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寂灭---被固化的商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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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寂灭
四、“戮心的盛世”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龚自珍.已亥杂诗
“一断于法”的商鞅思想,在经历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政治实践之后,它自己的严酷扭曲了世人,而世人又用他们在严酷下形成的习俗扭曲了商鞅精神,使它逐渐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把大秦帝国从原来的论事不诛心,逐渐带进了一个“戮心的盛世”。
《过秦论》下篇就写:“当此时也,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就是说,当时并非没有深谋远虑懂得形势变化的人士,然而他们所以不敢竭诚尽忠,纠正君主的过失,因为秦朝的政治风气多有忌讳禁规——商鞅变法为了抟力,他是禁止随便议论国家政策的,有见识、有思想在秦国那都是犯罪的种子,忠言还没说完,自己就被杀了。所以使得天下之士只能侧着耳朵听,立正站好,闭上嘴巴不敢说话。因此,秦朝三位君主执政出现失误的时候,忠臣不敢进谏言,谋士不敢出主意。
这是说还有忠臣智士,但是前面说了,即便有,也极少。
因为当时进谏的成本太高,而且这种高成本维持时间太长!
造成这种固化现象的原因不仅是单纯的制度因素,还有始终存在的人性因素:我们说过,商鞅变法用的是卡尔多改进的办法。
这种办法具有很强操作性,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为商鞅变法成功构筑起庞大的群众基础;但是这种办法也能在短时间内为商鞅的体制树立起反对派——集中掌握着巨大政治和经济资源的既得利益集团,这个集团的组成大多是出身赢氏王族的分支,或者早年军功晋身进而与王室联姻的贵族联盟。
这些人可以在政治上一时失势,但只能一时压制,而无法彻底消灭。他们是最死忠的反对派。与此同时,还要看到,任何改革都需要一批集中掌握雄厚政治和经济资源的当权者来推动,也就是造就一批当前改革下的既得利益者。
除非是圣贤,通常来说,绝大多数既得利益者都有扩张,至少是固化自身既得利益的冲动。商鞅体制下自然也有商鞅体制下的既得利益者,要固化利益的最好办法就是通过终止商鞅精神,来维持商鞅体制。
战时体制下的商鞅版“三民主义”能够有效的阻断其他社会阶层对当前既得利益集团的进入,也能有够有效的削弱其他社会阶层参与利益分配竞争的能力。这显然符合当前既得利益者的要求。两大势力有了共同立场的时候,那么阻碍改革就成了共识----商鞅死了,他的精神也死了!
一旦社会阶层停止流动,开始固化,那么忠臣智士就会大量的沉淀于最基层,在政治和社会地位方面的追求,就会逐渐凝聚成毁灭现有体制的活火山。
人才的成长离不开环境的熏陶和特定的培养,而商鞅给战时的秦国创造的是一片愚民的世界,一个万马齐喑的社会。《商君书·农战第三》写得很明白:“善为国者,官法明,故不任知虑”,有了法令制度,就不需要再选拔那些深谋远虑的有才之人来做官了。没了需求,自然就不会去培养这样的人。把一个婴儿扔在狼群里长大,他只可能用狼嚎交流,去茹毛饮血,做个狼才,不可能成人才。造成这些,基本一代人就足够,而秦朝完成统一大业,整整一百三十多年,至少六七代人!怎么可能有人才!
