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人到中年

作者 | 和大家聊点深的

来源 | 法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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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愤懑、压抑、

无助、彷徨、放纵、吞声……

这是最近走了一圈,从许多律师和企业家朋友们身上感受到或者看到的。

世事确实不如意,我们也无法决定接下来的时代是否艰难,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决定自己在面对艰难的表现与作为。

这些表现与作为,才构成了我们的时代精神,以及关于未来的希望。我最近喜欢看传记,特别是民国时期人物的传记,我特别想知道他们在面临艰难时世的选择与作为。

这次出差,就带了汪荣祖的《史家陈寅恪传》,书里记录了陈寅恪窘迫的中年,读完令人感慨万千。

1937年,陈寅恪47岁,他的人生开始急转直下。这一年,卢沟桥事件爆发,国破,也因为国破,他的父亲陈三立绝食而逝,家亡。

他开始了带着妻女颠簸流离的日子,他们一路艰难南下,走了快2个月才辗转到了香港,住在罗便臣道104号的地下室,他老婆得了心脏病,女儿也生病,没钱看病,走不掉,也吃不饱。

为了生计,为了赚钱,他孤身从越南的海防辗转到了云南蒙自去上课,到了蒙自他也染了疟疾,差点挂掉。38岁的那一年的七夕,陈寅恪孤身在云南,写下来一句诗:

人间从古伤离别,真信人间不自由。

不自由!要知道“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就是他当年为王国维写的纪念碑铭的内容,现实生活的困境之下,哪堪自由!

他在云南待了两年,家人分散,39岁的时候,他迎来一个好消息:

牛津大学要请他去做汉学教授!他很高兴,这样他就有钱可以渡过困难,而且也可以和家人团聚,还能更从容做一些研究,一展抱负。

可是,当他回到香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尴尬的时候,没钱!

没钱买票去英国!他写信给傅斯年,请他帮忙给英庚款会借钱,他还写了借款200磅的申请。是的,就是200磅!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200磅,居然难住了这个当年游历世界的翩翩世家公子!他的好朋友傅斯年也不上心,以至于他向傅斯年写信抱怨:

“因无川资不能成行,岂非笑话!何能以此覆英人耶”?

是的,他就这样成了笑话。走不成,也走不成,为何?也是没有钱!想回国继续教书,也没有路费,还得向傅斯年借路费,按照他自己的记录,贫病交加,进退维谷,“颇如待决之死囚”。

好在当时的许地山在香港大学,就请他去做客座教授。不过,这个客座教授虽然可以赚钱糊口,也非常艰辛,他住在九龙城附近的太子道,每天要坐车到轮渡,渡海后坐车到港大,爬山到中文系,往返4个小时。

要不是看这书,我都不知道陈寅恪在香港大学教过书,许地山逝世后,他还短暂接替许的位置作过港大中文系系主任。

这是50岁的陈寅恪,人到中年,满身疲惫。

就这样,他在香港边教书边等傅斯年的借款,他等啊等,钱没有等到,等到了日本突袭珍珠港,香港沦陷。这一年,他51岁,一家人困居香港,“数个月吃不饱饭”。

因为陈寅恪名气太大,又在日本读过书,日本人想拉拢他,给他家送面粉,“日寇馈米二袋,拒不受”,都被陈寅恪夫妻拒绝;日本人又送钱40万元给他让他办东方文化书院,他也拒绝。

52岁那年,他和家人终于乘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逃出生天,渡过广州湾,回到了内地到桂林后,疲惫不堪的他又遭遇朋友的压力。

当他回到桂林的时候,中央研究院的叶企孙将史语所的专任聘书寄到桂林,引来了傅斯年的不满,他指责陈寅恪拿了史语所的薪水(只是拿到了聘书,还没有拿到薪水),就应该来四川的李庄,“兄昔之住港,及今之停桂,皆是以拖字,然而一误不容再误也”。

可是,实际上呢,陈寅恪收到聘书的当时,马上就寄回去了。他回信傅斯年,“今日我辈尚不守法,何人更肯守法耶?”

后来,他还写信给傅斯年,解释为什么不去四川,是因为广西的物价更低,你给我的薪水在四川养不活我们一家:

“桂林物价尚低于四川,若如来示所云,弟到李庄薪津约千七百元,不识何以了之也?弟虽为好利,然利之过微者虽得之所补无几,虽不妨慷慨大方一下,可笑可笑”。

这封信将一个中年男人的窘迫与难堪也展露无疑,向朋友借钱被拖延,他人出于好意给的工作薪水,又被朋友说这说那,而自己又无能为力,这种心情委实心酸。

要知道,陈寅恪是谁?祖父做过湖南巡抚,他的妹妹嫁给了国民党大员俞大维,而表侄娶了蒋经国的女儿,居然还受这样的气?为什么?不过是他那句,“今日我辈尚不守法,何人更肯守法耶?”!

大丈夫身处乱世,也要坦坦荡荡!

1944年,陈寅恪54岁,他人生的至暗时刻来临。

他在1944年11月给李济和傅斯年的信,说到自己“前十日忽甚昏花,深恐神经网膜脱离……若忽然全瞽,岂不大苦,则生不如死矣!”

可是,要手术,要住院,要花钱!那时候他的薪水,只够一家人一星期或十天用,他没有办法,又写信给傅斯年希望去说服教育部,要么补发之前的薪水,或者给他教授实质待遇以救急。

1944年底,他突然左眼完全失明,住进了成都的存仁医院,手术不佳,后面有条件后去英国做手术,也未能救回他的眼睛(后面这钱是宋子文和任鸿隽给的)。

可以说,陈寅恪眼睛的失明,其实是因为没钱!他在55岁写给傅斯年的信里,字里行间焦虑与悲愤交织,不忍卒读:

“弟此生残废与否,惟在此时期之经济状况,所以急急于争利者,无钱不要,直欲保全目力以便工作,实非得已,区区之意,谅兄及诸亲友能见谅也”。

他怕的不是残废,甚至也不是怕穷,而是他怕失明后无法工作,无法继续研究,这才是他最恐惧最绝望的事情。

1945年的除夕,深感复明无望的陈寅恪写了首悲愤不已的诗:

天其废我是耶非,叹息苌弘强欲违。

著述自惭甘毁弃,妻儿何讬任寒饥。

……

这是陈寅恪的人到中年。

没有意气风发,不复潇洒自如,处处都是人生的困顿,生活的重负,更交织着国破家亡,来不及叹息,又在穷困潦倒迎来人生残疾,在绝望中无助无力。

可是,就是这样,历经世事跌宕的折磨,他依然能够坚持自我,在每一个选择与作为中不违己心,内心坚韧如松,还能在双目失明与摧折不断的岁月里,写下了惊世巨作《柳如是别传》,

当真是了不起的一等一人物!

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艰难,但每一个时代的人,他们面对艰难时的选择与作为,又塑造了这个时代。

每一个时代的人,也不仅在种这个时代的因,也在种下一个时代的果。

祝大家都能心怀信念,坚韧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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