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善良的测试一定要见好就收

不要考验人性。人性不经考验。

一

有一家做内容营销的企业，在上海的街头放置了一台爱心冰箱，里头放满了饮料、冷饮，并写明为在高温环境下工作的人提供便利，公众可以自取。

镜头记录下了许多美好的时刻：

有孩子试图取走里面的冷饮，年轻的母亲读完提示后，带着孩子去了隔壁的超市；有人不断地往里添加货品，从西瓜、香蕉，到甚至有人买了整整一箱雪碧放在里头；即便有取水的外卖员或者清洁工，也非常得体的只取一瓶。

于是人们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一座城市的善良。

对这类活动，我一直有个提示——见好就收。千万不要搞持久战，也千万不要去做什么全覆盖。

不要轻易地拿一个短期阶段性的实验去推导一座城市的品格，路边那么多缺胳膊少腿的共享单车一样是一座城市的品格。一件事情很暖心，不代表它可持续。尤其是当它的宣传面被铺开，满大街都知道后，它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如果你非要继续，那么后续的故事就可能是这样：

不是说事情不够正能量。是因为正能量的前提不能仅仅是善意的自律。

善意的自律可以让一件事情很感人。但真正让一件好事能够有持续性的，一定不能只有善意的自律，它还有另外很重要的两部分：环境的塑造和有效的惩罚。

爱心冰箱这件事情的策划和去年8月全国各地地铁门口的硬币箱几乎一样——用公众的高度自律来证明城市公众的文明素质。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公众素质真高啊。

其实这个结论是有偏差的。为此我还写了一篇文章《不要轻易去测试一个人的善良》。因为无论是冰箱，还是硬币，都巧妙地利用了“环境”对人的影响。

光天化日，闹市区，众目睽睽之下，公众的自律感本身就是很强的。同样的实验，你放在晚上，市郊，一个没监控的地方试试看。

同样一箱橘子，你在人民广场掉下来了，不一定会有人抢；在高速公路有村庄的沿线掉下来，别说橘子，纸板箱都给你扛走。

这就是环境的作用。脱离环境去谈善意或者自律，不能说不对，但至少是不精确的。

另外，不自律的人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只要他们出现，就会对整个项目造成巨大的冲击。

比如那位扛着一箱水回家的老汉，在整个人群中当然属于少数——但如果他的行为没有得到有效制止，第二天第三天他还能这么干，并且吆喝自己的牌友也一起来——那这个项目立即就处在垮塌的边缘。

为什么我一直主张“如果恶意不被惩罚，善意将无处安放？”

因为哪怕恶意现象存在的比例微乎其微，但只要没有处罚或者遏制的手段，你就会看到它迅速蔓延，并且最终导致善意的中止。

大规模宣传的结果，可能是来了99个爱心人士，但也来了一个贪小便宜的。从比例上说，好像是爱心更大了，但在实际上，是风险更大了——大量处于观望的公众发现，哟，原来白拿也没事嘛，于是内心出现摇摆。

还有一部分爱心人士发现，哟，原来自己献的爱心给这样的人拿去了，于是中止奉献。

最终实验失败，项目结束。

如果不甘心这样失败，那就派专人值守，碰到贪小的予以阻止——这种做法显然也违背了项目的初衷，哪怕形式上装模作样扛下来了，实际上也算失败了。

为什么那些需要长期执行的项目，一定需要用规章甚至于法律约束？为的就是避免“恶意”导致的巨大伤害。可能有人会说，这个恶意出现的概率很低，最多一千个人里有一个吧。

对不起，这不是个比例题。

只要一个，足够击溃整个理想体系。

比方说现在，你再说爱心冰箱证明上海素质，信心就多少受点影响。

二

我们在去判断一座城市里居民的品格时，其实很难用这样的实验做推论。我一直觉得，你把这个冰箱放在城中村或者棚户区，结局很可能就不一样。

有没有信心说，这个实验在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都可推广可复制？并且长期运行？

至少我是信心不足的。如果你想让它称为常态，你必须去考虑很多问题，核心的两个便是选址和防范体系。

选址，就是寻找适合善意生存、并且能对恶意产生制约的环境，例如一个人流相对集中，能互相监督的区域；防范，就是恶意一旦出现，能及时被制止乃至惩处。

上述两点，往往是善意背后，需要同时考虑的问题。如果天平上只有对善意的赞美，而没有对恶意的约束，那天平一定是会倾覆的。

这些测试确实可以证明在合适环境下，公众素质的相对提升。但实事求是讲，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还有人哄抢，那简直是我们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失败。

一个人做不做坏事，除了内生的自我驱动，还有环境是否允许，以及先行者是否有后果——人性其实更趋于后两者。所以去年我就说，真正有价值的事情，不是去测试一个人的善良，而是通过改变环境，影响一个人的权衡力。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让恶念所需要付出的成本更高，从而给善念更大的空间。

如果仅仅是想做个暖心测试，去年放摄像头下的硬币，今年放摄像头下冰箱，明年放摄像头下的女朋友，或许都能得出一个“最美城市”的结论。

但我还是提醒策划者见好就收，千万别试图“再来三天”“再加点儿地方”。

即便在上海这座城市，共享单车也是常常坏的，地铁里的爱心雨伞也常常是没人还的——后来的共享雨伞之所以流转率还可以，是因为人们交了押金，而押金的钱，可能比伞价还要高一些——这就是后果。

预设好主题和结局的实验，快闪就好。

如果想要让故事延续下去，但仅仅靠赞美善意——

那恐怕故事会走向另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