮斯托河、库斯贝、锡尔罗克、曼扎尼塔、阿斯托利亚、霍奎厄姆、汉特利普、奎茨、富克斯、安吉利斯港、汤森港、西雅图。“他独自一人,”一如詹姆斯。
乔伊斯笔下年轻的艺术家斯蒂芬。德达莱斯(Stephen Dedalus)。“无人理睬,但他快乐而内心狂野。他孤单、年轻、任性而又狂放,独自置身荒野中,周围是暴风雨的天空、含盐的海域、丰富的贝壳和海藻以及灰朦朦的光线。”
8月10日,就在遇到伯雷斯和鲍勃之前不久,麦坎德利斯在尤里卡东部淘金之乡威洛河附近搭便车时,收到一张交通违章通知单。当警察问他永久住址时,麦坎德利斯一时疏忽,把父母在安嫩代尔的地址告诉了他。这张未付款的违章通知单8月底出现在沃尔特和比莉的信箱里。
沃尔特和比莉本来就对麦坎德利斯的失踪非常担心,之前已经和安嫩代尔的警方取得联系,但警方也帮不上忙。违章通知单自加利福尼亚州寄来,更令他们心急如焚。他们有一位邻居是美国国防情报局的主管,于是沃尔特就向这位陆军上将求助。上将让他和一个名叫彼得。
卡利特卡(Peter Kalitka)的私人侦探接触,卡利特卡曾和国防情报局和中央情报局合作过。上将告诉沃尔特,他是最佳人选:如果麦坎德利斯在那里,卡利特卡必定会找到他。
卡利特卡从威洛河的违章通知单开始,进行彻彻底底的搜寻,追踪线索远至欧洲和南非。但他的努力毫无结果——直到12月,他调查税务记录后才知道,麦坎德利斯已经把他的大学基金捐给了慈善机构OXFAM。
“这可真是吓坏我们了,”沃尔特说,“在那之前我们对克里斯究竟做了什么全然不知。搭便车的罚款让人费解;他如此爱他那辆达特桑,所以我不敢相信他竟会抛弃它改徒步旅行。现在回想起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克里斯就是那种人,他认为除了为逃命必须背上的东西外,其余的都不应该要。”
当卡利特卡还在加利福尼亚努力寻找麦坎德利斯的踪迹时,他早已离开,搭便车朝东越过喀斯喀特山脉,穿过长满山艾树的干旱地区和哥伦比亚盆地的熔岩河床,再越过爱达荷州,进入蒙大拿州境内。在卡特班克外面,他在路边遇到了韦斯特贝格,并在迦太基为他工作到9月底。就在韦斯特贝格入狱服刑而麦坎德利斯也因此失去工作的时候,冬日即将来临,于是他便朝暖和的地方去。
10月28日,他搭上长途卡车的便车,来到加利福尼亚州尼德尔斯。
“到达科罗拉多河真是让人欣喜若狂,”麦坎德利斯在日记中写道。
然后他离开高速公路,开始沿河岸走,向南穿过沙漠。走了近20公里后,他到达亚利桑那州托波克,在40号洲际高速公路旁一个尘土飞扬的小站,公路在这个与加利福尼亚州的边界相交。进城后,他看到有二手的铝制独木舟卖,于是一时冲动决定买下它,然后顺着科罗拉多河而下,向南航行近650公里,穿过墨西哥边境,到达加利福尼亚湾。
从胡佛大坝到加利福尼亚湾这一段流域,下游的河流与在托波克上游400公里处、穿越大峡谷奔腾而出的激流截然不同。大坝和引水渠导致水势骤减,下游的科罗拉多河懒洋洋地从一个水库潺潺地流向另一个水库,穿过北美大陆最炎热、最荒凉的土地。麦坎德利斯为眼前景致的朴实之美而激动。沙漠干涸的地质和清澄的倾斜光线使他有了渴望,并且使这种渴望愈加甜美和强烈。
从托波克南下,麦坎德利斯划独木舟到哈瓦苏湖,在泛白的苍穹下,湖面显得巨大而空旷。他在科罗拉多河的支流比尔威廉斯河上短暂游览后,继续顺流而下,穿过科罗拉多河印第安保护区——西波拉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和皇帝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他经过树形仙人掌和盐碱沼泽,在光秃秃的前寒武纪时代的岩石峭壁下露营。远处,尖耸的深棕色山峦在怪异的海市蜃楼中漂福他上岸逗留了一天,以追踪野马群的足迹,却看到一块警告牌,上面写着他已擅自侵入美国陆军严令禁入得尤马试验场,可麦坎德利斯才不管这些。
11月底,他划船经过尤马,在那里短暂停留,为自己补充了一些给养,并给在苏福尔斯服刑的韦斯特贝格寄了张明信片,卡片上写着:嗨,韦恩!近来如何?希望上次谈话之后,你的情况已有所好转。我在亚利桑那州附近已经流浪了一个月,这真是一个很棒的州!各种景色美不胜收,气候也很怡人!我寄这张卡片给你,除了向你表示问候之外,最主要的还是要再次对你的殷勤好客表示感谢。像你这样慷慨善良的人已经很少见了。有时候我真希望没有遇见你,因为有了这些钱流浪简直太容易了。当我身无分文而不得不为下一顿觅食时,日子就会过得更刺激。不过现在我如果没有钱,那就很难过了,因为这个时候这儿很少有会结果子的作物了。
请谢谢凯文送我衣服,不然我肯定会冻死。希望他已经把书转交给你了。韦恩,你真该读读《战争与和平》。你是我见过的拥有最高尚品格的人之一,我是当真的。那本书很有力量,非常有象征意义。其中有些事情我想你会理解的,而大多数人对此不会注意。至于我,我决定再过一段这样的生活,这种自由简单的美实在让人割舍不下。韦恩,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回报你的仁慈之心。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上帝保佑你。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12月2日,他抵达莫雷洛斯水坝和墨西哥边境。由于没带任何身份证明,他担心自己会被拒绝入境,于是划过水坝开着的闸门,顺溢洪道而下,偷偷进入墨西哥。“亚历克斯迅速地张望有没有碰到麻烦的迹象,”他的日记中记录道,“但他进入墨西哥要不是没人注意,要不就是无人理睬。亚历山大欣喜若狂!”
