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设在B站,是当代最硬核的告别方式
来源 | 摇滚客

今日BGM,《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中岛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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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大事,自古不是能轻易拿来调侃的。
但不知你察觉没有,这种关于“终点”的心照不宣,正在新一代人那里悄然松动,被玩成了梗。
就像,你刷着刷着B站,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误入奇特的“阴间分区”。

这里,没有牛头马面,没有森罗殿,有的,是UP主收到的一份份离谱订单:定制的“竖中指奥特曼”、栩栩如生的纸扎Switch游戏机、甚至是包装精美的“卫生巾”;
这里,没有黑白无常,没有望乡台,有的,是殡仪馆UP主策划的二次元主题告别式,以及悄然走红的地府文创;
这里,没有十殿阎罗,没有孟婆汤,有的,是葬礼上唱响《从头再来》,还有神曲《老鼠娶亲》诡异又喜庆的演奏。

灵堂,这个曾经讳莫如深的空间,正被年轻人搬上网络,成为一个全新的集体创作道场。
祈福,超度,许愿,忏悔,讨论鬼神,怀疑生死;在这里,僧俗、朝野、出入、家国的界限被模糊,荣辱皆忘,欲语还休。
这早已不是猎奇。这是一场由当代网民主导的、对死亡文化的彻底解构与重建。
曾经连提都需避讳的字眼,正成为他们公开创作、分享、甚至调侃的鲜活素材。

如果你是一个互联网重度冲浪爱好者,你不可能没刷到过这些视频。
B站一位专注纸扎的UP主,其后台订单宛如赛博许愿池。逝者的亲友不再满足于传统的金山银山、别墅豪车,他们想要更“对味”的纪念。

于是,UP主收到了要求:
“他之前答应过要陪我玩《路易吉洋馆3》,就这么突然离开,这下让他自己一个人通关去吧。”女孩告慰男友;
“可以做卫生巾吗?还有手机,以及一封信。妈妈之前一直舍不得用,大概是第一次用,太凉对身体不好。”有人敬悼母亲;
最令人瞠目的,或许是一个“竖中指奥特曼”——
“是他作茧自缚,当他看到这个奥特曼,就知道我有多少脏话要说了。除了帮他孝敬二老,我作为兄弟也没什么能做的了。”网友遥寄兄弟。
另一边,殡仪馆工作的UP主,记录着告别式的变迁。
一位资深二次元表示,自己喜欢逛漫展,希望自己走的那天能以喜欢的方式离开:光栅卡做遗照,花圈用“吧唧托”造型,冰棺上面码放各种动漫周边,入殓师,必须是最好的“妆娘”和“毛娘”。
悼念者们没有统一的黑衣,而是穿着各色COS服装,用他们圈子内部最崇高的礼仪,送别一位挚友。

白事演出的舞台,更是神曲频出的沃土。这里说的“神曲”,同样三重含义:
它可以是荒诞不经的“梗曲”,可以是游离在尺度边缘的“艳曲”,更可以是融合了现代电音与古老丧葬文化的“鬼神之曲”。
当《好运来》的喜庆旋律在灵堂响起,当摇滚乐手嘶吼着《死了都要爱》,你很难用简单的“对错”去评判。

你只能感受到一种蓬勃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正在试图冲破死亡的沉寂。
这一切,不再是零星的火花,而是已成燎原之势的集体创作。
当代B站网友,正在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玩梗、二次元、个性化定制——来重新定义“告别”的形态。

这种新兴的文化现象,与老一辈根深蒂固的“避讳文化”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在传统观念里,死亡是晦气、是不吉、是需要用繁文缛节去安抚和隔离的禁忌。谈论它,会带来厄运;触碰它,会沾染污秽。
整个社会形成了一套心照不宣的沉默体系,将死亡紧紧地包裹起来,藏于幕后。

