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顾抗美援朝战争(308)抗美援朝汽车兵追忆


中广网北京10月31日消息(记者何端端穆亮龙)

我是记者穆亮龙。

今年10月25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61周年纪念日。

在60多年前的志愿军队伍里,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昼伏夜行,居无定所,食无定时。 

 他们身影出现的地方时常伴随着敌军全方位围追堵截。

空中,使用照明弹、探照灯、燃烧弹;地上,抛撒一种三角形的钉子;路上,炸出许多弹坑,最大的弹坑足有3米深,5米宽。所有这些手段都是为了对付一个普通又特殊的群体汽车兵。志愿军战士们还编了个顺口溜,说是“空中点灯、地上撒钉、路上炸坑、专打汽车兵”。  

但就是在这种极其残酷的轰炸下,志愿军汽车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一条“钢铁运输线”,有效保障了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最近,记者就采访到一位已经77岁高龄的老汽车兵。几句寒暄之后,老人讲起了一段最悲痛的战场经历。  

唐思齐:我一提到这个事我就要哭,我的脑袋头发就往前立,现在就立起来了。那阵就是副班长,马爱山,死到我怀里了。正好我拉了18桶汽油,一共就仨人,我坐在车上了,我也不开车。两边还有部队行军,都在那一条路上,在一个夹谷里边。没多大工夫,一听这声音,是重型轰炸机,来了,最起码也得B25这类的。就听着呜呜,这声音是很大,就过来了。这炸弹可有声音,就像暴雨来临之前唰的那个声音。它一唰,我脑袋幼稚的想法,我说我拉了18桶汽油,你说这玩意儿这车一着了,给我嘣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了。就在想的一刹,到车底下去了,唰就下来了。我那副班长还没等趴下呢,中弹了。这一捂肚子,啪叽,趴那儿了。  

我这班长,姓张,张增祥,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身上带一把匕首,照着那后背把工作服挑开了,把工服往两边一掰,一看那屁股蛋子上一大块肉翻着。我们都发的救急包呀,我们三个人的救急包全给他一个人,瞎缠吧。我说别着急,不碍事,一点小口,实际那就死了。我小孩,我哪知道呀。给他往车上一装,完了上去之后我就这么抱着他,肩扛着这脑袋。旁边就有一个山坡,上边有属于阵地医生,拿听诊器一听,人家不说死了。上哪儿处理去呀?这话我懂呀。那拉回去吧。等回到连队一看,肚子里面那蛔虫都爬出来了,打透了,一下打透了。  

完了我就说话了,我说马爱山,你呀,我说从今以后咱俩可再也别互相捂被窝了。怎么叫捂被窝呢?他回去早了他先钻到被窝里去了,我回去了进去了,我们俩还得搂上,热乎,暖乎,我先回去了他就钻到我的被窝里。我说咱们再也不能捂被窝了,我说这回你躺着你就起不来了。每个连都有坟地,他就埋在我们连那坟地里了。我就上那儿去给鞠躬去。我说这回是最后一躬,以后唐思齐就不再来了,唐思齐走了。我说你也赶巧了,你姓马,又叫马爱山,你在这儿爱山吧。我们俩就再见了。  

老人口中的“唐思齐”,就是他自己的名字。这段刻骨铭心的战场记忆,是抗美援朝战争留给他一生的珍藏。“战友”这个词,他刚刚在战场上活生生地学懂,即刻又伴随着牺牲,用鲜血在心中凝成永恒。当年唐思齐在老家山海关参加志愿军时,还不满16岁。从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到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志愿军回国,小唐一天也没离开过运输线。唐思齐说,志愿军进入朝鲜以后,因为美军的破坏,可以就地筹措的物资非常有限,志愿军的作战物资主要依靠国内供应。抗美援朝战争开始的时候,朝鲜北部的铁路已经不能通车了,作战物资只能靠为数不多的汽车运输。美军也明白中朝运输线是我方战争命脉,不惜出动大量飞机轰炸封锁。为了躲避轰炸,唐思齐和他的战友们只能白天隐蔽,晚上出动。战争教会了小唐另一个词:残酷。  

唐思齐:我们那车拉的是猪肉,猪肉箱子,有好多车,都隐蔽起来了。那天就快天亮了,得需要休息,就那么几间草房。刚躺到那儿,天蒙蒙亮的时候,这飞机就来了,四架。盘旋,也相当低空了。因为咱们没有防空武器,人家知道你没有。都到眼皮子底下了,都看见他了,就这样。来了就炸。给那屋打着了,连老的带少的,哇哇就哭上了。这打的这工夫,我站在屋檐下,正赶上这个时候,我的对面来了一个朝鲜老大爷,左手掉了,这边连着点皮,这边连着点皮。他说话听不懂,意思就是房着了,那意思就是你赶紧快跑呀,着火了。我的枪没拿回来,张班长说,把枪拿回来。他去了,把枪拿出来,把我的鞋、铺盖卷、棉大衣,都拿出来了。  记者:但你那时候一点都不害怕?  