然而好景不长。在莫雷洛斯水坝下面,河水变成错综复杂的灌渠、沼泽和死水道,麦坎德利斯在其中一再地迷路:运河突然分成若干方向,把亚历克斯吓坏了。碰到几个会说一点英语的运河职员,他们告诉他,他并不是在向南走,而是在向西走,也就是朝着巴哈半岛的中心在走。亚历克斯这下傻了,他觉得不可能,坚持认为必定有某条水道可以通往加利福尼亚湾。他们盯着亚历克斯看,认为他疯了。不过,接着他们之间展开了一番热烈的对话,配合着地图和铅笔的挥舞。10分钟之后,他们拿了一个路线图给亚历山大看,显然这个能带他到海洋。他喜出望外,希望之火重燃。他沿着地图退回到运河上,直到碰到独立运河,然后向东走。照地图来看,这条运河应该将韦尔特科运河一分为二,而韦尔特科运河一路向南流向大海。但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运河在沙漠中央就到头了。经过不断勘察发现,亚历克斯只是回到现在已经干涸不通的科罗拉多河床。在河床的另一端大概 800米的地方,他发现了另一条运河,于是决定移到这条运河上。
把独木舟和所有家当移到新运河上来。花了麦坎德利斯差不多三天时间。12月5日的日记是这样记载的:终于,亚历克斯找到他认为的韦尔特科运河,然后朝南而去。当运河越来越小时,担心和恐惧便随之而来。。。。当地居民帮他把东西搬过一道障碍。。。。。亚历克斯发现墨西哥人热情、友好,远比美国人好客。。。。。
12月6日无数条小而危险的瀑布流向运河。
12月9日所有希望破灭!运河并没有通向海洋,而是逐渐消失在巨大的沼泽中。亚历克斯完全被弄晕了,他认为这儿一定离海很近了,决定再试试,设法从沼泽入海。亚历克斯渐渐有些迷路了,不知道该在哪儿把独木舟推过芦苇,又该在哪儿把它拖过泥地。完全绝望了。黄昏时分他在沼泽里找了块干地扎营。第二天,也就是12月10日,亚历克斯继续寻找入海口,但更加糊涂,不停地打转。
他彻底灰心丧气,晚上倒在独木舟上哭泣。但真可谓柳暗花明,他遇到了几个会说英语的墨西哥人。在告之自己的经历以及寻找海洋的经过后,他们说,这儿没有通向海洋的出口,但其中一人答应用摩托艇把亚历克斯拖回营地,并把他和独木舟(架在卡车上)送到海上。这可真是绝处逢生。
墨西哥人把麦坎德利斯放在加利福尼亚湾的一个渔村——圣克拉拉市的埃尔戈弗,从那儿他沿着海湾的东岸向南前往海洋。到达目的地后,麦坎德利斯放慢脚步,心情变得更加沉静。他拍了许多照片:大毒蜘蛛、哀伤的日落、被风侵袭的沙丘、空无一物长长的海岸线。
在接下来的那个月,日记也变成简短潦草,只有不到一百字。
12月14日,在厌倦了划桨生活后,他把独木舟拖上海滩很远的地方,然后登上砂岩悬崖,在荒芜的悬崖顶上扎营。一待就是10天,直到疾风迫使他在悬崖绝壁面中的洞穴中寻找庇护所。在洞中,他又待了10天。看着一轮满月在大沙漠上升起,他迎来了新年。第二天,他离开了这个北美面积最大的纯沙沙漠、 4400平方公里的流动沙丘,重新开始划桨生活,沿着光秃秃的海岸而下。
1991年1月11日的日记是这样开始的:“险些丢掉性命的一天。”
在向南划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把船拖到离海岸很远的沙滩上观赏澎湃的潮汐。一个小时厚爱,一阵狂风开始从沙漠向下吹,大风和潮水造成的激流将他推入海中。此时,海水已变成为一团浑浊的白浪,快要掀翻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舟。风力渐强,白浪变成高高的汹涌的波涛。
日记中写道:
由于倍感挫折,他大声尖叫,拼命地用桨击打独木舟,桨断了。亚历克斯还有一只备用桨,他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第二只桨也坏了,那也没得救了。他一边拼命地划,一边不停地诅咒,终于设法把独木舟停泊到防波提上,在日落时分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沙滩上。这次意外使亚历山大决定放弃独木舟,回到北方。
1月16日,麦坎德利斯把这条粗短的金属舟留在埃尔戈弗村东南面的草丘上,开始沿荒凉的海滩向北走。整整36天没有碰到一个人,这期间他赖以维生的仅有5斤大米和从海中捞到的生物。这段经历让他后来相信,自己在食物匮乏的阿拉斯加荒野中也能够生存。
1月18日,他回到美国边境。因为没有身份证明,他想偷偷溜进来,却被移民局抓祝被扣留了一个晚上后,他编了个故事,移民局将他释放,但把他的0.38口径手枪没收。“那是支美丽的柯尔特蟒蛇左轮手枪,他依依不舍。”
在接下来的6周里,麦坎德利斯在西南部活动,东至休士顿,西至太平洋岸。为了避免被露宿街头和立交桥下的恶棍洗劫,他学会了在入城前先把所有的钱财藏起,等出城时再把它们取出来。据日记记载,麦坎德利斯于2月3日前往洛杉矶,“以取得身份证明,并找了个工作,但现在他感觉与社会格格不入,必须立刻再去流浪”。
六天后,他与一对年轻的载过他一段的德国夫妇托马斯和卡琳一起,在大峡谷的底部扎营。他在日记中写道:“这和1990年7月出发时的亚历克斯是同一个人吗?营养不良和漂泊流浪已经让他的身体付出代价;他瘦了23斤,但精神高涨。”
2月24日,在弃车7个半月后,麦坎德利斯又回到德特里塔干河床。
公园管理处早已把他的达特桑没收,但他还是把旧的SJF-421弗吉尼亚牌照和埋在那里的几样物品挖出来。然后他搭便车到拉斯维加斯,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找了份工作。“2月27日亚历山大把背包埋入沙漠,既无钱又无证件地进入拉斯维加斯。”日记这样告诉我们:他和流浪汉、乞丐、酒鬼一起在街上住了数周,然而拉斯维加斯并不是流浪的终点。5月10日,脚又痒了,亚历克斯辞掉拉斯维加斯的工作,重新取回他的背包,再度上路。不过他发现,如果你笨得把相机埋在地下,就不可能再用它拍照了。因此,这个故事发生在1991年5月10日至1992年1月7日之间,没有照片记录。但这并不重要。这些经历、回忆以及活着的巨大欣喜,才有真正的意义。上帝,活着真好!感谢你,感谢你。
第五章 布尔海德城
巴克骨子里散发的原始兽性力量强大,并在艰苦的跋涉旅途中逐渐滋长,虽然这种滋长很隐秘。他新生的黠慧也使他更加沉稳自如。
——杰克。伦敦(Jack London)
《野性的呼唤》(The Call of the Wild)
所有人都向主宰的原始兽性欢呼!
