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春草明年绿,谁家儿郎笑?娘子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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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网络

写在前面:

武汉开城。很多人让我写点文字。

于武汉,我是充满感念的。

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发生在武汉,我生命中的一些重要人等也跟武汉有关。

余华有本书叫《十八岁出门远行》,我甚喜,至今还记得结尾:后来我就背起了那个漂亮的红背包,父亲在我脑后拍了一下,就像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于是我欢快地冲出了家门,像一匹兴高采烈的马一样欢快地奔跑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就对外头的世界万分憧憬,掰手指,盼望十八岁早早到来。

十八岁终于来了。爸爸送我出门去上大学。尽管是湖北人,却是头一回去武汉。“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

打第一眼看见武汉,这个城市在我的记忆中策马奔腾,没有停歇。

那就趁机写点东西吧,聊以为记。

1

写武汉的作家很多,最佳者无疑是易中天。

他有一本《读城记》,其中这样写武汉:当年上帝创造武汉三镇时,如果不是头脑发昏,便一定是别有用心。因为他为武汉选择或者说设计了中国最好同时也是最坏的地形和地理位置。

所谓“最好同时也最坏”可以概括为:左右逢源,腹背受敌,亦南亦北,不三不四。

说的就是武汉的地形和地理位置。

武汉自古就是“此地从来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汉口竹枝词》),很奇特。

说武汉离不开孙权。

尽管孙权在《三国演义》中战斗值一般,但在《三国志》中他可是一个厉害角色。

为了跟刘备抢荆州,公元220年,孙权迁都武昌。

请注意,三国时的武昌,不是现在的武汉,而是武汉以东的鄂州,东汉设鄂县。孙权迁都之后,鄂县更名为武昌。

“以武治国而昌”,武昌的名称由来于此。

关羽大意失荆州,还送了人头,刘备很伤心,亲率大军来报仇,怒令智昏,不敌陆逊,败退白帝城,喊来诸葛亮托孤,最后一命呜呼。

白帝城位于重庆市奉节县,如今还有遗址。

那是公元223年的事。

同年,孙权在古代武昌以西附近大兴土木,筑夏口故城。

夏口城,即现今武昌。

为何叫夏口呢?因为该城在黄鹄山北侧(今之蛇山北侧),面对长江,并与夏水(今之汉水)口遥遥相对。

孙权还在黄鹄山造了一座军事塔楼。

黄鹄山又名黄鹤山。据唐代《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城西临大江,江南角因矶为楼,名黄鹤楼。”

一城一楼就此浮出历史地表。

2

《元和郡县图志》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地理总志,叙述全国政区的建置沿革、山川险易、人口物产,以备唐朝皇帝制驭各方藩镇之用。

它的作者是李吉甫。

李吉甫出身名门,早年点儿背,被贬来贬去,很郁闷,让擅长占卜的袁隐居推算官职运数。

唐朝是一个很神奇的朝代,开放至极,三教九流都能等大雅之堂,比如相术士。大名鼎鼎者,除了写下《推背图》李淳风和袁天罡,还有袁隐居,留有《阴阳占诀歌》一百二十章。

袁隐居对李吉甫说:“你可以做到将相,寿数为九十三。”

李吉甫说:“你妹,我的先辈中从没有能活到七十的。”

袁隐居说:“按照占算出来的命数,就是九十三。”