唐思齐:这时候害怕了。一想怎么是这样呀,这就叫战争。像这样的情况,你想你在家的时候,多苦多累,那坦然。这不叫360度大转弯,这得372大转弯,一夜之间就这样了,很难接受,但是我过来了。  

时间长了,唐思齐也慢慢摸出一点汽车兵的战斗生活规律。比如说住宿,汽车兵和前线战地兵不一样,战地兵有营房集中住宿,汽车兵不能扎堆住,不然目标太大,非挨打不可。  

唐思齐:汽车兵是单枪匹马,走到哪儿你就住在哪儿。你要连队回来的车多了,连长都往外轰,赶紧走,赶紧走,都走。  休息的时候,车和人还要分开。朝鲜北部大多是山区,汽车可以开到山沟里,拿树枝隐蔽起来,汽车兵一般到老百姓家里借住。朝鲜的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青壮年死在战火中,有一次,唐思齐到一户朝鲜百姓家借住,正赶上人家儿子的忌日。那天亲眼看到的一幕再次激起了唐思齐抗美援朝的最大动力,他更深地学懂了“母亲”这个词的含义。  

唐思齐:正好走到一个老乡家里边,住那儿挺好,那老太太给我们,朝鲜那打糕,那天弄的打糕给我们吃。拿过来,搁嘴里还没嚼,还没咽下去呢,一下,屋里就,全家人都哭了,老太太就抓脸,就挠脖子,她骂的咱也不懂。后来就知道了,那天是人家的忌日,这么一听,全村都在嚎哭,大概齐都那钟点。这么些老太太,她们都是朝鲜的母亲,她们是这样的,如果说咱们中国人要是不出来,咱们的母亲跟她是一样的。就从这儿起,坚决的,好好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保护谁?保护母亲。我还不会说,保护祖国母亲,我不会说,保护中国的母亲。就我喊的声大。由这儿开始,不想家了。没有想家那念头,为什么呢?他们的母亲就是咱们的母亲,她们都死了咱不去,咱们也都死了。  

记者:从此以后难道也就不怕死了吗?  

唐思齐:不怕。由这儿开始,我给我爷爷写了一封信。不知道在哪儿找了这么一个破烟卷盒的背面,背面它不是白的嘛。捡了一块红蓝铅笔头,还是红的那边。开始写了,简单,每三个月我给你们写封信,过了三个月见不着信,你们就不要问了,那就是死了。我也就是给他定心丸,你放心吧,你大孙子不会临阵脱逃,如果说我在这个场合下我临阵脱逃了,我成什么人了?  

战场上的汽车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战争教会了唐思齐“勇敢”。满载弹药的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行驶,剧烈颠簸特别容易爆炸起火。前线的汽车大多超载运行,容易出事故。夜里行车,黑灯瞎火,路况不明,特别容易撞车、挂碰、翻车。冬天在雪地和结了冰的河面上行车,更容易发生事故。再加上疲劳驾驶,容易车辆失控。但这些还都不是最严重的,汽车兵们还要时刻小心翼翼地躲避敌机轰炸、道路破坏,用唐思齐的话说,汽车兵只要一出现就要准备挨打。  

唐思齐:最捣乱的一开始就有,照明弹,这可厉害。它照完了它得打呀。你像要扔到咱车这后边,快跑,照亮了,快跑。要扔到前边,你不能往后退呀,他专门往哪儿扔呢?因为他那马路不像咱这马路似的,土,那都是土,他顺着这个土打,哪儿有土他往哪儿打,这儿准有汽车,到战争停止,他都没放弃这个。  

最痛苦的就是定时炸弹。他那个很重,高空,甚至有最高的起码得一米五,两米,一般一米五。零下好几十度,他一下进去,它能扎到地里头去,外边能露一点,他整个都进去了。你想想这家伙,这么硬,就是美国他研究这玩意儿。没有办法呀,你当时来不及有那么多工兵,就是来了工兵他也不见得会拆呀。  

在唐思齐看来,战场上和“勇敢”相伴的是“机智”。唐思齐开动脑筋,对付敌人也有自己的办法,甚至还能把敌人的炸药还回去。  

唐思齐:后来就分析它,看看它多长时间,有的观察看它什么时候炸。后来发现什么呢,一个小时它也不炸,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它才炸。  