也向亚哈船长欢呼!
亚历山大超级流浪汉
——在斯坦佩德小径废弃的公交车里发现的涂鸦麦坎德利斯的相机坏了,无法拍照,于是直到第二年他前往阿拉斯加,这段时间他不再写日记。因此,1991年 5月他离开拉斯维加斯之后到过哪些地方,便不为人所知。
从麦坎德利斯寄给简。伯雷斯的信中我们知道,七八月份的时候他在俄勒冈州沿岸,可能在阿斯托利亚附近,他抱怨当地的“雾和雨让人难以忍受”。9月,他搭便车沿美国 101号高速公路进入加利福尼亚州,然后向东再次进入沙漠。10月初,他抵达亚利桑那州的布尔海德城。
布尔海德城是 20世纪末特有的矛盾风格的城市。它的市中心模糊难辨,城市建筑沿科罗拉多河岸杂乱无序地蜿蜒延伸开来,河对岸是鳞次栉比的酒店和内华达州拉夫林市著名的赌常布尔海德城最好辨认的城市特征是莫哈维谷高速公路,这条四车道柏油公路的沿途有加油站、连锁快餐店、按摩治疗店、音像商店、修车厂和旅馆。
按理说,身为梭罗和托尔斯泰的信徒,对蔚为美国主流的中产阶级生活轻蔑不已的麦坎德利斯,应该不会喜欢布尔海德城,但他却爱上了这座城市。也许是因为城市里停放拖车式活动房屋的停车尝露营场地以及自助洗衣店所代表的失业流浪汉吸引了他,抑或只是因为恋上围绕这座城市的荒凉沙漠。
不管什么原因,麦坎德利斯到达布尔海德城后,呆了两个多月——可能是自他离开亚特兰大以后,到前往阿拉斯加搬进斯坦佩德小径废弃的公交车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在10月份他寄给韦斯特贝格的卡片上,他提到了布尔海德城:“这是个过冬的好地方,我可能终于要安定下来,放弃流浪生活,永远地。我会看看春天来临时的情况,因为那时我最容易脚痒。”
在写下这些话的时候,他找了个全职工作,在街上的麦当劳煎汉堡,骑自行车上下班。表面上卡,他过着相当符合常规的生活,甚至还在当地的银行开了个储蓄账户。
颇让人奇怪的是,麦坎德利斯去麦当劳求职的时候,用的是克里斯。
麦坎德利斯,而非亚历山大的身份,同时这样很容易泄漏他一直掩藏的身份,让他的父母知道他的行踪——虽然后来证明这次疏忽并无大碍,因为沃尔特和比莉雇佣的私人侦探一直没有找到这个破绽。
麦坎德利斯离开他挥汗煎汉堡的布尔海德城两年之后,麦当劳的同事对他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我记得他的一件事是关于袜子的,”健谈的副经理乔治。德雷森(George Dreeszen)说,“他总是光着脚穿鞋,他说他受不了穿袜子。但麦当劳有规定,所有员工必须都穿合适的鞋袜,也就是鞋和袜子。麦坎德利斯愿意遵守这条规定,但只要一下班,啪!——立马把袜子脱掉。我的意思是说,这绝对是他下班的第一件事。这像是一种宣告,让我们知道我们不能控制他,我猜是这样。但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员工,真的值得信赖。”
第二位副经理洛丽。萨尔萨(Lori Zarza)对麦坎德利斯则有另一番印象。“坦率地说,我很惊讶我们竟会雇他,”她说,“他所做的工作,就是在后面煎炸食物,但他总是动作迟缓,哪怕是在中午最忙碌的时候,不管你怎么催他都没用。顾客们在柜台前排起了长龙,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我老找他麻烦。他就是没办法沟通,好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过,他倒是可信。每天都来上班,因此没人敢炒他鱿鱼。我们每小时只付4.25美元,河对面所有赌场的起薪就是6.25美元,所以我们很难留得住人。
“我不认为他下班会和别的同事出去,或做点什么。他谈话时,总是离不开树木阿大自然啊,诸如此类奇怪的东西。我们都觉得他脑子里少了几根筋。”
“麦坎德利斯最后辞职了,“萨尔萨承认,”可能是因为我。他刚开始工作时,无家可归,并且身上闻起来臭烘烘的。像他这样味道的人根本不符合麦当劳的标准,因此最后他们派我去告诉他要多洗澡。自那之后,我们之间就产生了隔阂。而当有其他员工好意问他是否需要肥皂什么的时,你可以看得出来他大为生气,只是他从未直接表露出来。三周之后,他绝尘而去,辞职不干了。”
麦坎德利斯一直在掩饰他是个随身只有背包的流浪者:他告诉同事们,他就住在河对岸的拉夫林。下班后他们提出要顺路送他回家时,他都找理由婉谢了。其实麦坎德利斯到布尔海德城的头几周,是在城市边上的沙漠里露营的;后来他擅自占用了一个无人的活动房屋。至于后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写给简。伯雷斯的信中解释道:有一天早晨我在公厕里刮胡子,一个老人走过来看着我,问我是不是“露宿”。
我告诉他说是的,然后他说他有这部旧拖车,我可以免费使用。惟一的问题是,他不是拥有者。出门在外的主人只让他住在他们属地的一辆小拖车里,我说话要尽量小声,并隐蔽行动,因为他们以为这里再没别人了。这真是个好协议,因为拖车内部还不错,是个活动房屋,有家具,有些电源插头还能用,空间宽敞。惟一的缺点是这个老家伙,名叫查利,有点疯癫,有时候实在很难和他相处。
查利现在还住在那儿,一辆小小的泪珠形的露宿拖车里,外漆斑驳,没有水电,塞在麦坎德利斯所住的大得多的蓝白色活动房屋之后。西边光秃秃的山脉清晰可见,巍然耸立在两辆紧挨着的活动房屋后面。
淡蓝色的福特都灵车停在这乱糟糟的庭院路旁,引擎里长出杂草,人类尿液的骚臭味在附近的夹竹桃树篱中弥漫。
“克里斯?克里斯?”查利嚷嚷道,在记忆库里扫描,“哦,对了,他,是的,是的,我记得他。”查利穿着长袖运动衫和卡其布工作裤,是个脆弱而有些神经质的人,眼睛里有很多分泌物,下巴长着白色的胡渣。据他回忆,麦坎德利斯在拖车里呆了大约一个月。
“好人,是的,一个相当好的人,”查利说,“不过,他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很情绪化。人倒是挺好。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我觉得就是有点复杂。。。。。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喜欢读哪个阿拉斯加人——杰克。伦敦写的书。从不多话。有些喜怒无常,不喜欢受打扰,就像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不停地寻觅,只是不知道究竟在找什么。我一度也曾像他那样,不过后来我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了——钱!哈!老天!