那就走着瞧。后来,李吉甫真的两度拜相,节度淮南。不过五十六岁就嗝儿屁了。

可他死的那天是元和九年十月三日。恰好符合九十三之数。

这都能扯上,信了你的邪。

李吉甫的儿子更不得了,他就是李德裕。

唐代中晚期的“牛李党争”影响了国运。《剑桥中国隋唐史》说,牛党领袖是牛僧孺、李宗闵和李逢吉,而李党的领袖则是李德裕、裴度和李绅。

很巧,牛僧孺崭露头角时,就是被李德裕他爹,也就是李吉甫给打压下去,外放去做武昌军节度使。

之前,夏口城和黄鹤楼是连在一起的,牛僧孺到任后,进行改建,把黄鹤楼从城里分离,成为独立的景观建筑。

对,到唐代,黄鹤楼已经没了军事用途。

严格算,从西晋起,黄鹤楼就是游览意义大于军事意义。

为嘛?因为魏蜀吴最后都归了司马家。

刘备翘辫子后,诸葛亮满门心思手撕曹魏,蜀汉对东吴已构不成威胁,孙权再把都城放在武昌就不合时宜了。

公元229年,孙权在武昌称帝,然后把国都又迁回建业(今南京)。但他还是让太子孙登驻守武昌,实际上把武昌当做东吴的第二国都。

公元265年,东吴末代皇帝孙皓听说荆州有王气,能破建业。这还了得,他不顾大臣们反对,仓皇迁都武昌,要镇一镇这团王气。但折腾一年,毛都没看到。公元266年,孙皓又迁都回建业,劳民伤财。

公元280年,“千寻铁锁沉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头”,吴亡,三分天下尽归晋。

自然,作为内战工具的黄鹤楼就另做他用。

3

变成景点后,黄鹤楼吸引了文人无数。不少名士“游必于是,宴必于是”。

李白对黄鹤楼情有独钟,但读了崔颢的《黄鹤楼》后很惆怅,“眼前好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老崔的《黄鹤楼》如今妇孺皆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此诗被后人评为“唐人七律第一”。

虽自愧不如,但是李白还是写了16首关于黄鹤楼的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能信呀。

公元730年,李白的好基友孟浩然要去扬州,两人在长江边执手相看泪眼,基情涌动,李白忍不住,写下《送孟浩然之广陵》,遂有名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1290年后,武汉爆发疫情,各省驰援。疫情稍歇后,武汉发布感恩海报,其中感谢江苏医疗队海报选取的景观是黄鹤楼,感谢辞是:

下个烟花三月,一同登楼望春风。

多读书,还是有好处。

4

据统计,历代骚客在黄鹤楼留下了超过400多篇诗文。其中居然有岳飞的《满江红》。

别误会,不是《满江红.怒发冲冠》,而是《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真怀疑,岳飞就会这一个词牌。

就会一个词牌的岳飞把一手好牌打烂了。他一直跃跃欲试,要打回黄河以北,迎回二帝,让宋高宗赵构很烦,就把他派到武昌屯兵,前后7年。

1138年春,郁闷的岳飞到黄鹤楼登高,北望中原,填出《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字里行间都是喊打喊杀。

2年后,岳飞统率岳家军大破金兵于郾城,进军朱仙镇,准备渡河收复中原失地。但朝廷执行投降政策,勒令其退兵。

又2年后,岳飞被赵构、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

现在黄鹤楼景区内还有岳飞广场。

岳飞很悲催,黄鹤楼更悲催。历史上毁坏和重建了27次,仅仅在明清两代中就重建和维修了10次。

古代最后一版黄鹤楼于清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建好,又毁于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

那年秋天,黄鹤楼毁于一场火灾。《申报》对该火灾报道甚详:“张姓骨货作坊失火,该坊本系草屋,因学徒执火油灯上小阁取物,失手将灯倾落,施救不及,遂至燎原”。灾情则是,黄鹤楼“付之一炬”。沿江一带“约共焚去二百家左右”。

后来,黄鹤楼就没有重建。

1889年,张之洞来鄂任湖广总督,站在名楼废墟感叹不已,撂下狠话,等汉阳铁厂搞得红火,欲建铁黄鹤楼。

好,张之洞出场了,武汉终于扬眉吐气。

5

张之洞,当之无愧的“武汉城市之父”。

1889年11月25日,张之洞乘坐“粤秀”轮船抵达武昌司门口,彼时武汉已是深秋,江风带寒,冬天就在眼边。

当52岁的张之洞踏上武汉土地时,他自己和武汉都注定了命运的改变。

张之洞在武汉修铁路、办工厂、练新军、兴西学。毛泽东对其在推动中国民族工业发展方面所作的贡献评价甚高,曾说过“提起中国民族工业,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