清代龚自珍的《乙丙之际箸议第九》对这片景象描写的更是传神:“当彼其世也,而才士与才民出,则有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一百三十余年的时间,这个“强盛”的大秦帝国里,人们都习惯了严刑峻法下的庸庸碌碌,唯唯诺诺,人云亦云;没有思考,更没有创新;没有文明,也无所谓道德;没有才子、精英、商人,没有善人,也谈不上恶人,甚至小偷和强盗都不须要什么技术含量。因为有思想和有才能的人一出来,就会有成百上千的愚民按照国家的政治习俗出来围剿,来监督,来束缚他,把他的才能和思想消灭。按照龚自珍的说法:大秦消灭的不仅是对当时帝国政治的忧虑、对官府强势的愤怒;还顺便消灭了对帝国未来的思考,想干事业、想有所作为的积极心态,消灭了人们仅有的廉耻感和不想沦为渣滓的心态。
明君忠臣也误国!(终)
说到给皇帝进言,我们首先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丞相!而始皇帝末期至二世早期,丞相是李斯。
李斯这个人很奇怪,看着后世留下的关于他离间六国君臣、上《谏逐客书》、建立郡县制、以及焚书坑儒之类的霹雳手段,按说他应该是个老练的政治家。但是我们看《史记》,看到秦始皇去世后的那场政变里,李斯又似乎变得庸碌颟顸。
一个堂堂大秦丞相,大权在握,结果竟然斗不过赵高区区一个九卿府驾车贩马的中车府令。赵高说啥他干啥,一直让赵高利用到全家上刑场。
现在看来,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因为李斯正是商鞅体制下的官僚产品之一。
他在做丞相之前的大部分时间一直在担任长史,就是个皇帝办公厅秘书长,直到天下一统了,靠联合王绾、冯劫议定尊秦王政为皇帝,并制定礼仪制度,才晋身丞相。
他习惯了唯唯诺诺,习惯了服从皇帝。
这种人也许善谋,但是绝对寡断,他不习惯离开统治者自己决断。
我们看后来他动议的那些什么焚书坑儒之类的事,基本是沿着商鞅的施政路线搞出来的,他只是做了坚定的执行者,而没有做好一个改进者,更不用说审时度势,积极改革了。
在这样的政治体制下,居于政治核心的君主有着如臂使指的绝对权威,执行力当然是有所保证的!
这样的体制里面,大家在明君的领导下,既可以团结一致地来成事,也可以团结一致地去败事。
战国齐宣王时代,在稷下学宫最著名的法家学者之一,慎到曾经有过一个“忠臣误国论”:他强调国家要用能臣,而不用忠臣。因为人的忠诚往往是为统治者尽忠,而非对职责尽忠。这种对人不对事的“忠诚”往往都会沦为错误政策的推手。
一个明君带来的绝对权威本来就足以令整个国家权力失衡,再加上“忠臣”的参与,失衡会更严重。在绝对的权力之下,任何来自明君的想法都会被“忠臣”们无限吹捧,竭力拥护,无论这个想法是否荒谬。
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数不胜数:战国时代的魏惠王、齐威王、赵武灵王等等都是勤而强,强而骄,骄而后败。明君一暗,或一代而衰,或两代而衰,无人能止。后面的汉武大帝、唐宗宋祖,凡是长期秉政者无一不是晚年暮政,群小伺畔,错着连连。
落实好主意,叫做改革;落实坏主意,还可以叫改革。
久而久之,当绝对的话语权演变为这种语言腐败的时候,就意味着权力的彻底失衡和随之而来的动荡。
慎到,尊称慎子,法家创始人之一,也是稷下学宫中最具有影响的学者之一
权力失衡会导致全体智慧没有办法凝聚,以及施政者的行动失去监督和制约。失衡最终造成的是互动静止,这种静止的“和谐”带来的则是彻底的寂灭。这时犯错就会成为经常性和必然性的行为。而且由于这种错误决策来自独断而非众谋——既然明君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那么就要无限的负责,将来出了问题,就要被无限的问责,一直问到明君负不起责为止。
最终大众会把一切不利后果都迁怒于决策者,要么消极的抵制,要么积极的革命。只有集体与局部、局部与局部在动态的相互“压力测试”中,把握好各自的利益和权力边界,才会有最大公约数的集体利益。而集体领导者的责任则是把这种相互的“压力测试”始终控制在理性的范围内——只有理性的内部博弈,才有集体的理性决策。
我们通常把外界加诸己身的问题视为“麻烦”,总是无意中给自己加之以上帝的角色和职能,幻想在自己周围创造出一片“没有问题”的唯我至高界。我们大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上帝真的能创造出完美的世界,那么当年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就不会面对蛇的诱惑而犯禁。上帝也便不会将二人逐进充斥缺陷和艰险的人间。如果人间没有各种艰险,作为他们后代的我们也就不必应对挑战,谋求发展,也就没有了今天灿烂的人类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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