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悲天悯人
悲天悯人,语出唐韩愈的《争臣论》“畏天命而悲人穷”。悲天悯人的情感是人类“哀其类”的一种普遍的共通的心理与情绪,即同情心怜悯心,是人性中不多的美好。我甚至怀疑大凡智商高一点的动物,乌鸦啊,猩猩啊什么的,都有类似的情感。
人猿揖别,人智渐开,七情渐生,面对生存的不易,生命的无常,叹天地不仁,哀生民多艰确实成为千古不变的咏叹主题。譬若匹夫,常有对天的指咒;就如老妪,也怀饭信的怜悯。唐以后,拾韩牙惠,“悲天悯人”却似乎成了文人独有的一种自我肯定的情感体验,文人专用的一个孤芳自赏的专利词藻。哀叹时世的艰难兮,怜惜人们的痛苦啊,这样深沉的情感,这样高尚的情怀,只有深刻认识了人生,读懂了痛苦的文人才能萌生,才配拥有,才会描述和表达啊!
当情怀凝结为文字,当情感升华为诗篇,悲天悯人即已抒发,高峰体验即已达成。那一刻,道德成就感与文学成就感双双爆棚。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
文人的悲天悯人,停留在一声叹息里,停留在道德文章里。却鲜有逆天救人的行动,走不进的,是现实。
语言与文字,就是文人的全部现实。
并且,大部分文人的现实是这样的:困厄时,悲天悯人以彰其情怀;显达时,变本加利以逞其私欲。天还是那个天,人还是那个人。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农民伯伯的关心,“悯农诗人”的李绅发迹之后的记载,却让我大跌眼镜:1、喜欢吃鸡舌,派人宰杀300只鸡,只吃鸡舌;2、天寒地冻的冬天为了给朝廷上贡,命百姓下河挖蛤蜊,不顾其死活;3、命曾经的恩人李元将叫他爷爷,刻薄寡恩。刘禹锡曾经写过一首诗《赠李司空妓》,就讲了他和李绅的故事。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苏州刺史刘禹锡到司空李绅家做客,李绅让家中歌妓招待客人,刘禹锡被其中一个美丽的歌妓迷得神魂颠倒,写下这首诗。李绅看完诗,文心大悦,见惯了各种美女的他毫不在乎地将这位绝色送给了刘禹锡。成语“司空见惯”即出此处。刘刺史一首断肠诗换一个美女,划得来。李司空两首悯农诗既挣下诗坛不朽地位千古声名,又享尽怜悯对象辛苦劳作而来的果实膏脂,更划得来。名实俱得,二美并有,天下的好处都给文人占尽了。……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可怜身上衣正单。江州司马青衫湿。悲天悯人的白居易,成名之后,喜养家妓。根据唐代彪悍的生活作风,其实养几个家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脏唐臭汉的名声可不白叫。重点是这位大诗人白居易,养了100多名家妓,写入其诗有名有姓的就有十余位,简直是在宅里开了一个私家歌舞团。“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每过一段时间,白居易就会嫌弃家妓年老力衰声音变得不好听了,十年间换了多次年轻小姑娘。“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大诗人也不遑多让,为我国的语言文学宝库贡献了“小蛮腰”“樱桃小嘴”这些文人喜闻乐见的艳词。只是百姬终老,又多少天涯沦落梦啼人?十载春啼,又多少烧炭暖闱卖炭翁?……或许,当其歌咏时,当其哀叹时,悲天悯人,确是真情流露,悲悯情怀;或许,显达时的私德有亏无掩其困厄时的人性光辉,但人性刹那的闪光,照亮不了欲望与诱惑常在的黑暗。利益来袭,初心失守。财色关头,斯文落地。这就是经常性的人性,在文人身上,体现得更彻底。
悲天悯人,真的,不只是文人的专利,不只是文人口中吟哦出的一声轻巧叹息,不只是文人挂在书囊里的道德文章,去改变,去改善,去行动,去知行合一,才是悲天悯人的真谛。语言与文字之上,是践行。
所以,我敬佩那些疫期中发布救人信息组织抗疫物资的人们;我敬佩彭立珊;我敬佩袁老爷子钟老爷子;我敬佩给桥洞下的那个愚钝乞丐天天送去一碗残饭的杨大妈;我敬佩曹操: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而看轻以悲天悯人为口标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