那么,为何今天的年轻人能如此坦然,甚至带点戏谑地去解构它?
或许当代网友,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理解“无常”的含义。从骤然停飞的航班,到猝然倒塌的巨星;从“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的感叹,刷屏朋友圈,到“想见的人立刻就去见”成为全网共识……
一种关于失去的紧迫感,早已在空气中弥漫。

关键在于,这代人集体经历了一场世纪疫情。那些日子,我们集体性地、真切地触摸到了生命的无常与有限。
死亡,从一个遥远抽象的概念,变成了新闻里跳动的数字,变成了可能发生在任何熟人身上的现实。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没有完全走出所谓“愁云惨淡万里凝”,“下行”成为时代的背景音,对未来的宏大叙事被个体的生存焦虑所取代,那种弥漫性的恐惧,反而催生了“直面它”的勇气。

轻松,不等于不尊重。恰恰相反,定制一个“竖中指奥特曼”,不是对逝者的亵渎,而是用他最熟悉、最鲜活的方式,去纪念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这种行为背后,是一种极致的务实与真诚——我们拒绝被传统的、充满恐惧的仪式所绑架,我们选择用属于自己的创意和幽默,夺回对“告别”的定义权。
这就不是苦大仇深的哀悼,而是“我曾真正认识你,并记得你生命中最闪光的模样”的深情。

想到小时候一首流传甚广的世界名曲: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部送到农村做化肥。
啊,亲爱的朋友们,到底谁先烧成灰,先烧你,先烧我,反正都是人类的骨头灰。”
如今想来,没有半分不敬,只有一种超越生死的豁达与默契。

然而,比行为本身更温暖的,是这些视频背后所构建的场域。我经常意外,B站的这些“阴间”视频,其弹幕和评论区,常常意外地成为互联网上最温暖的角落。
当下互联网的戾气很重,经常为一点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但这里却充满了陌生人间善意的抱团取暖。
当UP主分享哪怕是一点点善意,满屏的“泪目”“破防了”“他一定会喜欢的”会瞬间刷屏。

当有人倾诉自己失去亲人的痛苦时,评论区会化身为大型安慰现场:
有人用自己最深的伤痛去接住另一份悲伤。就像一个网友详细讲述母亲遭遇车祸,最终“头盖骨也没了一块”的惨痛经历后,下方紧跟着的不是猎奇或沉默。
而是一句朴素的“好难过,愿你安好”,或者带着同样伤痕的回应:“我大妈也是差不多的……一个爱打扮的女人变成这样,真的,唉。”
也有人将告别升华为诗。有网友写道:“其实离别也没什么可怕的,62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相依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终会重逢。”

这里甚至衍生出自己的温情仪式。一条“在这里摆个电子木鱼”的评论,便能汇聚起心有戚戚的默契;而一句“陪一根”的戏谑,在后面跟着一长串队列整齐的“陪一根”,如同一场无声的集体拥抱。
事实上,最让我感动的,是一则“小朋友走的时候3岁,现在4岁了”视频的留言区,成千上万的网友开始温柔地念叨:
“希望宝宝可以遇见一个叫君君的姐姐”
“可以去找一只叫嘟嘟的小狗玩,她是黑色的,脖子上有一圈白毛”
“可以去找一位姓毛的爷爷,他是我们所有中国人最敬重的人……”


在这里,“赛博祭祀”这个行为本身或许带有几分戏谑,但它所提供的这个“场”却无比真实地承载了当代人的孤独与慰藉。
它让那些无法在现实生活中言说的悲痛,找到了一个宣泄和被理解的出口。
在充满戾气的互联网环境中,这片“赛博地府”反而保留了一块净土,让人们能够放下戒备,展示脆弱,并收获来自陌生人的、纯粹的善意与祝福。

这或许才是“阴间整活”最有价值的地方:
它不仅在重构我们与死亡的关系,更在重构我们与生者、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在戏谑与泪水的交织中,我们共同完成了一场对生命的致敬。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但在这片年轻的赛博道场上,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脸上可以有泪,但眼里可以有光;告别可以是悲伤的,但纪念可以是五彩斑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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