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干这事,我甚至学了骑马……

10年前,当我第一次接触到布设/回收红外相机这样一种存在时,就在心里埋藏下了一颗种子,听说(有些时候)进山里回收红外数据需要会骑马,为了多一些机会,下山以后,我便学骑马去了……

迎面而来的西北风

2023年9月,准备出门前往曲麻莱送物资之际,想起在张掖做兔狲调查项目的好朋友——心悦,想着看看她在不在项目地,如果在的话可以顺道去探望一下她,她说:“最近刚好要回收红外相机数据,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当志愿者?”,我满心欢喜,虽然从表面到内心都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但……不管了。从曲麻莱下山后踏上到张掖的列车,就这样,如梦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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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州到张掖的车上 ©猴仔

和很多人一样,哪怕之前来过两次,对张掖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地处河西走廊、有美丽的七彩丹霞、干旱、沙尘、荒漠……很难想象这里其实也有那么多的生命迹象!

“那里什么都没有”,当人们提起荒漠,总能听到这么一句话

“在张掖做野生动物调查?那里不都是戈壁滩吗?能有什么动物?”当和朋友聊到张掖志愿者活动时,总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是啥?张掖有那么多动物呢?”有一次在张掖和当地的朋友吃饭,给她小孩带了几张西北动物的卡片和贴纸,她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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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漠里也有这么多小动物?

诚然,我们对荒漠的刻板印象太深太深,只是,当我第一次像“特种兵”一样被投放到这片荒漠中;当我看见脚下的珍珠猪毛菜、合头草在一片土黄色中摇曳着绿色;沙蜥、麻蜥在沙土和灌木丛中穿行;白刺包包在荒漠里自立山头;坡上的鹅喉羚看了我们两眼扭头奔跑而去、赤狐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电光火石闪烁、认知不断被推翻重建,于是当我听见心悦说“想把荒漠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时,我发现自己已然对这边的土地着迷。

盲盒里的兔狲

张掖荒漠兔狲保护项目于2022年启动。项目团队长期追踪张掖北部荒漠内兔狲种群动态、评估其保护现状,通过政策倡导、栖息地优化、公众科普等方式通过荒漠兔狲的科学保护,并呼吁社会各界关注荒漠这一独特而脆弱的生态系统。

野外调查志愿者的工作主要是协助布设及回收红外相机数据、收集动物痕迹,途中若是遇见牧民或其他相关人员时做一些简单的访谈,以及协助工作组完成的其它野外工作(比如今年新增的人工巢及饮水点实验,以及鼠洞调查等)。

在这些工作中,回收红外数据应该是最轻松也是最受欢迎的,大家伙儿管这叫“开盲盒”。红外相机非侵入式、低干扰、长时间持续性的工作特点,可以大量记录那些“不为人知”的世界里故事,于是我们每次打开一个“盒子”都会“搓搓小手”,让我来看看“中奖”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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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开盲盒 ©猴仔

“空拍、空拍、赤狐、兔子、羊羊羊、大耳猬……”

“大耳猬真可爱。”

“看,狗獾又在搞工程了!”

“有狲!有狲!快来看!”

“空拍、空拍、羊、骆驼、骆驼……”

每当看见相机里记录到了目标物种——比如兔狲,都会引来一阵欢呼,是的,这是大奖!如果看见一些有趣的动物行为,比如“生无可恋”的狗獾,就默默的会心一笑,如果是大量的空拍,多少会有一些些失落。虽然红外相机的存在并不是让我们体验开盲盒的情绪起伏用的,但是生而为人,总是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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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无可恋躺平的狗獾 ©猫盟

从2023年9月开始参与红外数据回收开始,一个很直接的感受就是——“兔狲老家”记录到兔狲的次数慢慢变多了!从2023年一个“大奖”都没有中,到去年中了2个,再到今年最多的时候中了6个,有几个点位今年甚至梅开二度,加上其他小伙伴也陆续开出奖以及7月在回收数据的途中看见了一只溜走的兔狲,确实不免令人遐想“狲回家了!”