“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阿拉斯加——没错,他曾提出要去阿拉斯加。也许要去找他一直在寻觅的东西吧。是个好人,没错,只是有时候有点复杂。。。。。他离开时,我记得大约是在圣诞节,他给我50美元和一包香烟,因为我让他待在这儿。他实在是很好。”
11月底,麦坎德利斯给简。伯雷斯寄了张明信片,是从加利福尼亚州帝王谷的小城尼兰的邮局信箱转交的。“我们在尼兰收到的明信片,是许久以来他寄来的第一封有回信地址的信,”伯雷斯回忆道,“因此我立刻回了信,说我们想在下周末到布尔海德城去看他,那里离我们所住的地方并不远。”
麦坎德利斯收到伯雷斯的回信,非常激动。“我很高兴知道你们俩都好,”他在1991年12月9日的信上写道:多谢你寄来的圣诞卡,一年中的这个时刻还有人想到我,真好。。。。。听到你们要来看我,我很兴奋。随时欢迎你们。近一年半没见面,能够再次看到你们,真让人高兴。
他在信的最后画了地图,并写下详细地址,好让我们找到在布尔海德城基线路的拖车。
不过,伯雷斯收到明信片的四天后,正在为这次探望做着种种准备时,晚上回到营地却发现:“一个大背包靠在我们的货车上,我认出那是亚历克斯的包。我们的小狗苏妮早在我看到他之前,就已经嗅到他了。它很喜欢亚历克斯,但我很惊讶它居然还记得他。苏妮发现他后,简直乐疯了。”麦坎德利斯向伯雷斯解释,他已经厌倦了布尔海德城,厌倦了打卡,厌倦了和他一起工作的“塑料人”,所以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当时伯雷斯正待在一个距尼兰 5公里,被当地人称为“地基板”(Slabs)的地方,这是一个破旧的海军基地,废弃之后被拆除了,只剩下周围一块块空的混凝土地基板,散落在沙漠里。每到11月,全国各地的气候开始变冷时,大约有5000名冬季到南方打短工的流动工人、流浪者和各种流氓无赖都聚集在这个世外桃源,好借着太阳的温暖勉强度日。“地基板”就像是这个拥挤的流动社会的季节性首都,此地有种活力缺失、忍耐度日的格调,这里的人好像都是退了休、背井离乡、穷困潦倒或是永远找不到工作似的。无论男女老少,多数都是躲避讨债公司、恶劣人际关系、法律、美国国税局、俄亥俄州冬季,或是被中产阶级生活榨干的人。
麦坎德利斯到达“地基板”时,正赶上一个大型的跳蚤市唱—这个沙漠地区正在热烈进行的旧物交换会。伯雷斯是卖主之一,设了几张折叠桌子来展售廉价的二手货,麦坎德利斯自告奋勇帮他照看她的大量二手平装书。
“他帮了我很大的忙,”伯雷斯承认,“我离开的时候,他帮我照看摊位,并把所有的书分类,还卖了不少。他似乎乐此不疲。亚历克斯对古典名著很在行:狄更斯、韦尔斯、马克。吐温、杰克。伦敦。而杰克。伦敦是他的最爱。他试图说服每一个经过的流动工人,让他们都赌一赌《野性的呼唤》。”
麦坎德利斯自幼就对杰克。伦敦着迷,后者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强烈谴责、对原始世界的赞颂、对下层民众的支持——全都正合麦坎德利斯的爱好。他深深着迷于杰克。伦敦对阿拉斯加和育空地区生活的夸张描写,一遍又一遍读《野性的呼唤》、《白牙》等小说,以及《生火》、《北方的奥德赛》、《波波图克的智慧》等短篇故事。他被这些故事深深吸引,却忘记了它们是虚构的作品,与杰克。伦敦的浪漫感性有关系,却和亚北极荒野的真实生活有别。麦坎德利斯轻易地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杰克。伦敦只在北方呆过一个冬天,40岁那年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家中自杀,他其实是个自满的酒鬼,体格肥硕且让人可怜,而且还四体不勤,和他在书中所拥护的理想有着天壤之别。
在尼兰“地基板”的居民中,有一个名叫特雷西的 17岁女孩,她在麦坎德利斯逗留的一周里爱上了他。“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伯雷斯说,“是一对流浪夫妻的女儿,住所和我们就隔了四辆车。可怜的特雷西对亚历克斯的迷恋一点希望都没有。他在尼兰的时候,她总是跟在他身旁,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吵着要我让他带她去散步。亚历克斯对她不错,但是对他而言,她太年轻了,他不可能对她认真。他至少让她心碎了整整一个星期。”
尽管麦坎德利斯婉拒了特雷西的追求,但伯雷斯解释说他并非隐士:“他和大家在一起时很愉快,真的非常愉快。在交换会上,他会和经过的每一个人谈个不停。在尼兰他至少认识了七八十人,他对他们每一个都非常友善。偶尔他也需要独处一下,但他并不是隐士,他挺能社交的。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在储蓄伴侣,以备不时只需似的。”
麦坎德利斯对伯雷斯格外殷勤,一有机会就跟她开玩笑、搞恶作剧。
“他喜欢取消我、逗我,”她回忆道,“有时候我到拖车后面的晒衣绳上晾衣服,他会把衣夹子夹得我满身都是。他很调皮,像个小孩似的。
我养了一窝小狗,他总是把它们放在洗衣篮下,看它们跳起来嗷嗷叫。
他一直这样做,直到我生气,对他吼才肯罢手。但事实上他对这些狗很好,它们跟着他,在他身后吠叫,想要跟他一起睡。亚历克斯对动物很有他的一套。”
