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传递“正能量”？——评小学女生缪可馨坠亡事件

         江苏常州的五年级小学生缪可馨上完作文课后跳教学楼身亡，据家长说是因为写了一篇“不够正能量”的“《三打白骨精》读后感”而遭到老师的严厉批评并被反复要求重写。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尚待更进一步了解，也有很多人对家长的说法提出了质疑.但无论如何，一个小学女生跳楼身亡，我们总不可能说“都怪她自己”吧？而且如果对她跳楼时间地点的报道无误，那么她极有可能还是在学校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而无论老师的批评是不是导致缪可馨跳楼的原因，因为一个孩子作文中写了“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却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指责她“不传递正能量”——老师这种做法是完全错误的。

        关于“正能量”问题，我当然完全赞成我们的宣传教育尤其对青少年的教育要以正面引导为主，因为我们的国家和社会的本质和主流是好的，这是事实，对这样的基本事实，我们当然应该实事求是、毫不动摇、理直气壮地加以肯定和宣传；而且多年的实践经验也证明：正面引导能够塑造一个人的人格底色，给人信心和勇气。

        但进行正面引导，必须注意：正因为我们的社会确实存在阴暗面，我们的孩子确实会直接间接地触碰到阴暗面，确实在这些问题上会产生某些疑惑，甚至某些消极的看法或情绪，才需要我们去进行正面引导，才需要更好地发挥“正能量”的作用。现在如果我们不承认有阴暗面，不承认有坏人坏事，或者不允许孩子们去了解，不允许他们对此有自己的反映和思考，这实际上都等于取消了进行“正面引导”的必要性，也削弱或取消了“正能量”的意义。

         在这个问题上，如果要我来进行“正面引导”，我大概会这样做：

         学生：“老师，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像白骨精一样虚情假意内心阴险的人呢？真可怕啊。”

         老师：“你说的没错。但是白骨精毕竟是被孙悟空打死了，这不还是说明邪不胜正吗？”

         学生：“但世界上还是有白骨精这样的人啊。”

         老师：“那总是会有的，吴承恩先生把这个故事写进《西游记》，就是为了提醒大家警惕这样的逢场作戏，口蜜腹剑的恶人。那么你觉得大家读了《西游记》，会喜欢白骨精还是仇恨白骨精呢？”

         学生：“当然是仇恨。”

         老师：“是不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那种感觉？”

         学生：“是的。”

         老师：“如果大家都是老鼠，你觉得老鼠过街还会人人喊打吗？”

         学生：“那不会的。难道老鼠自己打自己吗？”

         老师：“这就对了。如果大家自己都是老鼠，哪儿还会有人恨老鼠，打老鼠？所以大家都恨白骨精，觉得孙悟空应该打死她，就说明大多数人其实不是白骨精，而是和白骨精势不两立的。所以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学生：“但是我觉得世界上说谎骗人的人挺多的啊。大多数人都说谎。”老师：“你说的没错，说谎是不好。那么，你觉得猪八戒是坏人吗？”

           学生：“不是。”

           老师：“但是猪八戒挺喜欢说谎的啊。他喜欢在唐僧面前说孙悟空的坏话；还有，师傅让他去和孙悟空一起抓妖怪，他答应得好好的，但其实躲到一边在偷懒睡觉，却说没看见妖怪。他为什么不是坏人？”

            学生：“因为他心肠没有白骨精歹毒。他说谎只是为了占点小便宜偷点儿懒，不是真的要去害人。”

            老师：“是的。你说大多数人都说过谎，就算是这样吧，那你觉得他们说谎是更像白骨精还是猪八戒呢？”

            学生：“猪八戒。”

            老师：“对。所以大多数人说的那点谎，就和猪八戒一样，那只能叫缺点，错误，而不叫恶毒。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人都有缺点错误，就像老师每学期给你们打评语，也会写你们的缺点，但老师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很恶毒呢？相反，老师把你们缺点写出来给你们看，就是相信你们其实都是好孩子，知道了自己的缺点就一定会改正。这和孙悟空对待人面兽心而且一再害人死不悔改的白骨精，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老师真的是要“传递正能量”，进行“正面引导”，是不是该想一想到底什么才叫“正能量”？老师自己戾气横生，能叫“正能量”吗？什么才叫“正面引导”？老师只知道叫学生这不准说，那不准做，这能叫“引导”吗？更何况是“正面引导”？所以，是不是应该考虑采取类似上述那样的思路，讲究一点方法和艺术呢？这样即便学生不完全接受老师的观点，但总不至于伤害自己或做出各种过激之举吧？

           另外，作为老师对学生进行引导，只要不是情况紧急万不得已，就不要急于获得学生一时的“口服”，那样一定会导致老师变得急躁乃至武断，去强压硬灌，结果反而加深了师生隔阂。

          要相信只要你讲得有道理，而且态度是平等的、诚恳的，你又以自己的身教树立了榜样，那么，学生即使一时嘴上不服（有个性、自尊心强的学生往往如此，这可以说也并不是坏事），心里是一定会有触动的，这样潜移默化，你慢慢地就会看到成果的。

         这不是说老师不可以严厉批评甚至惩戒学生——当头棒喝当然是需要的，而且是一种很重要的教育手段，但它必须和平时的润物无声，久久为功结合起来，才会是有效的和健康的。

         另外，说到“白骨精”，目前我们倒是应该警惕一类真正的“白骨精”，也就是网友们说的“反装忠”现象。

          我的一个现在当了某中学政治教师的学生反映：她给学生讲美国的联邦制时，讨论了这一体制的利弊，而来听课的一位老师却认为她政治立场不够坚定鲜明，并说：

         “你不要讲那么多，在中国你只要讲美国不好就行了。”

           这个学生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并说她感到这话很不对味儿。

           我说：

           “你的感觉很对。美国联邦制到底好不好我们且不论，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在中国只可以讲美国不好”。美国是全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必然有许多可取之处，这些我们不但承认，而且该学习的还要学习。我们哪怕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也还是承认美国的经济和科技是强的，并没有说美国只有不好，没有好。所以她这话不符合事实，既不符合历史，更不符合现实，而她把“政治立场坚定”和“只说美国不好”划上了等号，实际上等于帮助某些人坐实“战狼”、“小粉红”都是”无脑蛆“的说法；同时她如果把这种皮里阳秋的做法带到课堂上，就一定会像文革的时候跳忠字舞一样，故意把我们的意识形态讲得不合常理，令人反感，这其实是在用各种方式向学生们暗示”我讲这些所谓正能量，是因为现在只让这么说，其实我是被迫讲着违心的话。”像这样的“正能量”就决不是真正的“正能量”。“

          希望大家能感受到我在这里传递的一点儿“正能量”：

         我写这些，不是一味指责谁（一部分原因在于情况还不完全明朗），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和经验来谈作为一名教师，如果遇到类似问题（假如家长所说的原因属实），在职责和能力范围内，我们应该怎么做，最好怎么做。

          孩子们不是傻子，但“低级红”、“高级黑”甚至居心叵测的“反装忠”是会给他们造成极大混乱甚至伤害的。所以让他们看看“三打白骨精”是有好处的，而且我们要鼓励他们对老师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要告诉孩子们： 

        “当你们发现和揭露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并表示自己的愤慨的时候，老师心里是高兴的，因为这说明我们的国家和社会很有希望，因为你们能分辨是非善恶，有正义感，并且准备承担起让这个世界变好的责任。这个责任迟早都要交给你们，老师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们有一双能挑起这副重担的更强壮的肩膀。”

          我们要告诉孩子们这些——不仅是用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