冯天瑜撰有《张之洞评传》,这么说:

张之洞以洋务实绩垂名青史,今人念念不忘者,多在于此。而其洋务事业,抚晋不过萌其芽,督粤也只是小试其端,湖北才是收实功之地。经张之洞督鄂近二十年的惨淡经营,湖北由一个深居腹地、经济文化均处中等发达程度的省份,一跃而为晚清全国最重要的机器工业中心之一,某些门类(如钢铁工业、军火工业)在当时的东亚也占据领先地位;新式学堂的创办、游学生的派遣、洋操洋械新军的组训,也居全国各省前列。就清末洋务事业的综合发展水平而论,湖北驾乎天津而直追上海后尘。

冯天瑜现为武汉大学资深文科教授,他算是梁启超再传弟子(他老爹在清华国学院师从王国维和梁启超),在湖北名望很高,深得历任湖北和武汉头头脑脑们的敬重。

2020年新冠疫情中,冯天瑜力挺一个叫方方的女作家。

方方,武汉大学中文系1978级毕业生。

而武汉大学的前身,自强学堂,即为张之洞所创,此外,他还创办了湖北农务学堂(华中农业大学)、湖北武昌幼稚园(中国首个幼儿园)、湖北工艺学堂(武汉科技大学)等。

张之洞在武汉留下如此厚重痕迹,武汉人理应世代纪念之。

在武昌,张之洞经常走动的地方,曾经有一条名为“张之洞”的路,后没了,现又有。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张之洞督鄂十九年,1907年上京任军机大臣,继李鸿章之后,给摇摇欲坠的清王朝做最后的糊纸匠。

6

1909年,张之洞,卒。

前一年,他的门生故吏们,为纪念他对武汉做出的贡献,聚资在原黄鹤楼故址建造风度楼。

张之洞闻说此事,去信阻止:“……将一切兴作停止。点缀名胜,眺览江山,大是佳事,何必为区区一迂儒病翁乎。”

但风度楼还是修成,张之洞只有默认。但觉得楼名不好,便用《晋书》中“恢宏奥略,镇绥南海”的语意,改名为奥略楼。

张之洞的意思是“此楼关系全省形势,不可以一人专之,务宜改换匾额,鄙人即当书寄”。

接下来47年,奥略楼被武汉人视为黄鹤楼。

奥略楼最高层供奉有张之洞肖像,近旁朱柱上镌刻张之洞所撰对联,联曰:“昔贤整顿乾坤,缔造先从江汉起;他日交通文规,登临不觉亚欧遥。”

张之洞真是目光如炬,因为他苦心经营,武汉获得美誉“东方芝加哥”。

有意思的是,张之洞力图为清王朝续命,但他创办的汉阳兵工厂生产的汉阳造,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

辛亥革命一役成,清王朝如摧枯拉朽,迅速瓦解,湖北的邻省江西成立了都督府,李烈钧被推为江西都督,他任命一个叫杨赓笙的人做都督府高级顾问。

杨赓笙,江西湖口人,曾进入江西大学堂学习新学,在校加入同盟会。1912年“二次革命”,李烈钧在湖口成立讨袁总司令部,任命杨赓笙为总司令部秘书长,负责撰写“江西讨袁总司令檄文”。

湖口起义失败,杨赓笙秘密逃至日本东京,留在孙中山身边,协助改组国民党。孙中山死后,蒋介石和汪精卫都极力拉拢杨赓笙,他淡泊仕途,潜心在江西办学,培养了很多人才。1949年后,杨赓笙被聘为江西文史馆馆员。1955年病逝。

杨赓笙子女多,老三叫杨叔子,后来成为著名工程机械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华中科技大学校长。

杨赓笙还有个孙女毕业于九江教会学校儒励女中,后嫁给一个上海交大毕业生,他们生了三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方方。

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

2020年新冠疫情中,困在武汉的方方写了60篇日记,被一些人恨得牙痒痒,有个抠脚老汉冒充中学生给方方写了一封信,质问她,端谁的碗?

你说她端谁的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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