从DX03到53号格子(之一)

掰掰手指头,这是过去3年第7次来到张掖了,记忆里仍然清晰可见第一次在这里布设红外相机的画面,那时候的自己一无所知(现在也差不多……)、莽撞、见坡就上,遇山硬爬。直到那天跟着心悦去布设相机,她说:“我们可以沿着兽道走,动物一般都会选择比较轻松的路”。我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愚笨得像个傻子,后来,这样的小故事还有很多,确实,自然界里万物都有自己的智慧,如果细细研究,很容易让人着迷。

我们沿着兽道翻过一个坡、两个坡、三个坡……心悦走在山梁上,有着自己的方向,我在山脚下屁颠颠跟着……走到一处在我看来平平无奇的地方,心悦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里放一个相机,你看这里是一条兽道、那里还有一条,这里相当于一个交汇路口,还有一个小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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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漠里安相机需要安一根桩子,把相机绑在上面,然后在相机前面降低视线到矮小动物的高度,确定相机能够拍到 ©青峰

我拿起铁锹在选好的位置上挖了一个洞,把桩桩立上(荒漠里放红外相机通常需要把相机绑在大小合适的大石头上或者自带可以固定用的杆子),边看边学。我看着心悦模仿兔狲的行为在相机前面爬爬蹲蹲的,我在想这是干啥,她说:“一是要测试一下相机是否能正常触发;二是要看看距离和高度合不合适……”

“OK,没问题。”测试完成后我们又检查了一遍设置,这台相机的编号为DX03,DX是丹霞的缩写,03是在这片区域装的第3台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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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在山梁上,有着自己的方向 ©猴仔

半年后,当我再一次来到张掖,心悦告诉我,这台相机记录到了兔狲,我虽不激动,但也确实欣喜!

从DX03到53号格子(之二)

2024年4月,西北组在张掖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心悦说:“我们在这里,于是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也许这片土地上有没有兔狲,或者说兔狲种群的存亡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没有太多意义,只是当我看着他们认认真真地一点点努力,一遍遍尝试、验证,一步步争取……很自然地就被吸引了!

有一天,在回收相机数据的途中,心悦发现远处风机下有一只受伤的鸬鹚,她观察了一阵,与当地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沟通好后,呼来了在附近的大家伙儿,决定尝试救助。大家伙儿小心翼翼,避免鸬鹚受惊吓,鸬鹚受到二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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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收相机途中,我们救助了一只受伤的鸬鹚 ©姗姗

2024年5月,任务结束前一天,我们的车陷在了河道中间(著名的葫芦娃救援事件《报告猫盟,我们又双叒叕陷车了……》),历经17个小时才成功脱险。事中大家都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事后也没有指责和抱怨,只是作为案例,让大家多加警醒。反观自己,多少有点儿“甩锅”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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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盟的车和前来救援的装载车都陷了下去 ©张超

2024年9月,在那达慕大会上支了个小摊儿,想借此进一步了解当地民俗文化及老乡们对这片土地上环境的认知。随后进行的监测与调查及其余的在地工作,当地林草部门也加入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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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达慕大会上支个小摊儿 ©心悦

2025年年初,得知西北组在冰天雪地里尝试着给兔狲盖房子,以及给荒漠里的野生动物增设饮水点,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愫油然而生。虽然工程稚嫩且粗糙,甚至充满着不确定性,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了,“干就完了!”,我很笃定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从项目伊始,发现平山湖乡赛车场(兔狲老家)存在极高种群密度的兔狲,与此同时,大片栖息地环境正在发生着变化(新能源开发、灭鼠、气候变化等),调查数据显示,在这几年里该区域的种群密度正在急速下降(是的,“中大奖”的概率太低了!)。

在大部分栖息地受到干扰的情况下,我们发现一片临泽的调查样地可能还留有兔狲们喘息的空间(项目组将这里命名为“兔狲新村”)。“兔狲新村”位于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由于防沙治沙工程,这里生长着大片的人工种植的梭梭林,如果多加注意,就会发现,梭梭周边常常会有新鲜的鼠洞,是的,沙鼠是兔狲在荒漠里的主要食物之一。有了食物,还需要“房子”,兔狲是一种高度依赖洞穴的动物,它们需要洞穴休息、躲避极端天气及捕食者、进食、交配、繁殖,但“兔狲新村”以沙地为主,缺乏天然洞穴。