一天下午,麦坎德利斯在旧物交换会上照看二手书摊时,有人在伯雷斯处寄售一台手风琴。“亚历克斯把它接收下来,整天弹奏,让大家欣赏。”她说,“他的声音很棒,吸引了许多人,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懂音乐。”
麦坎德利斯经常和“地基板”的居民谈论他去阿拉斯加的计划。每天早上他都健身,以应付未开垦荒野中的严寒,并和自称求生专家的鲍勃讨论荒野中求生的技巧。
“我嘛,”伯雷斯生活,“亚历克斯告诉我们他所谓的‘伟大的阿拉斯加冒险旅行’时,我认为他疯了。但他真的很兴奋,一直津津乐道。”
虽然伯雷斯一直想要麦坎德利斯谈谈他的家人,但他却绝口不提。
“我问过他,”伯雷斯说,“‘你告诉你的家人你要做什么吗?你妈妈知道你要去阿拉斯加吗?你爸爸知道吗?’但他从不回答,只是生气地瞪着我看,叫我不要管他。然后鲍勃就会说,‘让他去吧!他是大人了!’不过我还是会坚持,直到他换个话题——因为我儿子和我之间也曾发生过某些事,他在某个地方,我希望有人照顾他,就像我照顾亚历克斯一样。”
麦坎德利斯离开尼兰的前一个星期日,他正在伯雷斯的拖车里看NFL的决赛转播。她注意到,他特别热烈地为华盛顿红人对加油,“因此我问他是否来自华盛顿特区,”她说,“他回答说‘没错,我是来自华盛顿。’”那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透露自己的背景。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三,麦坎德利斯宣称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他说他得到尼兰以西80公里的索尔顿市邮局取,之前他请布尔海德城麦当劳的经理把他最后应得的薪水支票送到那里,等候领龋伯雷斯提出要开车送他过去,他同意了,但当她想给他一点钱作为他帮忙照看摊位的酬劳时,她回忆道:“他的举止就像被冒犯了一样。我告诉他,‘嘿,你在这个世界上总得要有点钱才能度日。’但他不肯收。最后我让他收下几把瑞士军刀和几把小刀;我告诉他这在阿拉斯加很有用,而且他也可以在路上交换其他物品。”
经过一番争辩之后,伯雷斯也让麦坎德利斯收下一些她认为他在阿拉斯加会需要的长内衣和其他保暖衣物。“他最后是不想让我再罗嗦才收下的,”她笑着说,“但他离开后,我发现大多数东西都留下来了。
他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把它们从背包取出来,藏在座位下面。亚历克斯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过有时候真让我生气。”
虽然伯雷斯很关心麦坎德利斯,但她觉得他应该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我觉得他最后一定会没事,”她思索着回忆,“他很聪明,知道怎样划独木舟前往墨西哥、怎样跳货车、怎样在市中心的传道区里找个铺位。这些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我相信他也能够在阿拉斯加想出办法来。”
第六章 安沙波列哥沙漠
追随自己良知的人绝不会误入歧途。虽然不食肉的结果不免是肉体的衰退,但是也许没有人引以为憾。因为这种生活是遵循了更高的规律的。如果你欢快地迎来白天和黑夜,生活像鲜花和香草一样芳香,而且更有弹性,更如繁星,更加不朽,——那就是你的成功。整个自然界都庆贺你,你也有理由祝福你自己。最大的益处和价值往往得不到人们的赞赏。我们很容易怀疑它们是否存在。我们很快把它们忘记了。它们是最高的现实。也许那些最惊人、最真实的事实从没有在人与人之间交流。我每天生命的最真实收获,也仿佛朝霞暮霭那样不可捉摸、不可言传。我得到的只是一点儿尘埃,抓住的只是一段彩虹而已。
——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
《瓦尔登湖》(Walden)
在麦坎德利斯遗体附近找到的书中画线段落1993年1月4日,笔者收到一封不寻常的来信,歪歪扭扭的老式笔迹,显示写这封信的是个手略有些颤抖的老人。信的大意为:敬启者,我想要一本刊登年轻人亚历克斯。麦坎德利斯在阿拉斯加死亡文章的杂志。我要写信给调查这件事情的作者。1992年3月。。。。。我驾车从加州的索尔顿市送他到大章克申,让他从那儿搭便车到南达科他州。他许诺和我保持联系。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来信时再1992年4月第一个星期。我们在旅途上拍了照,我用摄像机,亚历克斯用的是相机。
如果你能提供该期杂志,请把杂志和账单寄给我。。。。。
我知道他遇难了,不过我想了解他怎么遇难的,因为他总会在背包里装上足够的白米,而且他也有极地所需的衣物和不少钱。
罗纳德。弗朗兹(Ronald A。Franz,遵照他本人要求,此为假名)敬上附注:在我更进一步了解他的死因之前,请不要把我所说的任何事情告诉别人。
他不是一般的旅行者,请相信我。
罗纳德索取的是1993年1月的《户外》杂志,那期封面故事报道了克里斯。麦坎德利斯的死亡。他的信寄到《户外》杂志在芝加哥的办公室,因为是我这篇文章的作者,于是这封信转交到我手上。
