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逻辑”
逻辑这东西,说起来真是神奇。一个被西方中心论神化的“形式逻辑”,竟能让不少中国学者至今在西方学术面前直不起腰来。为什么?因为在这套话语体系里,近代西方的一时强大被归因于“拥有逻辑”,而近代中国的暂时落后,则被简单归罪为“没有逻辑”。
对这套话语,有学者深信不疑,挖空心思地为这种偏见寻找“学术依据”,最终将矛头指向了汉语本身——仿佛语言成了文明落后的“原罪”。经过一番苦心孤诣的求索之后,他们宣称:印欧语系的“be”动词能清晰界定“是什么”“为什么”,天然契合形式逻辑的抽象推理;而汉语以动词为核心,只关注“做什么”“怎样做”,缺乏构建严谨逻辑体系的基础。好家伙,这一番牵强附会,中国的一时发展困境竟成了语言注定的宿命,西方的形式逻辑竟成了衡量文明高低的唯一标尺。
说穿了,这个被神化的“逻辑”,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化的工具。它的核心是“形式有效性”,保证能从前提必然推出结论。在近代科学革命之前,这套工具长期沦为神学(经院哲学)的“婢女”,主要功能是诠释和维护宗教教义,而非探索未知。伽利略早有切身体会,他说:“逻辑教我们如何检验已发现的真理,却无法教会我们发现真理。”培根在《新工具》中更直接批判到: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只是“论证的逻辑”,而非“发现的逻辑”,它只能加固既有知识的围墙,却打不开通向新知的大门。可见,指望靠它催生科学革命,无异于缘木求鱼。
事实上,近代科学革命的真正催化剂,并非是这个服务于神学的“逻辑”,而是赤裸裸的现实需求:欧洲各国之间无休止的征伐与对外的疯狂扩张——战争推动了军事技术革新,扩张刺激了地理探索与资源掠夺,这些现实诉求倒逼着科学寻求突破。就科学发现本身而言,从来就是为归纳法、实验法、数学建模与假说推演等多种方法协同作用而推进的。形式逻辑在其中,始终只是辅助验证的角色,绝非核心驱动力。
更值得警惕的是,中国古代并非没有逻辑思维,只是其形态并非西方形式逻辑的抽象演绎,而是以“名实之辩”“知行合一”为核心的实践逻辑与辩证逻辑。墨子《墨经》中早已构建起完整的逻辑体系:“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明确了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链条,提出“辟、侔(móu)、援、推”四种推理方法,甚至精准阐释了“矛盾律”“排中律”——“或谓之牛,或谓之非牛,是争彼也,是不两可也”。这套逻辑的核心不是追求形式自洽,而是贴合现实,指导实践:墨子论“兼爱”,不是靠抽象演绎,而是结合“攻城略地”“百姓饥寒”的现实困境论证其合理性;中医“阴阳五行”看似非形式化,却通过“相生相克”的动态逻辑指导临床实践数千年。汉语的“动词核心”非但不是缺陷,反而孕育了“重行动、重关联、重语境”的思维优势,比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虽非三段论,却是对万物生成规律的辩证表达,这种“不尚空谈、紧扣现实”的逻辑智慧,恰恰是西方形式逻辑难以企及的。
从根本上说,逻辑的世界是多样的。“形式逻辑”“实践逻辑”“学科逻辑”“工程逻辑”“现实逻辑”等等术语的存在,本身就说明逻辑没有唯一形态。在这些术语里,除了“形式逻辑”还保留着那种“神奇”的样子,其他的“逻辑”,几乎都成了“规则”、“程序”和“门道”的代名词。不难看出,“形式逻辑”是其中抽象程度最高的,几乎成了一种纯粹的智力游戏。它在学科里应用最成功的,大概就是数学(康德口中的“先验学科”),其次是经典物理学,再可能就是现在的西方经济学了。而其他的学科遵循的,并非是形式逻辑,而是各自的“学科逻辑”。不过,学科逻辑追求的“逻辑自洽”,有时候更像画地为牢,往往一碰到现实就会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因为在现实中充满了各种各样在抽象推理中被忽略、也无法想象的偶然和意外。在这个意义上,“实践逻辑”、“工程逻辑”和“现实逻辑”的出现就显得非常必要,那个神奇的“逻辑”也就一点不神奇了。
回望历史与现实,“形式逻辑”的作用更是被严重高估。近代之前的中国,并未因“缺乏”西方形式逻辑而停滞发展,反而在农、工、医、建筑等领域取得了令西方艳羡的成就,成为当时世界的文明高地。而如今的西方,即便手握形式逻辑这一“利器”,演绎出庞大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却依然无法根治种族歧视、经济衰退、社会撕裂等社会顽疾。最讽刺的莫过于美国:拥有全球最多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个个都是形式逻辑高手,能将经济模型演绎得完美无缺,却在通胀、债务危机面前束手无策;拉美国家照搬西方经济学的形式逻辑进行“新自由主义改革”,最终陷入贫富分化、债务缠身的困境——这一切恰恰说明,脱离现实逻辑的形式演绎,再完美也是空中楼阁。
西方中心论的险恶之处,在于将形式逻辑这一“局部工具”装扮成“普世真理”,将印欧语系的思维方式强加为“文明标准”,通过“思维垄断”维护其知识霸权。他们无视中国传统逻辑的实践智慧,贬低汉语思维的独特价值,本质上是用“自身尺子”丈量“异质文明”的文化霸权行径。
说到底,那个神奇的“逻辑”只不过是让既有知识体系更有条理、更为自洽的工具,而非衡量文明高低的标尺,更非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文明的进步从来不是“单一逻辑的胜利”,而是多元思维的融合;学术的发展也不应是西方形式逻辑的独角戏,而应是不同逻辑智慧的平等对话。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跳出西方中心论的陷阱,在吸收不同文明智慧的基础上,构建起兼具逻辑性与实践性、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自主知识体系。
哎!这被神化的、垄断的、用来划分文明等级的“逻辑”,真真是奇怪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