以前我没有概念,不曾想过一个物种种群的区域性灭绝和时间节点的关系,后来代入医生给病人治病,一刹那,我觉得那些粗糙、笨拙的想法在闪着光亮,是的,哪怕充满着未知,但总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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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泽梭梭林中的鼠洞 ©言熙

2025年4月,在西北组的带领下,我们也尝试着搭建了几个人工巢。沙地里刨坑往往容易一边挖一边塌,于是赞叹“工程师”狗獾的鬼斧神工,究竟是怎么凭“一獾之力”挖出一个深而不塌的“大别墅”,甚至还可以是有前后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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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獾洞 ©猴仔

2025年6月,心悦和大家分享,项目地为什么在张掖北部荒漠,而不是从办公室望去不远处的祁连山,她说:“其实我们要问自己,保护是要去资源很丰富的地方还是有实际问题要解决的地方”,听完,我感觉她又长高了一米。

也许,在荒漠里徒步总是容易让人忘乎所以,又或许是因为有了具体的目标和具象的事情,人的内心会变得踏实。

从DX03到53号格子(之三)

6月29号下午一点多,我和大猫老师走在烫脚的荒漠里,走向预定目的地35号格子的一个坡坡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反着光的沙石,这里看不到任何一丝动物的痕迹。大猫老师坐在石堆上被晒得有点儿干了,他看向2公里开外更陡峭的山体说:“兔狲可能更喜欢那样的地方。”我听完以后想都没想就说:“那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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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号格子 ©猴仔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虽然那座山明显处在规划的格子外,但我很笃定,自己不想错过这样的可能性。(后来这块地方被编号为53号格子《我用对讲机“叫出来”了一只兔狲》。)

8月26日,心悦在群里发来消息说我们在53号格子采集的粪便样本分析出来是兔狲,“神奇”,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是的,单程4公里多的路,临近山脚才开始慢慢出现一些动物痕迹,站在山上,一望无际,我很难想象要有多顽强的生命力才会出现在这里。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对这片土地产生更多的好奇,于此同时,也多了一些牵挂。是的,每次从张掖离开都会很想念,那天以后,就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看看了。

10月27日,终于我又踏上了前往张掖的旅程,11月3日,我回到了心心念念的53号格子,一路上马不停蹄、走路带风。有没有兔狲?没有。但赤狐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亮,俊朗刚毅的鹅喉羚站在山巅上……完蛋!这下再看素材,我感觉自己新换的相机调得有点儿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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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号格子的赤狐、鹅喉羚 ©猫盟

是的,从DX03到53号格子,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3年,虽然仍然一无所知,但我发现自己好像换了一个脑子,借大猫老师的话说:“参加一次完整的调查对一个做保护工作的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历程。这期间你需要了解栖息地,从地图上和实地;需要了解当地的物种,它们是谁、生境选择、生活习性,根据这些信息在地图上预设相机位点;还需要制定行动计划:从哪里出发、车停在哪里、一天走多远、带什么样的装备物资、各种后备方案等等。然后就是用汽车轮子和双脚去感受这一切”。

虽然我不是一个从事保护工作的人,我参与的也只是项目的皮毛,但这段旅程对于我同样重要。从莽撞无知到慢慢的学着思考;从想当然到慢慢的学着辩证;从“做到”到试着“做好”,从看到的都是困难到尝试着去找到解法… 

我很难告诉你,这段旅程究竟有多么梦幻,毕竟它是那么的日常、粗粝、真实、具体;同样的,我也很难告诉你,这片荒漠和我们认知里的究竟有多大的不同,毕竟一切的言语都抵不上你切身实地的喝上一口西北风。

兔狲种群的存亡真的那么重要吗?

保护工作真的有意义吗?

猫盟的公众号的文末有这么一句话——“守护荒野与人心”,荒漠干涸,如同当下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的心,从DX03到53号格子,以兔狲作为锚点,行走在张掖北部荒漠的这片土地上,从一无所知到一遍遍被生命的顽强震撼。慢慢的,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里风大时,沙子会迷眼,很多时候,也仍然容易看不清方向,但他们一步步走着,如同荒漠里的“白日梦想家”。是的,这是我在看不清方向时内心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电影”,他们粗糙、笨拙、不完美,但他们也如风大时的沙子,会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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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漠里矗立的枯树 ©猴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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