在麦坎德利斯的“逃避”之旅中,很多人对他印象深刻,尽管其中许多人只是和他共处几天,最多一两周而已。然而,和这孩子相处期间,所受震撼最深的是罗纳德。两人的平行线交集于1992年1月,当时罗纳德快81岁。
在索尔顿市邮局向伯雷斯道别之后,麦坎德利斯走向沙漠,在安沙波列哥沙漠州立公园边缘的蒺藜丛中扎营。他营地的正东方就是索尔顿海,一个宁静的小淡水湖,湖面比海平面低20多米,是1905年工程处理不当而造成的:为灌渠因皮里尔河谷的肥沃农田而在科罗拉多河挖一条运河支流,不久,一连串的大洪水来袭,河水冲出河岸形成新河道,不断涌入因皮里尔河谷运河。两年多来,运河因此几乎将所有的河水吸纳并导入索尔顿低地。之前干涸的低地底层遭河水覆盖,淹没了农庄和居民区。最后,1000多平方公里的沙漠被淹没,形成了内陆湖。
索尔顿海西岸距豪华轿车出入、入场限制严格的网球俱乐部,以及绿草如茵的棕榈泉高尔夫球场80公里。那儿一度是房地产商投机的目标,他们规划了豪华的度假场所,画了一块又一块的地皮,然而这些开发设想并未成真。如今,这些地皮还是空在那里,并逐渐被沙漠覆盖。风滚草生长在索尔顿宽广的大道上,道旁的“出售”牌子被太阳晒得褪了色,无人居住的房屋油漆剥落,索尔顿海房地产开放公司窗口也贴出“休业”的告示。只有呼啸的风声打破沉默的死寂。
当他需要补给品时,就搭便车或步行约五公里到城里去,在集市尝酒品专卖店、邮局功能于一身的商店买米,并把塑料水罐装满水。这件灰褐色的灰泥建筑物还充当着大索尔顿的文化联系站。一月中的某个星期四,麦坎德利斯装满水罐,返回斜坡的途中,一名叫罗纳德的老人载他一程。
“你的营地在哪里?”罗纳德问道。
“就在‘我的天温泉’后面。”麦坎德利斯答道。
“我在这儿住了六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那你告诉我怎么走。”
他们开车沿着波瑞格-索尔顿河道行驶了几分钟,麦坎德利斯告诉他左转进入沙漠,再沿着崎岖道路上的越野车痕迹驶向狭窄的干河床。开了约3公里,他们经过一个奇特的营区,200多人聚居着在车外过冬。这个边缘地带的社区,呈现一片后启示录的情景:有些家庭靠廉价的帐篷拖车遮风挡雨;年老的嬉皮士待在色彩鲜艳的休旅车里;一个酷似查尔斯。梅森的人睡在自艾森豪威尔入住白宫以来还没有改作他用的、锈迹斑斑的斯图特贝克中;到处都是一丝不挂走动的人。在营地中心,由地热水井打出来的水流入两个热气腾腾的浅池中,池畔石头成列,有棕榈树遮阴。这儿就是“我的天温泉”。
然而,麦坎德利斯并不住在温泉,而是独自在距此地800米的斜坡扎营。罗纳德载着他继续前行,到了营地,又和他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城。他独自住在城内,管理一栋摇摇欲坠的公寓楼,以换取免费的住宿。
罗纳德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成年后大部分时间在军营中度过,曾被派驻中国上海和琉球群岛。1957年新年前夕,他还驻扎海外时,他的妻子和独生子被醉鬼驾车撞死。本来,罗纳德的儿子在次年6月就要从医学院毕业。经历了那次打击,罗纳德开始酗酒。
6个月后,他设法振作起来,成功戒酒,努力摆脱沮丧,但却一直没有真正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在意外发生后的日子里,为了寻找心灵的寄托并排解孤单,他非正式地收养琉球的贫穷小孩,前后总共收养了14个,并未其中最年长的孩子支付到费城读医学院的费用,同时为另一个提供就读日本某医院的学费。
罗纳德遇到麦坎德利斯时,他内心潜藏着的父爱本能复燃了。他无法忘记这个年轻人。他拒绝说出自己的姓,只说自己名叫亚历克斯,来自弗吉尼亚;他彬彬有礼、衣着整洁。
“他看起来非常聪明,”罗纳德操一口夹杂外国腔调的英语,似乎掺着苏格兰英语、宾夕法尼亚德语和卡罗里纳州的拉长音调,“我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不能和那些天体派、酒鬼和吸毒者在一起厮混。”
遇到麦坎德利斯那个星期的周日,罗纳德上过教堂后,决心要和亚历克斯谈谈他的生活方式,总得有人说服他上学、工作,让他的生命有意义吧。
他造访麦坎德利斯的营地,进行生活改造的说教,不过麦坎德利斯打断了他。“听着,先生,”他高声说,“你不必担心我,我受过大学教育,并不是贫民,我这么过日子完全是我因为我乐意。”虽然他这番回答十分尖锐,但却为罗纳德所感,两人长谈一番。黄昏来临之前,他们两已经开车到棕榈泉,在一家不错的餐厅进餐;之后又搭电车来到圣哈辛托山顶,麦坎德利斯在山脚下挖出一条墨西哥披肩,以及他一年前埋在此地的家当。
接下来几周,麦坎德利斯和罗纳德共度了大段时光。年轻人按时搭便车前往索尔顿市,在罗纳德的公寓里洗衣服,烹制烤肉。他表示自己在这里只是暂时停留,春天一到,他就要启程往阿拉斯加,开始“最后的探险”。他甚至反过来向祖父辈的罗纳德说教,细数他定居生活的缺点,劝说这位80岁的老人卖掉大部分财产,搬出公寓,四处旅行。罗纳德轻描淡写地应付这些不切实际的长篇大论,却真心喜欢他的陪伴。