记者:你还总结规律呢。  

唐思齐:总结规律。这后来有办法了,这就是工兵的事了。拆它那个刺子去。  

:把它那个引爆装置给拆了,就不炸了。  

唐思齐:不炸了,那还不说,这炸药咱还有用,想着办法给它起出来,完了把那炸药咱们做成炸药包,再炸他去,还干这个。  

记者: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嘛。  

唐思齐:这定时炸弹最后就它失效了,起不到作用了。  

朝鲜战场上,美军还使用了一种非常残忍的武器凝固汽油弹。这种炸弹爆炸后,飞溅到人身上的凝固汽油就象猪油膏一样,粘稠耐烧。如果用手拍打,越拍火越大;如果在地上滚动灭火会弄得全身是火。  

唐思齐:凝固汽油弹,那我可不是挨上一回。我也不知道多少度,说两千多度。他一扔下来呀,一个大火球,完了还爆炸,他这一爆,就像天安门放礼花了,成千上万的小花瓣,好看。说是好看,但是你可别沾上。它着了以后黏糊的,我这手上沾一小块,给捏下去了。他那个冒的是黄烟,呛人。  

这样的凝固汽油弹也没能把唐思齐怎么样。有一次,唐思齐在车厢里双手握枪负责防空警戒,他的正副班长在驾驶室里开车。突然敌机空袭,先投了照明弹,接着就是可怕的凝固汽油弹。车停了下来,唐思齐以为车不能走了,马上从后车厢里跳下来,准备隐蔽。结果班长一个紧急启动,开车闯了过去,唐思齐一个人被甩下了。  

唐思齐:他俩给车开跑了,我呢就跳下来了,这回可坏了,我往哪儿跑呀?四面全是火,不光是火,有烟呢,又熏我又烤我,你说我往哪儿走?我这回可绝望了,当时那心情,想起奶奶来了,奶奶唯一的大孙子呀,奶奶,这回咱可再见了,这回我可看不见奶奶了,这回完了。正在我无奈,我毫无办法的情况下,由南面过来一辆车,他也不是为了救助我来了。  

记者:谁的车?咱自己的车。飞到上边去了,穿过火烟。  

说时迟,那时快。唐思齐急中生智,飞身上车,闯出了火海。  

唐思齐:过来一辆车,就慢了。有火光,他也得这么着。我给起个什么名呀?飞身上车。我在马路这边,这左手啪一下,这右手还拿着枪呢。  

记者:你是弄到他那个侧面。  

唐思齐:右边,它右边,它往北跑,一个踏板不是嘛。  

记者:飞到上边去了。  

唐思齐:唰一下,给我开出去了。好赖那车它还能挡一阵子火,它里边,铁壳子也好,木壳子也好,它跟直接烤你不一样。一下就过去了。这急中生智用这儿了。  

凭着自己的机智和勇敢,唐思齐和战友们在中朝之间建起了一支前后贯通、纵横交错“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到1953年2月底,志愿军粮食储备将近25万吨,可供食用8个半月;弹药储备12万吨,为1953年夏季反击战准备了雄厚的物资基础。  

唐思齐:一直到1953年的反击战开始,这回可打疯了,怎么打疯了呢?不管怎么说,咱们那个给养,离鸭绿江太近了,他那个给养他得坐船,他供应不上。炒面是什么也吃不着,喝不着。最后咱们吃罐头,你看特别是我们这单位,三天吃一个猪还是半拉猪我忘了,不行,吃的太慢,还告诉吃的慢。咱们开始吃不上喝不上,他是最后他吃不上喝不上了。完了最后到什么程度?最后厌战。  

记者:你是说美国方面厌战?  

唐思齐:美国兵厌战了,自个儿给自己开一抢,他不往别的地开,不腿上就屁股上,人家那个受了伤就回国了。完了这空军,打着打着他们就没辙了,就高空。高空干什么呢?他们有一个任务,你既然出去了,你就得把子弹、炮弹你都得消耗了,你都拉回去,那不行。最后呀就自个儿打着玩呢,就是把那子弹消耗了,空着回去了,这是厌战了。  

战火停息之后,驾驶技术娴熟的唐思齐被抽调,为参加停战谈判的中国代表团和中立国驻板门店视察小组服务,后来又帮助朝鲜人民填平弹坑,1955年5月退伍。1956年10月,唐思齐成为北京电业局汽车队的一名司机。回想起60年前朝鲜战场上的往事,唐思齐总是把自己和战友们比喻成小草。他说,他们都是普通的战士,但也都是英雄。  

唐思齐:每个小草都有它可贵的地方,都有它使我们尊敬的地方。谁也不用理它,冬天也好,自个儿就长起来了。我跟你说了这么些,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所有去的人都这样,凡是跨过江的,全是英雄。  

作者:何端端穆亮龙来源中广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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