罗纳德是小有成就的皮革工匠,他向麦坎德利斯传授皮革工艺。麦坎德利斯的第一件作品是一条压花皮带,他在上面用图画来记录他的漫游经历:皮带左端刻了“亚历克斯”的字样,接着是 C.J.M.(克里斯托弗。约翰逊。麦坎德利斯的缩写),还画着骷髅头和两根肢骨交叉的图案;皮带的另一端是双车道的公路、“禁止调头”的标志、暴风雨引发洪水并困住车辆的情景、搭便车者竖起大拇指的手势、老鹰、内华达山、太平洋海岸腾跃的鲑鱼、从俄勒冈州到华盛顿的太平岩沿岸公路、落基山、蒙大拿州的麦田、南达科他州的响尾蛇、韦斯特贝格在迦太基的房屋、科罗拉多河、加利福尼亚湾的狂风、搁浅在帐篷旁的独木舟、拉斯维加斯、“T.C.D.”几个缩写字母、莫洛湾、阿斯托利亚;在皮带扣得一端,是“N”这个字母(应该是代表北方)。
这条皮带技巧高明,充满创意,就像麦坎德利斯所留下来的其他物品一样,让人叹为观止。
罗纳德越来越喜欢麦坎德利斯:“老天,他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位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直视两脚之间的沙地。随后是一片沉默。他僵硬地弯下腰来,抹去腿脚上几乎看不见的尘埃,老化的关节在令人窘迫的寂静中嘎嘎作响。
至少过了一分钟,罗纳德才再度开口。他眯眼望着天空,进一步回忆有这位年轻人陪伴的日子。罗纳德记得,麦坎德利斯经常会因为愤怒而脸色阴沉,他常严辞批判父母、政客和美国社会主流生活的愚蠢。
罗纳德担心自己会和这孩子疏远,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说得很少,而是让他尽情咆哮。
二月初的某一天,麦坎德利斯宣布他要前往圣迭戈,赚钱为阿拉斯加之行做准备。
“不要去圣迭戈,”罗纳德反对,“如果你缺钱,我可以给你。”
“不,你不懂,我要去圣迭戈,而且下星期一就走。”
“好,我送你去。”
“别犯傻。”麦坎德利斯嘲笑他。
“反正我本来也要去,”罗纳德说谎,“去买一点皮材。”
麦坎德利斯不再坚持,他收拾了自己的营地,把大部分家当寄存在罗纳德的公寓里,他不想带睡袋或背包在城里走边。接着他搭老人的车越过山脉,前往海边。罗纳德把麦坎德利斯载到圣迭戈港口附近让他下车时,正下着雨。罗纳德说:“要我这么做真难,我真舍不得离开他。”
2月19日,麦坎德利斯打对方付费的电话给罗纳德,祝他81岁生日快乐。麦坎德利斯记得这个日子,因为比他自己的生日晚 7天-2月12日,他刚过了24岁生日。他在电话里向罗纳德承认了自己求职碰壁的事。
2月28日,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哈罗!上周我一直露宿圣迭戈街头。我到此地的第一天,就遇上倾盆大雨。这里的教会真讨厌,我惨遭说教。工作方面没什么进展,因此我决定明天北上。
我打算5月1日前动身前往阿拉斯加,但我得先筹点钱,置办些装备。我可能会回去为南达科他州的朋友工作,如果他愿意雇佣我的话。我现在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但我到达彼地会写信给你,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生照料自己。亚历克斯。
3月5日,麦坎德利斯又寄了一张明信片给伯雷斯,还有一张给罗纳德。给伯雷斯的信上写道:来自西雅图的问候。现在我是个流浪汉!没错,我正在火车上,真有趣,我早该这样跳火车试试。不过走铁路也有缺点,首先,你会变得脏兮兮的,其次是你得应付那些疯子一样的警察。我在洛杉矶特快列车上就碰到一个警察,大概晚上10点,他用手雷筒找到我,疯了一般冲我叫,“滚出来,不然我就杀死你!”我走出来,看到他已经拔出左轮枪。他用枪指着我盘问,接着吼道,“如果我再在这列火车上看到你,就要了你的命!滚!”简直是个疯子!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因为五分钟后我搭上同一列火车,顺利抵达奥克兰。我会再和你联络。亚历克斯。
一周之后,罗纳德的电话铃响了。“是接线生,问我接不接一个叫做亚历克斯的人打来的对方付费电话。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那种感觉恍如连月阴雨后重见阳光。”
“你可不可以来接我?”麦坎德利斯问道。
“好,你在西雅图的哪里?”
麦坎德利斯笑了:“我不在西雅图,我在加利福尼亚州,就在离你不远的科切拉。”麦坎德利斯在多雨的西北部找不到工作,于是跳了几趟货车回到沙漠。他在加州的科尔顿被另一个警察逮到,关入狱中。
他一获释,就搭便车到棕榈泉东南的科切拉,打电话给罗纳德。罗纳德一挂电话,就十万火急地区接他。
“我们去时时乐餐厅,让他饱餐一顿牛排和龙虾,”罗纳德回忆,“接着我们驶回索尔顿市。”
麦坎德利斯说他只停留一天,只够他换洗衣服、整理行囊。他已接到韦斯特贝格的消息,知道在迦太基的谷仓有工作等着他,他迫不及待地想奔去。那天是3月11日,星期三。罗纳德提议要送麦坎德利斯到科罗拉多州大章克申,他下周一和人有约,这是他能送麦坎德利斯最远而不会错过约会的地点。令罗纳德既惊讶又欣慰的是,麦坎德利斯接受了他的安排,并无异议。
出发前,罗纳德送给麦坎德利斯一把弯刀、一件北极区用的皮衣、一根可折叠的钓竿,以及其他可以在阿拉斯基派上用场的装备。星期四黎明,罗纳德开卡车将他载离索尔顿市。他们在布尔海德城停下来,注销麦坎德利斯的银行账户,然后造访查利的拖车。麦坎德利斯原先在那里藏了几本书和其他家当,包括他沿科罗拉多河乘独木舟而下的照片日记保接着麦坎德利斯坚持在河对岸拉夫林的金砖赌场酒店请罗纳德用午餐。赌场的一名女服务生认出麦坎德利斯,热情地高呼:“亚历克斯!你回来了!”
罗纳德在出发前买了一台摄像机,沿途常停下来拍摄风景。虽然罗纳德把镜头对着麦坎德利斯时,他经常避开,但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她不耐烦地站在布莱斯峡谷的雪堆上的片段。“好了,走吧,”几分钟之后他向镜头抗议,“前面路还很长。”他穿着牛仔裤和羊毛衫,看起来黝黑、强壮、健康。
罗纳德说,虽然行程紧凑,但确实是一段愉快的旅程。“有时候我们一连开好几小时,没有交谈,”他回忆,“即使他在睡觉,但只要知道他在,我就觉得很高心。”罗纳德提到,有一次他向麦坎德利斯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我母亲是独生女,父亲是独生子,我又是他们的独子。我儿子死了之后,家中就后继无人了。等我死了,我的家族也就结束了,永远结束。因此我问亚历克斯,我能不能收养他,他愿不愿意作我的孙子。”
麦坎德利斯觉得很不自在,便回避了这个问题:“等我从阿拉斯加回来再谈这个吧。”
3月14日,罗纳德在大章克申外70号州际公路的路肩把麦坎德利斯放下,回到加利福尼亚州南部。麦坎德利斯对自己能够继续北上兴奋不已,同时松了一口气——他又一次避开人际交往、友情的亲密压迫,挣脱了麻烦的情感包袱。他已经脱离自己家庭的幽闭和约束,也和伯乐斯及韦斯特贝格保持适当距离,在他们对他有所期待之前抽身离去,如今他也毫无痛苦地脱离罗纳德的生活。
毫无痛苦,这是麦坎德利斯的想法,然而老人的心情截然不同。虽然我们不知道罗纳德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喜爱麦坎德利斯,但他的情感是真挚、浓厚而纯洁的。罗纳德多年来一直孤单度日,没有家人,也很少朋友。他是个遵纪守法、自制的人,虽然年事已高且孑然一身,但日子过得很好。麦坎德利斯的闯入,破坏了老人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心理防卫。罗纳德喜欢和麦坎德利斯在一起,但他们滋长的友谊也让他的孤单暴露无遗。这个孩子揭露了罗纳德生命中的空虚,虽然他也填补了一部分。总之麦坎德利斯突然离去,跟他来时一样突然,使罗纳德出乎意料地难过。
4月初,一封盖着南达科他州邮戳的长信被送到罗纳德在邮局的信箱,信上写着:嗨,罗,我是亚历克斯。我已经在南达科他州迦太基市工作了近两周了。我们在大章克申分手后三天,我就抵达这里,希望你安全回到索尔顿市。我很喜欢在这里工作,一切都很顺利。天气不错,连续好些天晴朗温和,有些农民甚至已经开始在田里耕种。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现在一定已经很热了吧。不知你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有多少人在3月20日彩虹节那天在温泉聚集。这个聚会似乎很有趣,但我想你并不真正了解那些人。
我不会在南达科他州这里待太久。我的朋友韦恩倒是希望我留在谷仓,工作到5月,然后整个夏天和他一起收割打谷,但我一心一意只想去阿拉斯加探险,而且希望能够在4月15日之前上路。也就是说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因此我想请你把寄给我的邮件送到信后所附的地址。
罗,真心感谢你所提供的一切帮助,也很喜欢我俩共处的时光。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们的分别而太沮丧。我俩可能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再见面,但假如我能够安然无恙地完成阿拉斯加探险,我会给你写信。我要重复我曾给你的劝告,我认为你真的应该彻底改变生活方式,勇敢地做你以前从未想过、做过或犹豫半天却不敢尝试的事。这么多人活得很不快乐,但却不主动改变这种情况,因为他们受到安全、服从、保守主义的生活观念制约。这样的生活虽然表面上能够给人心灵上的宁静,但其实安全的未来最伤害人心中冒险的灵魂。人的灵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对冒险的热爱。人生的欢乐来自我们的新体验,因此再没有比每天面对不同的地平线和新太阳,更能令人心生喜悦。如果你想从生命中活得更多,就必须先放弃自己追求安全、一成不变的习惯,接纳起初也许令你觉得疯狂的、看似狼狈的生活方式。但一旦你习惯这样的生活,就能体会到它的意义和令人难以置信的美。
因此,罗,简而言之,走出索尔顿市,上路吧。我保证你最终会庆幸自己能够这么做。但我恐怕你会忽视我的建议,你觉得我太顽固,其实你比我更顽固。上回你在归途中本来有机会欣赏地球上最壮丽的景观——大峡谷,那是每个美国人一生中都至少应该观赏一次的美景。但出于我难以理解的理由——你只想尽快赶回家,回到你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你无心欣赏美景。我担心你将来也难改这种癖性,而未能发现上帝放在我们身边、有待我们发现的美好事物。不要一直定居在某处。向前行,流浪,让每一天都有新的视野。你还会活很长一段时间,罗,如果你没有把握机会改造你的生命,获得全新的体验经历,就太可惜了。
如果你以为欢乐只来自或主要来自人际关系,那你就错了。上帝把它安置在我们周围,它存在于我们可能体验的所有事物中。我们应该有勇气改变以往的生活方式,开始非传统的生活。
重点是,你不需要我或任何人把这种新的光阴引入你的生命,因为它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捕捉,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伸出手来。你惟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你自己和你不肯接纳新情境的顽固。
罗,我真的希望你能尽快离开索尔顿市,在你的卡车后挂上休旅车,去欣赏上帝在美国西部的伟大作品。你会见到许多新事物、邂逅许多陌生人,并从我们那里学到许多东西。你也必须以经济的方式进行这一切,不住旅馆、自炊自煮、尽量消减花销,这是最高原则,将使你更欣赏这一切。我希望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一个新的人,有许多的新体验和冒险经历。不要犹豫或找借口,只要走出去实现它。只要走出去实现它,你会万分庆幸自己这么做了。
好好保重,罗。
亚历克斯
回信请寄到:
亚历克斯。麦坎德利斯
麦迪逊,南达科他57042
令人惊奇的是,这名91岁的老人竟把24岁流浪汉的建议放在心上,并付诸实践。罗纳德把他的家具和大部分财物寄放在储存柜里,买了一辆休旅车,装上床铺和露营装备,然后搬出公寓,到斜坡去露营。
罗纳德驻扎在离温泉不远的麦坎德利斯的旧营地。他用一些石块做成休旅车的停车场,种植一些多刺的梨子和豌豆课植物做景观。他待在沙漠里,日复一日,等着他的年轻朋友回来。
罗纳德虽然已经 81岁高龄,曾两次心脏病发作,但看起来还非常结实。他高约1米8,手臂粗壮,胸膛厚实,站姿笔挺,完全没有驼背的迹象。他的耳朵很大,超出其他五官的比例,结茧的厚实双手也特别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